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吃罢苏格兰式的早餐——一碗滚烫的燕麦片粥,上面浮着半英寸厚的一层奶油,用木勺吃——休慢慢地喝着咖啡,看着远处绿色尖顶的松树和深蓝色的拉根湖。但在昨天晚上,当他从因弗内斯出发,越过山地,沿着安装有猫眼的公路在飘忽的雾中驱车而行时,那里还是那么变幻莫测。

他想,走了这么远,可能还会是竹篮打水。

他回到房间,打点好包裹,低头穿过门楣低矮的木门,提着包来到那家老酒店的前厅。付过账后,他询问去店主家的路怎样走。那个女人似乎很吃惊——竟然菲茨洛伊·麦克伦德同意接见他。

“你可不要惹他生气”,她用方言责备他说。“他很自负,但年龄也够得上做你祖父了。你到底想在他那里了解些什么?”

“只是随便聊聊”,休微笑着回答说。

那个女人俯身过来,肘部朝他晃动着,像是要戳他的肋骨。

“噢,你们这些美国佬。”

屋外,空气澄澈明净,凉气直往肺里钻。他把包放在租来的汽车后备箱中,扣上纽扣,然后朝酒店旁的一条土路爬去。那是一面巨大的石墙,上面长满了苔藓,从酒店房子延伸而去。小路钻进一片林地,然后登上一个陡坡,翻上山顶,来到一个十字路口前。他取道往右,15分钟后,便到了一片明亮、翠绿的草地。草地上点缀着放牧的羊群。绵羊毛色灰白,缠结在一起。它们抬起头来,木然地望着他。

他希望见到麦克伦德,要找到他可不容易。诺拉·巴洛,达尔文的外孙女,写过她1943年与劳拉·菲茨洛伊在伦敦见面的事。这就是那个女儿——神经错乱的菲茨洛伊在结束自己生命的前一刻曾亲吻过她的面颊。休根据这一记述,找到了劳拉的讣告,并进而找到了菲茨洛伊家族的其他成员。现已90多岁的麦克伦德就是其中之一。他是一位托利党战略家,在白厅的内部圈子里很有名望。他还是一位战斗英雄,独自一人夺下了德军的一个掩体。

休到了一片很高的常青树林。它们骤然出现,像一面高耸的墙壁。一条幽暗的小路从树林中间穿过,就像是一扇门。休顺着小路来到树林的另一端。面前的景色让他大为惊讶——一座旧式的庄园宅第坐落在起伏连绵的山间,旁边是一面不大的高山湖泊。看得出来,那曾是一座十分辉煌的建筑。只是现在它的石板瓦屋顶已经下陷,窗户也已变形。道路变窄了,齐膝深的野草上的露水浸湿了他的裤腿。

他刚一踏上前门的台阶,门就开了。门开得那样地及时,他猜测自己走进庄园时,一直有人在仔细观察自己。一位80多岁的老太太抓住门上的把手。她身材瘦小,动作非常敏捷。休作了自我介绍。她也报上了姓名:麦克伦德夫人。

“他在等你呢”,她一面说,一面指了指身后的木楼梯。楼梯沿着方形的墙壁层层上升,它粗黑的扶手就像一条蟒蛇。休谢过她,踏上用铜钉固定在地面的褪了色的条形红地毯。在楼梯半中间转弯的地方,他一下呆住了——在他面前是一尊巨大的大理石半身塑像。他是那样的熟悉:杏仁眼,敏感的嘴,鹰钩鼻,前额宽广,头发像拿破仑那样往后梳着。那就是菲茨洛伊本人。

麦克伦德在楼上接待了他。那是一个非常大的房间。高旷的屋顶上涂的灰泥年代已经很久远了,屋梁只是粗刀劈砍而成。他坐在窗前,阳光从他身后倾泻进来,所以开始时很难看得清楚。他因年事已高,身体有些萎缩,但他坐得很直,一条羊毛毯搭在腿上。他示意休靠近坐下。于是,休在一旁的一个位置坐了下来,以便能把他看得更仔细些。麦克伦德满头银丝,卷曲的长发悬在耳边。红色的毛细血管明显地布满了鼻子,眼球是湿润淡红的。

他递给休一杯苏格兰威士忌,休婉言谢绝了。他看见主人旁边的一张小桌子上有一个半满的杯子。他偷偷看了一眼表:10点。

经过一小会儿闲聊后,麦克伦德喝了一大口酒,砰地放下杯子,叫他谈正事。像在电话中那样,休解释了自己对研究菲茨洛伊船长的兴趣。他说想找一本书,想看看是否有可能找到一些信件或者其他纪念品什么的。

