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到2013年,陆蒙过世后大半年里,时檀以祖父过世为由,谢绝一切应酬活动,以表哀思。

也是因为那段时间,她一边忙着学习经营,一边急于寻找小白,无心那种流于形式的宴会活动。

2012年底的周年庆,她虽有出席,但以有孝在身,没有和任何人共舞,从头到尾静坐洽。

2013年下半年,陆氏曾和慕以淳的公司有过生意往来,是已,她一度和以淳走的很近。

那段日子,他曾做过她的舞伴。

几次下来,便有人在底下议论。

她听到了一些风声,于是在2013年的周年庆上,她接受了霜姑姑的建议,让陆乔做了舞伴。

今年,2014年,必要的几次宴会,陆乔陪过她三次,慕以淳陪过她两次,宗炜陪过她两次,那两次是宗家邀请,然后她被硬安排给第二少做了舞伴。金家那位主动邀过她一次,她看在金闻之面,没有推掉……

现在,但凡在她身边出现的男人,一个个要么就是精英份子,要么是富豪,要么是权贵,少有普通阶层的男人,敢从容自若的和她聊天,甚至还敢开口邀舞的钤。

据说,在外头人眼里,她是出了名的清高,公开场合,她从来不会接受他人邀舞,久而久之,名声就传开了。

那些有点颜面的人,都不愿意来碰钉子,而公司的男员工,见到她,都会避一下。生怕冲撞她,哪像他。

多年的刑警职业本能告诉她:这个人,并没有打她主意的意思,他的目光虽然很深,但,是干净的。

“好像有点不合适。”

徐兢又弯弯唇一笑:“我只是一个小的不能再小的小员工,哪有资格和您跳舞……”

这是他第一次在话语中带上一个“您”字,听在她耳里,却是如此的刺耳。

不,她从来不认为自己如何如何高人一等了。

“没有什么所谓够不够资格的。如果刚刚的沉默有伤到你,我得表示歉意。我只是有点诧异……今年这是我参加的第三届周年庆,好像还没有一个男员工敢来向我邀舞的!你是第一个。”

这个徐兢,真是特别。

“我母亲常说,我是不按常理出牌的怪胎。”

他幽默的自嘲。

“你母亲很有先见之名!”

她侧目,轻笑。

徐兢跟着一笑,并推了一下眼镜,来到她面前,俯视:

“檀总,你还没有正式答复我你的意愿!”

笑意在她脸上加深,盈盈眸光在发亮:

“我很少和陌生人跳舞。”

“我也是第一次向陌生人邀舞!”

第一次?

她惊讶了,好奇了:

“那为什么你要向你的老板邀舞?一般人,肯定不会这么做!”

“怪胎都有怪癖!”

他再度幽默了一下。

她微微一笑,被逗乐了。

“玩笑话!”

“那正经话是怎么样的?”

和他说话,真是一件轻松愉快的事。

他正了正神色:

“人生总应该做一些能让自己觉得有意义的事。今天我能和檀总说上话,在这样一个舞会上,还相聊甚欢,可他朝,世事无常,谁能知道,我有没有这个机会再离檀总这么近。如果能共舞一曲,此生就无憾了。”

这话,说的很认真。

时檀想到他身体不太好,这种感慨可能是从这个原因当中衍生出来的。她不由得深深睇了一目。

“好!”

她点头。

一抹小小的欣喜跳进他眼底,只是他掩饰的很好,并没有很强烈的表现出来,似乎她的答应,是他意料之中的事。

“进去了!”

时檀领头走在前面,眼角的余光瞄到他有跟进来。

玛丽呢,再次往那边扫视了一下,终于看清外头站着的是谁的,微微有诧然。

宴会大厅内,新一支舞曲正好响起,不少人在那里迈开了舞步,时檀转头看徐兢,不紧不慢的跟着,见她站定,很绅士的作出了一个“邀舞”的动作。

四周,一道道目光立刻往徐兢身上扫射了过来,似乎都在惊诧这个戴着土里土气眼镜的男人是谁,怎么敢向女总裁邀舞,疯了吗?

