三一八 父子

片刻之后,冒顿仰天打了一个哈哈,";左谷蠡王这想必是魔怔了!";

丁零王杜康哈阴阳怪气出言,";魔怔倒是未必!单于还坐在上头没说话,左谷蠡王便这般大胆,渠鸻这莫不是心怀不轨吧!";

楼烦王且冬末与渠鸻一同参加过八年前的汉匈之战,二人关系不错,此时笑着替渠鸻说话,";左谷蠡王多年前与汉人一战,只怕将汉人看的太高了.他脾气傲诞,应该是没想那么多!";

";哈!鬼才信这个!";昆坚王欧胓唾了一口,恶狠狠道.

";左谷蠡王不过是意见不同罢了!";稽粥皱眉发言,左屠耆王稽粥今年已经二十七岁,正是男人一生最意气风发的时候,英气勃发,带着傲视天下的自信,

";你们想这个未免有些太过了!";

他是冒顿单于长子,如今实打实冒顿默认的继任人,既发了话,大家便都不好开口了.欧胓平素大大咧咧,觑了一眼上首的冒顿,笑着道,";其实,要想知道左谷蠡王的心思也不难.听闻阿蒂阏氏是左谷蠡王的胞妹,左谷蠡王最疼爱的便是他的这个妹子.";面上浮现出阴险的笑意,";只要单于拿阿蒂阏氏威逼……";

话还没有说完,稽粥便勃然变色,一把抽出腰间弯刀,刀锋在空中划出雪亮的光线,";砰";的一下,劈断欧胓腰间具带,凛冽宣言,";大阏氏是阿爸的正妻,尊贵无比,岂是你们这些人可以随意提起算计的?";抬起头来,将弯刀竖在手中,环视帐中,目光雪亮凌逼,

";若胆敢对大阏氏不敬,这便是你的下场!";

";好了.";冒顿坐在上首,将帐中众人反应尽收眼底.将手搭在膝盖上,垂眸道,";此事待会再议——大伙儿回去之后集齐部中青壮人马,以备不日出征,今日暂都散了吧!";

众人摄于冒顿威名,尽皆安静下来,齐声道,";是.";从王帐中退了出来.

";单于打算联合吴国对大汉大举出征?";刘撷猛的起身.凤鸟流苏垂下的黄金细链在脸颊旁轻轻晃动.

从大汉和亲而来的宁阏氏刘撷的居帐位于王帐东北部,与大阏氏蒂蜜罗娜所居遥遥相对.案上错金牛油灯燃烧散将帐中照耀的融暖,朱红毛毡地毯滚铺帐中,长长的绒毛柔软绮丽.犹如寒冷冬日里温春的梦.地灶中燃着熊熊火焰,烤制好切片的炙羊锺酪置于帐中条案盘上.这个帐中的主人虽然是典型的汉家女子,所居所用却已经变成地道的匈奴样子.

";是的.";朱朱点了点头,急着道,";刚刚众部大王齐聚王帐,讨论的就是这个事.阏氏,咱们可怎么办呢?";

刘撷蹙起眉头,汉朝此时值吕后新丧,又逢南方吴地乱起.正是内忧外患之际,若匈奴大兵压于北境,便是雪上加霜,恐怕会支持不住.

她起身,在帐中走了几步,吩咐道,";你去王庭继续打探消息.";

";诺.";朱朱沉声应道.

";小心些.";刘撷嘱咐,";凡事以自个安全为主,若是实在不可为,便算了!汉匈两国之势,如雨落水流,不是我们两个女子能够轻易撼动的.若是实在不能成事,也只能自求多福了!";

王帐中,宁阏氏主仆忧心忡忡为故国盘桓.冒顿单于却换了一身身黑色貂皮裘衣,斜坐在寝帐炕上,饮着匈奴女婢奉上来的血红蒲桃美酒.

寝帐温暖如春,姿色绰约的姬妾侍坐在单于座前,将烫好的羊乳酒奉上,";单于.尝尝这个.";神情娇媚绰约.

稽粥从帐外进来,来到自己的父亲面前,唤道,";阿爹.";

冒顿挥退了一旁的姬妾,看着自己面前的长子皱了皱眉.

他戎马一生,堪称一代枭雄,临到老时,却在继承人头上犯了不足.长子稽粥性子果勇有余,雄才大略却有不足,他日若继承匈奴单于,怕是难以延续自己创下的辉煌,他其余诸子比稽粥更是不如.

";稽粥,";他颔了颔首,问询长子道,";关于这次对汉作战,你有何看法?";

稽粥虽然如今已经树立了一些自己的威名,但在父亲冒顿面前,依旧战战兢兢,如今小心翼翼答道,";阿爹威名无双,那汉廷前番高皇帝,打下了大汉江山,还不是在阿爹你手上吃了大亏.如今汉朝皇帝羸弱,一干将领亦已老迈,阿爹此番若是亲自前往,定是手到擒来.";

冒顿淡淡一笑,颇为自诩,冷不丁的问道,";那左谷蠡王渠鸻呢?";

稽粥面上的笑容一僵,";孩儿不懂阿爹的意思.";

冒顿扬头,面上的笑容渺远起来,

";稽粥,你是我的儿子.我希望你能够做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但你要知道,草原上的每一只雄鹰都有着强健的翅膀,要想让他们都臣服自己,你必须足够强.";

";阿爹,";稽粥挺起胸膛,扬声道,";孩儿近年来亦奉你的命常领兵出征,也打下了好几个部落.虽然比不上您从前威名,但自信也不会堕了你的名头.";

冒顿瞧着稽粥这般天真形状,心中不屑厌烦,冷笑一声尖锐问道,";你如今还惦记着阿蒂么?";.[,!]