“啊,可怜的人。他非常优秀,你知道。第一个尝试进行天气预报——还发明了那鬼东西,第一个使用气压计。他的测量图至今还在使用。”

他说话时的那股热情,像是在谈论自己的儿子似的。

“一直到死,他们都纠缠着他——那些银行家,商人,辉格党人。他四面受敌。他们把他打倒了。没有忠诚,没有感激……他花了那么多年,绘制了所有那些最凶险的海岸图,麦哲伦海峡,合恩角,火地岛……他自己花钱雇了探险号。不得不全部自己掏腰包,但却完成了那项工作。可海军部感激了吗?丝毫没有——连谢谢两个字都没说。”

休同情地点了点头。

“他14岁就开始了海洋生活……23岁时执掌了自己的轮船。唉,那是何等的孤独,做皇家舰艇的船长……那位在小猎犬号上崩了自己脑袋的船长叫什么?……”

“普林格尔·斯托克司……”

“是那名字……在那荒远的海岸,躲在自己的房舱里。一连数周,风暴击打着轮船,很少见到太阳……菲茨洛伊过去常唠唠叨叨地谈起他……谈起7处伤口,7处伤口……鬼知道什么意思……那样的孤独……没人帮你,不能向任何人求助。”

休改变了主意,说他还是想喝一杯。麦克伦德很高兴,向妻子大声叫了一声。他妻子立即把酒端了上来。

“达尔文也没帮菲茨洛伊多少忙……他和那个赫胥黎……帮他进入了皇家协会,作气象员的小差事,没有退休金,没有前途。难怪他被迫了结自己的生命。这就是他的船友,因他促成的航海考察而闻名世界的人——一个离经叛道者——他们只给了船长微薄的津贴。”

关于达尔文的话题使谈话内容转到历史命运的变幻莫测上面。休于是抓住机会又一次提出希望找到一些文献资料。

麦克伦德喝光了杯中的酒。

“它们全没了,什么也没留下,清理得干干净净。你该几年前来。”

休非常喜欢听麦克伦德谈论过去的事情。他在那里呆了一天。应麦克伦德夫人的请求,他推着轮椅陪老人在庄园里石头铺成的过道上走了一会儿。之后,吃午饭的时间到了,有山鹑和上等的墨尔乐红葡萄酒。饭后,他们又到客厅里抽雪茄。烟刚点上一会儿,麦克伦德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漫不经心地说:“我保留了一点儿资料,你可能会感兴趣的。”

休眉头一扬。

“不是船长的,是贝西的东西。她是达尔文的女儿,从没结婚。也有人叫她莉齐。她说那是从她父亲那里得来的,但她总觉得应该是船长的东西。因此在她们的父亲都去世很久后,她把它交给了船长的女儿劳拉。自那以后,它就一直保存在我们家里。”

麦克伦德吩咐他的妻子去拿来。她去了好一阵子才抱着一个边缘被磨损了的皮箱回来,然后把它放在搭在他腿上的毯子上面。她的衣袖下面沾满了灰尘。

“我原想在易趣网上把它卖了的”,麦克伦德说。“但,老天——我可不忍心卖。我给你看看吧。但得提醒你:看的时候小心点。”

说着,他递过来一张上了年代的单页纸。纸上有很多折痕。因为反复的阅读,纸已经破损了。休凝视着纸页。字是用黑墨水写的,笔迹显得有些稚气:

我看到过你们的轮船。我看到过你们的城市。我看到过你们的教堂。我见过你们的女王。但你们英哥人对生命的理解不及我们贫穷的雅马纳人。

“我打赌你不知道是谁写的,”麦克伦德得意地说。

但休一眼就认了出来。“但我知道。杰米·巴顿。”

这让麦克伦德很是佩服。“没错。好像是为达尔文写的。大约是在调查那次大屠杀期间,他从福克兰群岛寄给菲茨洛伊的。菲茨洛伊把它转交给了他。”

休把信递了回去。

“我得说它很有保存价值,”他说。

“是啊。是一件纪念物,是一个煎熬于两个世界之间的可怜的印第安人最后的遗言。”

不久,下午的太阳从天际沉落下去。休告别走了。

在穿过树林回酒店的途中,他感到很满意,就像一个侦探掌握了一条线索。莉齐日记里的那句话,也就是精神失常的菲茨洛伊对她说的话,不是:你们英哥人——没有一点生气,而是:你们英哥人对生命的理解不及……