议论声在轻轻流转的音乐下流传开,很快传到了俞圆耳里。

俞圆转头看,怔了好一会儿,心头滋味怪极——徐兢居然和老板跳舞。

一个是一身行头上千万的女老总,一个是一件西装几百块的普通员工,可当他们相拥跳舞时,旁观者虽惊怪,却发现他们跳的却是如比的完美,默契感十足啊!

徐兢知道,所有人都在关注他,这大约是因为他让她为破了例。他不该和她跳舞的,可他就是忍不住,想要和她共舞一曲。

因为,他不知道错过了这次,下次还有没有机会。

谁晓得他现在这个**子,能撑几年?

谁又晓得,他们还有没有机会共赴晚宴?

抓住机会,是那时,他心头唯一的想法。

此刻,当手,扶上她的腰时,他赫然发现自己的手心似在冒细汗——

太久太久没有接触她,再次肌肤相亲,他的心,砰砰砰乱跳起来,一阵阵馨香,更像在撩拨他,令他有些意乱情迷,呼吸都有点不畅了。

他在凝视她,发如墨,额光洁,眸似星,肤色细腻红润,脸形纤纤似瓜子,锁骨依旧美好,宝石闪闪动人,浅紫裙衬得她身线娇美,还有,她的手腕上,那条素净的手链,虽不值钱,却让他心潮起伏,且久久难以平静。

刚刚,远远的,他有点看不清她手上戴着什么了,现在终于看分明了。

那是他送的生日礼物。

她一直有记着他。

这感觉,又让人高兴,又让人感到无比心酸。

时檀呢,有点发晕——因为他身上有一种奇异的若有似无的气息,深深的困扰住了她:有点像是琥珀松香,又好像不是。

嗯,那好像是几种气息的杂糅。

他的手掌,很削薄,每根手指,皆骨感十足,手心微凉,不像祁继的手,厚实,总是充满暖意。

搭在他肩臂上的左手,隔着料,可以感受他的手臂,不像祁继那样有力,健硕……

他扶在她腰际的手,很自然,扶得力量,也恰到好处,让人感觉不到尴尬感,而且他的舞步,走得很熟稔,像舞林好手——如果他曾生病没机会工作,那他怎么会有机会把交际舞跳得如此的得心应手?

最最诡异的是,近在咫尺,他还敢平视着她?

不,那种目光,透着一种欣赏。

对,是欣赏,而不是盲目的敬畏推祟。

这人,好像是站在与她同等的高度,在和她对话。

这种情况,在普通人身上绝对是少见——普通人要是和自己的大老板跳舞,肯定会紧张,但他一点也不。

两个人一时沉默不语,只在音乐中找着节拍,配合着对方的步伐,将每一步走得流畅。

虽然是第一次跳舞,但两个人的契合程度会如此之好,那还真是让时檀为之惊讶。

不知为何,和他跳舞,她有一种正在和继之共舞的感觉!

对的,真的是太有感觉了。

两年以来,她这是第一次在舞会上感觉到:跳舞也不见得是一件特别无聊的事。

她竟有点喜欢这样不疾不慢的节奏了。

“你的舞步,什么时候学的?跳得不错!”

时檀开始和他说话。

他随着节奏,退了一步,才回答:

“大学学的。”

“喜欢跳舞吗?”

“怎么说呢?以前有过一段日子挺爱跳。后来身体不好,就没跳过。生疏了!”

“你身体怎么了?”

“烧伤过!”

“脖子上的伤?”

“嗯!”

“很严重?”

“嗯!”

“严重要怎样一个程度?”

“在无菌室住过好长一段日子。后来又养了很久。现在还不是特别的健康。但我必须出来工作!”

“因为钱?”

“不只是为了钱!”

“还为了什么?”

他微微一笑,灯光打在他的镜片上,竟让他的眼睛显得温柔无比:

“梦想!”