仿佛被针刺了一样,稽粥险些从地上跳起来,神情慌乱,";阿爹.";

冒顿不以为意,撇了撇嘴,";这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值得你这般!";

他拍了拍稽粥的肩,力气极大,";蒂蜜罗娜美艳无双,男人不免有点想法.这我早就知道的!你是我儿子,蒂蜜罗娜不过是区区一个女子,若是阿爹日后不在了,她自然就是你的,这本也不是多大的事.";

稽粥对蒂蜜罗娜痴迷多年,苦于被父亲压制,一直不得解脱.今日被父亲当面挑破,不由又是惊悚,又是兴奋,脑海中熏熏然.听着冒顿的声音沉了下来,在自己耳边回响,

";可是稽粥,阿爹已经老了,日后匈奴是你的天下,你却还太年轻,渠鸻为左谷蠡王,掌着雄渠一部二十万雄兵;蒂蜜罗娜居王庭多年.创文字,兴教化,在匈奴人中威望极高,且为人敏慧.目光大胆前瞻,可以补你勇武有余之不足.兄妹二人都可称是当世人杰,却不是你能同时驾驭的住的.";

稽粥只觉云里雾里,又是开怀,又是迷茫,";阿爹,你的意思是……?";

冒顿一噎,只觉得自己所有的心血,在这个儿子面前.都是一个笑话,不由大为恼怒,伸脚狠狠踹了出去,";我怎么会有你这么个蠢货儿子.";索性直白相问,";须卜氏兄妹中,渠鸻作战勇猛,蒂蜜罗娜貌美聪慧.若他们兄妹你只能留下一个,你是要留下哪一个?";

稽粥愕然大惊,";左谷蠡王与大阏氏俱都忠心耿耿,此二人对匈奴功勋甚巨,为何定要做此抉择?";

";好了,";冒顿扬声斥断,直接问道,";说说吧.你要选哪一个?";

稽粥闭了眼睛,只觉满心迷茫,不知所处.瞬时间,少年时草原的情景浮现在脑海之中,青草绵延,风吹草浪.蒂蜜罗娜骑着火红的骏马从远方奔驰而来,娇美的容颜犹如祁连山上的雪清灵,又仿佛初升红日,骄艳无双,笑容明媚似水,洁白的手腕犹如盛开的栀子花,";我要……";他迷离开口,犹如山岗一样斩钉截铁毫无犹豫,

";阿蒂!";

冒顿唇角掀起一个讽刺的笑意,";如此,我知道了!";

火堆蒸腾出一蓬蓬热气,将帐中烤炙的如和煦春日,稽粥迷迷糊糊从帐中出来,只觉得身子冷热交替,兜头的冷风一吹,生生打了个激灵.

丁零王杜康哈侯在王帐转角不远处,见着稽粥从内出来,连忙迎了上去,笑着道,";哎哟,稽粥王子,你可算是出来了.";

稽粥心思尚留在帐中的对话上,心不在焉,";舅舅,你怎么在这儿?";

杜康哈笑着道,";我这不是在等你么!前不久你表兄陶柘打了一只野熊,咱们舅甥两拿熊肉下酒,好好喝一场可好?";

皮帐将王庭的风雪阻隔在外,明亮的火焰舔舐着,其上翻转的肉块滋滋作响,匈奴女婢用锋利的小刀将熊肉切块,置于稽粥和杜康哈的面前.

稽粥十分信任自己的母舅,将刚刚在王帐中发生的事情转告杜康哈,";……舅舅,你说阿爹这是什么意思?";

杜康哈听闻之后鹰眸闪动.他继承父亲的位置为丁零部族长,丁零与雄渠牧场占地相近,渠鸻少年英雄,威望极高,杜康哈嫉恨已久,如今听得此秘辛,当真是正中下怀,仰头哈哈大笑,

";屠耆王这都听不出来么?单于的意思是要除了左谷蠡王.";

纵然心中已经有些许想法,骤然听到这个答案,稽粥依旧诧异瞪大了眼睛,";这太荒谬了!渠鸻乃是左谷蠡王,领雄渠一部雄兵,为人骁勇善战,在匈奴威望极高……";渐渐收声.

";那又如何?";杜康哈捋着自己的胡须笑道,";正是因为他渠鸻威望高才要除了他.从前单于还有自信能够钳制住他.如今,单于渐渐老迈,对渠鸻渐渐忌惮,渠鸻已经成了障碍,障碍自然是要扫除掉的.屠耆王,单于信重于你,将此事交付于你,着也是对你的考验啊!";

稽粥一时心如乱麻,心头又响起冒顿低语,";‘渠鸻与蒂蜜罗娜兄妹二人你只能留下一个,你是要留下哪一个?’";仿佛受蛊惑一般,他冷静低问,

";那咱们该如何做呢?";

杜康哈心中大喜,面前按住激越的情绪,悄悄言道,

";渠鸻虽然拒了对汉出兵,但此事还逗留在王庭.以我对他的了解,他是不会有反心的.大王你以左屠耆王的名义设宴邀请,他定会欣然赴宴.到时候,咱们遣了匈奴部的好手持刀剑埋伏在帐子周围,听您在宴上摔盏为号,一拥而上,凭渠鸻有再好的身后,也必将伏诛.";

他喁喁低语,瞅着稽粥面色阴晴不定,摇摆不安,又添着话尾道,";到时候渠鸻丢了性命,只要咱们舅甥保守住消息,又有谁知道动手的是您.蒂蜜罗娜只会以为哥哥是被单于除去,伤心之下,定会与单于离心,就是您出面讨好佳人的时候了!";

稽粥咬牙,";就按此办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