原来如此——它表明了杰米·巴顿对那些英国人,对他们所代表的文明的最后绝望。尽管他们有知识,尽管他们有各种成就,但这些最高的领主对真实生命的了解却不及他自己的印第安同胞。

休一直以来就对杰米的传奇事迹非常感兴趣:被从一只独木船上救起,环游伦敦城,然后又回到他那原始的世界。他曾怀疑过他在艾伦-加德纳号大屠杀中的作用,因为就那一问题,历史上一直悬而未决:杰米被控参与了那桩令人发指的罪行,而他又从未主动为自己辩护过。那位厨师证词里描绘的那一细节——当他的族人在海滩上割砍和烧烤白人的人肉时,这个感伤的野蛮人却在船长的房舱里睡觉——特别地真实可信。休有时努力地把自己想像成那个印第安人,想像他在应对那两个决斗的世界时的情形,想像他所必然感受到的纷乱、愤怒和对自己的痛恨。

这张小小的纸页透露出一个鲜为人知的秘密。它没有为杰米的人格分裂问题提供出一个答案,但却暗示他做出了某种让步。面对19世纪工业化欧洲的强权和错综复杂的形势,他选择了他自己的人民,选择了他自己在南美最南端那原始而充满生机的生活。

第二天上午,一种成就感激起了他的兴致,休决定去看看卡尔的实验室,看能否找到一些让他放弃那份工作的原因。他把车开上牛津学院车道,还算庆幸的是学院位于牛津以南16英里的地方,而不是在城里面。这样,那些在商业大街的每一个庭院、每一个角落伺候着他的种种伤心往事,就不至于来纠缠和折磨他了。

实验室的外观很让人失望。在他脑里——根据卡尔夸夸其谈的描绘,休想像它是个很大的校园,有四五幢大楼坐落在牛津郡的山林间。他曾想像穿着白大褂的科学家——还有迷人的女科学家——在那里忙碌着,在石板铺砌的露台上工间小憩,以及他们用厚重的陶瓷杯一面喝着热咖啡一面苦思冥想地进行实验的情景。但是,那儿只有一幢丑陋、低垂的砖楼。它的入口很难看,只是一扇嵌在很大一面突兀的楼面上的旋转门。楼的四周是个柏油停车场。

一位保安人员在一个名单上找到了他的名字,于是升起挡在入口的横杠。他要见一个叫亨利·詹克斯的行政助理。在电话上对方就暗示过他,他找不到多少资料。他是使出了美国旧式的纠缠办法才获准这一预约的。

一位接待员对他灿烂地一笑,请他等一下。她抬头朝一排新式的金属架塑料椅子示意了一下。在椅子的旁边,是一些卖软饮料和糖果的售货机。

他很难想像出卡尔在这里向同事点头问好以及朝明亮、层叠的过道走去的样子。这地方看上去没有一点生气,也不是一个从事尖端研究的温室,而是死气沉沉得像一个保险公司。

“休,是长大的时候了,别再游戏了。你已在那些乡村野路上跑了多少遍了——7次?8次?你换过多少工作了?——酒吧招待,摘苹果,建筑,邮局,在帝国大厦卖纪念品。我的天。”

“那是暑假打工。我当时还在上大学。”

“但现在你没上学了,是该打算一下自己的人生道路的时候了。你想像爸爸那样一辈子作个落魄的律师吗?你想每天晚上去挤6∶15的火车,在中央车站就抓起一杯酒,而且几乎等不及赶到家又抓起另一杯,然后就神态迷糊吗?我在你这年龄,早就知道自己想干什么了。”

“你听起来好像50岁了似的。你才27啊。”

“人懂事越早越好。”

“你运气好,找到了自己喜欢的东西,可我还在找。”

“哦,那抓紧点。有时我觉得你浪**过头了。你那样子似乎是想为哪本平装小说封底积攒一大堆的狗屁工作履历。”

他曾向贝丝讲了很多卡尔的事情。她是个很好的听众,问题很少,但总是恰到好处,而且总能迅速指出他那在心中反复练习的、构思精当的叙述中的不实之处。昨天,他谈到自己从安多佛被开除的事。她得知卡尔也与那事有牵连后,感到很是惊讶。“你是说他从剑桥开车来庆贺你进了哈佛,结果你丢了入学机会?”她惊叫道。“真让人不敢想像。”

他记得,后来那天晚上,他们一起去伦敦玩。他和卡尔到国家剧院观看了一场感人的演出——《长夜漫漫路迢迢》。第四幕时,剧中兄弟俩讲出了真实的心声,使戏剧达到了**。哥哥杰米酒后吐真言,发誓说他爱埃德蒙德,然后冲口警告他要提防着自己:我从来不希望你成功,你把我比得如此没用。他说,我总是希望你失败,妈妈的宝贝,爸爸的心肝。这时,坐在遮暗的正厅后排的休微微转过头,看到卡尔正回头来看他。他们目光相遇,没说一个字,后来也从没再提起过。

“凯勒姆先生?没事吧?”