“你有什么梦想!赚钱,升职?”

“我能不说吗?”

“当然!”

她不会勉强别人说他不想说的话。她和他,只是单纯老板和职员的关系,交浅言深,不该。

接下去那段时间,他们又随意攀谈了几句。

很快,一曲罢终。

“谢谢!”

徐兢很自然的收回了手,微笑欠身,而后一步一步离开,走出了宴会大门,手一直捂着唇,似乎在轻咳。

看样子,他的身体真是太糟了。

照这种情况,他还真没办法为陆氏工作很久,迟早得回医院去。

时檀站在当场。

玛丽走了上来,给她把披肩披上,轻轻道:“真是难道,今天,居然会愿意和一个小职员跳舞。刚刚,你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看你们。”

“理他们干什么?一个个少见多怪!”

时檀淡淡拢了拢披肩。

玛丽笑笑,想到了那句话,有钱,就能任性。这话不假。

时檀呢,莫名泛起几丝惆怅感,她一径走去窗台,静静的望了一眼天上的皎月,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心,指间似还留着那人的体温,紧紧的烫在她的肌肤上,久久难以散去。

不知为何,突然之间,她无比思念起祁继,思念他温存的怀抱,思念他柔软的唇,思念他在耳边轻轻低述的情话。

2015年1月8日,陆氏摩天大楼,总裁办公室,程航正在给时檀作汇报,说了一会儿,他闭了嘴。他家女老板大人,正在神游太虚,精神有点恍惚,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事。

元旦放了三天,老板说:“我要去了竺国走一趟。”

他没有陪着去,因为杜汀又查出怀孕了,难得放假,他得照顾爱妻,不能再陪着老板天南地北的飞了。

当然,老板也是体恤她的,不会占用他的休息。最后是玛丽夫妻陪她去的。

回来后,程航问杰米:

“檀总去了哪?”

“祭拜!”

程航沉默,到目前为止,没有任何人确定祁继还活着。那封信,成了一个难解之迷。

“她在祁的坟头前傻坐了一整天。然后遇上米芳菲着她女儿来看祁。米芳菲想讽刺annie,结果反被喷了一个狗血淋头。你没见到当时米芳菲有多土头灰脸。我差点憋不住笑出来。我说,你和戴聍把她教的真是好,现在annie那张嘴,比以前更厉害了。”

杰米乐得不得了,看样子,当时的情况肯定很精彩。

“不是我们教的好,是檀总本身领悟能力高。学起来也用心。”

不过,这两天,他发现老板的老爱走神,这是怎么了这是?

“檀总……咳咳咳……檀总……”

他叫。

时檀回过了神,手上转动着的手笔滑了下来,打着转的要往地上掉,她啪,把笔给拍住,努力掩饰那份小尴尬:

“说到哪了?”

“你没听进去!”

“嗯,我一点也没听进去,我在想其他事!”

时檀很厚脸皮的回答。

“这几天,你不是很上心!有什么事,比公事还有重要的。说来听听。”

程航把文件夹给合上。这两年时间,他在时檀的生命里当中,充当着亦师亦友亦兄的角色。

他知道这两年,她熬的很辛苦。

这种辛苦,指得不仅是学习经营过程所付出体力上的辛苦,脑力上的辛苦,更是心理上的苦:祁继的死,对她的打击很大;小白的久觅不见,更在无形当中折磨着她的心。可她一直忍着。这种忍,等到了忍无可忍,迟早会爆发。

他觉得他应该给她疏导疏导。

“我在想谁寄的那封信!”

