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无色

月色如洗,烛火在夜风中摇曳,烛花在璀璨地燃烧。

百里寒坐在听风苑的窗前,自从流霜离去后,他便时常来此小坐,在安静和悲痛中回忆着他的一颦一笑。

他的视线凝注在窗前那架五弦琴上,琴面上,沾染了斑斑血迹,那是流霜的血,他走上前去,将琴抱在怀里,轻轻触摸着上面的每一根琴弦,琴弦发出低低的嗡响,好似呜咽。

他抱起琴来,缓缓走到院子里。将琴放在桂花树下,静静地弹奏着。

初开的桂花芳香馥郁,听到了琴音,好似有了灵性一般,一朵朵淡黄色的小花从枝头飘了下来,在空中漫天飞舞着。

月光流泻,琴音凄凄,花香脉脉,白衣翩翩,此情此景,好似梦幻一般。

百里寒微微闭上双眸,眼前似乎浮现出流霜笑靥如花的馥郁,捧杯时的决绝,毒发时的苦痛,喉咙中忽然一甜,他不可抑制的喷出一口鲜血。

他抚着胸口,任凭浓浓的相似涌上他的心间。

相思如烈火,将他整个胸臆都燃烧了起来。有那么一刹那,他甚至忘记了呼吸。

静夜里,他如一尊沉默的石雕,任清风吹拂着她的衣衫。

“王爷,属下有要事禀报!”李佑壮着胆子说道。

王爷曾吩咐他在听风苑时,不允许打扰,但是,今夜事态,实在极是严重。

百里寒冷冷扫了他一眼,道:“讲!”

“禀王爷,有人到冷苑劫持代妃!看守的侍卫皆中了奇毒,昏迷不醒,属下已经派人前去追赶。”李佑沉声禀报道。

百里寒双眸一眯,唇边勾起一抹冷笑,等了这么久,故意将冷苑的设防布置的很松懈,故意做出对代眉妩余情未了的样子,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看来,那个女人身边还真是有高人啊,真敢闯自己的王府。他不去会一会,岂不是遗憾。站起身来,袖子轻拂,将满身的桂花拂落,冷声吩咐道:“跟上去!”

夜色如墨,一轮残月在云中时隐时现。

一抹黑影负着代眉妩跃出了王府,在小巷里穿梭。几抹暗影从黑暗中钻了出来,保护着此人从屋宇上穿梭飞跃,向着钰城郊外而去。

钰城的万家灯火密密麻麻,好似群星跌落凡尘。月牙弯弯,满天星斗闪闪烁烁,这情景是美的。

只是他们此时可来不及欣赏,站在一座山丘上,查看是否有王府的侍卫追了上来。

静夜里,一股肃杀的冷意袭来,几人忽然顿住了身形,缓缓向后退了两步。

山丘上,不知何时伫立着一抹白色的身影。

他身姿颀长,岩若青松。他静默不语的站着,月光下的容颜清冷艳艳,眸光冷冽犹如刀锋上的光芒。一身月白色锦袍被山风吹得猎猎翻舞,恍若谪仙欲飞。

他忽然举步,向他们走了两步。

几个人不由自主地跟着退了两步,不知是被他身上的肃杀之意所迫,还是被他身上的霸气所逼。

“就凭你们几个,也敢到王府劫人?”随后而来的张佑李佑带领着王府侍卫将山丘围了个水泄不通,但见对方不过这几个人,极是气恼地问道。王爷说是要逼出隐在皇后身边的那个高人,可是这里面,哪里有高人?这几个黑衣人无疑确实不弱,但和高人之称,还是差之甚远。

那几个黑衣人也不说话,只是背着代眉妩不多后退着。代眉妩显然早就已经被迷昏了,趴在一个黑衣人背上沉睡。

风里忽然有似有若无的香气袭来,极淡极淡,百里寒忽然修眉微凝,悄悄打了一个手势。随行的侍卫慌忙屏住呼吸,运功护体。然后假意中毒,软倒在地。

山丘旁是一处深幽幽的林子,此时无风,林中树叶无风自落,翩然飞舞。

一抹黑影踏着月光,疾如闪电飞跃而来,到了土丘上,身形一顿,飘然凝立。

百里寒凝眸望去,月色下,那人穿了一件黑白相间的袍子。一半是纯白,白如春雪;一半是墨黑,黑如暗夜。黑白两色,似乎将他整个人切成了两半。

百里寒见过黑白相间的衣服,却从未见过,黑白两色这么昭然分明地分开。一半对一半,莫非他的灵魂,也会死一半纯善,一半邪恶的?