那声音很尖细,听起来已有了些防范。休跟着亨利·詹克斯走下大厅,来到他的办公室。他坐在桌子对面,向他解释说自己来这里是想尽量了解一些已故的哥哥工作方面的情况。

“恐怕我帮不了你多少忙。那些资料是保密的,原因你肯定能理解。”

他们交锋了片刻。

“请告诉我,”休最后说,“他是真的辞职了还是在度什么假?”

一阵沉默。“我查过了记录。实际上6年前的6月10号他就已经没在这里工作了。我想我能说的就那些了。”

“那么他的确是辞职了?”

“我没法说。”

“他做的是什么研究?”

这个问题把对方吓了一跳。“我想这个问题我也无权回答。”

休驾车一路超速回到剑桥。

那个下午,休坐在图书馆他习惯的位子——屋角的桌子——感到进退维谷。他已经看完莉齐的日记,但并没多少收获。里面有一些关于达尔文审读自己的日记和修改手稿的日记,令人很感兴趣,但却写得非常粗略。他没能查到那些日记的原稿,好些已经丢失了。但这却很难用作证明他处理不当的证据。还有那句费解的话,“大火之夜”,到底是啥意思。一些关于菲茨洛伊自杀的戏剧性材料——除了莉齐与他见面的资料外——人们都已知道(他查过了)。

他甚至开始对莉齐的诚实性表示怀疑了。他想到她可能只是一个对父亲过分依恋的年轻女子。她所看到的阴谋之举纯属子虚乌有,是充满着情感压抑的维多利亚式的敏感女子对事物进行精心过滤的结果。甚至更糟糕的是,她或许是故意留下那丁点线索,把一些后来的历史研究者——比如他本人——搞得焦头烂额,以此获得一种极大的快意。

罗兰走了过来。

“有那样糟糕吗,?啊?”他问道。

“你知道那句话吗——进两步退一步?在我这里,却是反过来的。”

“我能帮什么忙吗?”

休摇了摇头。罗兰转身走开,但休又把他叫了回来。

“也许有一件事。你听说过《妖精市场》那首诗吗?”

罗兰奇怪地瞄了他一眼。“你现在可走得太远了。听说过。但怎么啦?”

“只是好奇。我是最近才听说的。给我讲讲。”

“是克里斯蒂娜·罗塞蒂写的,当时曾引起极大轰动。它写的是两姊妹,一个纯洁,一个耽于肉欲的**。非常具有维多利亚时代特色。精神与炽烈的声色之欲交织在一起……”

“我明白了。”休记起来了:海格特——莉齐最后做志愿者为女犯人读书报的地方。

“可你为什么对它感兴趣呢?”

“它对莉齐非常重要,对她有着某种特殊意义。”

罗兰眉头一扬。“啊,曙光就在前头。坐在那里——一根毫毛也不要动。这是命令。”

5分钟后,他回来了。他拿着一本很薄的书,抑制不住得意的笑容。

“我不仅给你拿来了她最喜欢的诗,”他说,“还把她自己抄写的那份也带来了。”

休的的确确是大吃了一惊。“怎么找到的?”

“我们收藏了达尔文家族大量的资料。伊丽莎白——莉齐——住在剑桥,终生未嫁,就在这儿的威斯特路的一幢小房子里。去世后,她的财产,包括书籍,全都收藏在了我们馆里。”他把书递给休。“你根本不清楚我们后面都堆了些什么。仅仅达尔文的资料就放了16个盒子。防酸的,你放心吧。”

休把书托在掌心。它的封面是布面的,很厚,却出奇地轻。

“我原以为你说全被搜遍了呢。”

“有关达尔文的搜遍了,但莉齐的没有。实际上你是第一个要那本书的人——至少是1978年我们开始使用计算机以来的第一人。我可没有费心地一个个去查以前的卡片目录。”