面前,有一张白纸,她抓着那笔,就把信上那句话给写了出去,又画了那封信拆封状态下的模样,然后,扔笔,拿起纸,指着上面的字,对程航说:

“原信件上一共有四个人的指纹:祁继的指纹,我和你看信时留下的指纹,还有一个没办法验的其他人的指纹。

“信封上面则一共有九个人的指纹:祁继的指纹,我和你接信时留下的指纹,寄方投递员的指纹,寄方分件员的指纹,收方分件员的指纹,收方投递员的费指纹,陆园门卫收信时的指纹,另有一个是封信人的指纹。这个人的指纹,和信笺上的那个没法验证的人的指纹是同一个人。这是莫尧之说的。”

程航看着目光一动。

时檀继续往下说:

“现在,我们假设,这是封信是继之死前写的。

“那他为什么要写这样一句话?

“这话到底蕴含的是什么意义?

“在爆炸发生之前,他就预料到自己会死了吗?

“还是准备要死。以一种假死来脱掉祁继这层身份。要不然,那个孩子,会永远挂在他名下。他永远没办法向外界说明实情。

“那绝对是不允许的。他会被人当作异类来看。

“可问题是,和他走的近的人,都和那个封件人的指纹对不上。也就是说,这个封件之人,应该是一个陌生人。

“要是这是继之最近才写的,由于他不知道我现在的电话号码,所以就给我写了这封信。

“可也不对啊,我的号码是改掉了,你们这些,他以前的旧部,还保着原号啊……

“他为什么不联系你们走捷径?却要用写信这种方式?

“而且还不写地址,不留联系电话。

“关键在于,为什么是别人给这封信封得口?

“为什么不是他自己做这件事?

“如果说是他伤的严重没办法做这件事的话,为什么他能写信而不能封信?这事说不通。”

“现在,我和莫尧之的猜测是:这信是封信之人才投的。有可能祁继不知道。

“可,一旦有了这样一个定论,我们心里就会另外生出一个疑问:那个人为什么要瞒着祁继投这封信?他的目的是什么?”

由于这封信是从一处公路边上的邮箱投递的,所以,当他们查过去的时候,根本就查不出投递者是谁?

“会不会是这样的?”

程航听完,想了想,也作了一个假设:

“假设,他还活着,但他受伤严重,这一点我可以确定,当时,他伤的真的很厉害,内外全是伤,脸部也有破相。有可能需要整容。

“在这种前提下,他想见你,所以写了这封信。

“后来他又觉得他没有多少活下去的机会,就把这封信藏了起来,不准备发出来。所以,他没有署名,没有写联系电话。因为他不愿意再来拖累你。成为你的负担。

“但照顾他的人因为不舍他受思念之苦,就把信偷偷给寄了出来。希望你能因为这件封而找到他。”

细细想想,好像是有点道理的。

“可那个人为什么不甘脆一点,让我直接找到他?”

也是哦。

“那个指纹有什么特别的吗?”

程航沉吟问。

“很纤小,应该出自女人之手。难道是祁继的爱慕者,故意给发出来,想考验我?”

她自我反问了一句。

“也有可能是孩子的指纹。”

这话,令时檀惊站了起来,拍手叫道:

“对对对,这个可能很大。只有没有任何寄信经验的孩子才会做这种没头没脑的事。”

这样一来,好像一下子能把整件事情给捋顺了。

问题是,是谁的孩子做了这样一件能把人急死的好事呢?

“程航,你想一想,和你认得的所有有能力或是有实力的人当中,谁家生着一个能寄信,又还没有到那个懂得寄信规则的孩子。这个年纪,应该在九岁到十二岁之间。九岁之前的孩子太小,不会有那种想帮大人忙的想法,十二岁之后的孩子,应该懂一些信的必要素,真要寄信,应懂得在信封上写上寄信地址。而且还是女孩。女孩比较爱管闲事。稍稍一感动,就会冲动行事。才不会计较后果。”

时檀这样推算着,心,亢奋了起来。

“好,我让人去查!”

程航合上资料走了出去。

时檀则陷入了沉思,一张带着几丝忧郁眼色的隐约泛着温柔之光的脸孔,突然跳进了她的大脑,她的双眼一下发亮起来。

她猛得转过身,抓起手机,拨了一个电话给杰米:

“给我查一个人!”

“谁?”

她沉沉吐出两字。

待续!——题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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