罗兰走开了。休开始阅读那本书。诗里的两姊妹叫劳拉和莉齐。

莉齐,他想,难怪她那么喜欢这首诗。

姐妹俩躲在林子里小溪边的灯心草丛中,听丑陋的男妖精叫卖他们甘美、勾人的食物——“来买我们园里的果子,来呀,来呀……”贞洁的莉齐塞着耳朵跑了。但劳拉却抵挡不住他们的**,走了过去。她付给他们一绺金发。

然后:

她吸呀吸呀更多地吮吸

不知名的果树结出的果实,

她吸到嘴唇疼痛……

劳拉回到家里,对那种水果上了瘾。如果不让她吃,她就会炽热狂躁地剧烈扭动。那渴念如此强烈了,她病倒了,最后到了死亡的边缘。莉齐再也看不下去了,她必须拯救自己的姐姐。她钱包里带了一便士金币,去找那些妖精。他们要她和他们一起宴乐。她拒绝了,并坚持要回那枚金币。他们辱骂她,并想强迫她吃他们的水果。但她紧闭着嘴唇。“感觉到汁液沾满了她的脸,盛在下额的小酒窝里,她心里笑开了颜。”

她跑回家里,大声叫喊劳拉:

你想我了吗?

快来亲我。

别管我身上的瘀伤,

拥抱我,亲我,吮吸

我从精灵那里为你挤来的汁液。

劳拉照做了。她紧抱着妹妹,亲啊亲啊亲她。她酣睡了整整一个晚上,一觉醒来又恢复了青春活力。许多年后,当她们都已为人妻为人母,她们把孩子叫到一起,给他们讲男精灵和妹妹救姐姐的故事。

没有朋友像姐妹,

无论和风或暴雨,

在贫乏的道路上相互鼓励,

将迷失了方向的拉回。

休放下书,想着莉齐,达尔文的莉齐。当然,那首诗会让她痴迷若狂。她被那首诗所吸引,正如诗歌里的劳拉被精灵的水果所吸引那样。来买我的果子,来买,来买。

一束阳光照射在书上。休举起书,在金色的光束中转动。当书页翻动时,一张纸片落出来,飘到了地上。他弯腰拾起那张纸。是一封信信笺纸很厚,上面有一片明显打湿过的痕迹——实际上是半张纸上的半封信。上半部分,包括称呼,已经没了,像是被撕掉了。

他估计是写给莉齐的,因为它藏在她的书里。他想自己认出了是她母亲宽矮、粗笔画的字体。字迹非常潦草,像是写的时候非常愤怒。

就算是我不给你爸爸讲,你的过失也很快会被他知道得清清楚楚。那会让他非常伤心的。除了告诉你应该祈求他的宽恕和上帝的宽恕外,我不知道还能对你说什么。做好最坏的准备,无论是什么样的惩罚,你都要以一颗悔悟之心去接受,因为你完全是自食其果。你将会被送走。女儿啊,你怎么能够做这样的事?你怎么能那样自私和残忍呢?你难道一点不在乎我们的家吗?你难道没想想你的行为会给我们造成怎样的影响吗?稍微想一下你给我们可怜的家庭带来的耻辱吧。这就是背离上帝和我们的救世主耶稣的恶果。从你拒绝接受坚信礼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你走上了一条错误的道路,但我从没想到竟会是这样。哦,我们该怎么办啊?发生这样的事,我们以后怎样做人啊?

我彻底绝望了。

仍然爱你的母亲,爱玛

休把信放在衣服口袋里,穿过宽敞的阅览室,走进侧边的复印室。他复印了一份,又回到书桌,把信放回书里,然后把书拿到还书柜台。

罗兰已经走了。

他看了一下手表。贝丝会在普林斯里真特等他了。他很想喝一杯。当他走下前门台阶时,他拍了拍衣服口袋里的复印件。

我的天,他想。她怀孕了。真难以置信,她离家出走后怀孕了。她会怎样?——真奇怪,事情已经过了150年了,还想让它复活,还想去理解它的意义。有时这一件件的事情很符合逻辑,有时又不是那样。有时做研究历史的会比生活中的本人还要清楚。在这一事例中,休就知道在不远的将来的某个时候,莉齐将会与一个她没与之结婚的男人怀孕。单是这一事件,就足以使她的世界坍塌下来。当她还在日记中喋喋不休,当她还只有20余岁,还在沉思冥想着唐豪斯的客人们,在玩迷藏,以及如此等等时,你就知道了那将要发生的一切——多么可怕!这就像看着一辆超速行驶的汽车,而且明知道它就要撞车一样。掌握着这样预见的人,有如上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