那人脸蒙黑布,露在面巾外的双眸,清澄纯净似碧波幽潭,但是,他一笑,那眸光中却隐有一丝邪魅之意。

“宁王爷,真是没想到,你竟这么容易便中毒了,看来,我还真是高估你了!”他的声音朗澈中透着深深的嘲弄,慢条斯理地说道。

百里寒长袖一拂,那些躺倒的侍卫一个个都站了起来,手执猎弓,齐刷刷指向他们。

那人神色一惊,愣然望向百里寒。

“难道,你的主子没有告诉你,我自己小被他劫持、下毒、暗杀了无数次,此时,早已练成了百毒不侵之体吗?”百里寒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嘲弄道。

那人自是不信百里寒有百毒不侵之体,只不过是他多了一层防备罢了。他倒是真没想到百里寒会这么警戒,他的毒药可是味道极淡的,看来,还需要再行研制,将药味全部去掉才行。

“阁下也算是一名高人,何以自甘委身在宫里和本王作对呢?”百里寒问道。

那人朗声一笑,那双狭长邪魅的双眸紧紧凝视着百里寒的凤眸,道:“原因很简单,因为我太闲太无聊了,所以呢,就想找些事情做。而你呢,又太强了,我多想和你斗上一斗,那必定是极好玩的,不是吗?所以呢,我就只有投到你的敌人手下了!”那人云淡风轻地说道。

“好玩?”百里寒诧异地望着那人的眼,眸中流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这世上,还有这样的人吗?

“你若真是想要和我斗上一斗,我们便光明正大来比武,你躲在别人身后,这样暗箭伤人,不觉得羞耻吗?”百里寒冷冷睥睨着他道。

那人摇摇头,道:“我的武艺自是比不上你的,和你光明正大的斗,早就死在你的剑下了。而且,那样斗,太没趣味了。你看,我们现在这样不是很好吗?我们不是已经斗了两场吗?难道你都忘了吗?第一回合,我用乌头根和参酒混成毒药,令静王中毒,陷害你下毒,却不想被你的王妃识破,解了毒。此回合算你胜出。第二回合嘛,我配制出服下可令人脉搏呈假孕之状的药,又告诉了你的侧妃桂枝子和乌川混合既为毒药的良策。这一回合,算是我胜出了吧。”

那人掰着手指,数着他们之间的每一回合的争斗。

“原来,是这样。”百里寒咬牙说道。因为相信代眉妩没有医术,他才认为那毒不是她下的,所以才误会了霜儿。没想到,一切,都是这个人捣的鬼。

他心中巨恸,想到流霜所承受的苦楚,手中利剑当啷依然出鞘。清冷的月色下,一朵寒意凌人的剑花闪过,那剑带着呼呼风声,直刺向那人咽喉。

“你不能杀我!”那人边说边急忙闪身避过,但是动作还是稍滞了一下,头上发带被剑风扫过,断成一段段,飘零在地。

“我愿用一个秘密和你交换。”那人疾呼道。

百里寒冷冷停下手中的攻势,冷声道:“你休想耍花招,今夜这回合,我定让你死在我的剑下。”

“是吗?”那人扫了一眼围在土丘上的百里寒的侍卫,云淡风轻地说道:“今夜我确实很难胜出。不过,我方才说了,我愿用一个秘密交换我和代眉妩的性命。不知王爷可允许。”

“秘密?”百里寒唇角轻勾,语音清坚决绝道:“我对你所谓的秘密不感兴趣,目前,我只要你的命。”说罢,手中剑一挥,再次向那人刺去。

“如果是关系到你的王妃的生死呢?”那人惊呼道。

百里寒右手一顿,宝剑在距离那人咽喉半寸处停住。沁冷的剑风割开了他的肌肤,有一丝鲜血渗出。

百里寒的手依旧没有离开,那人便在剑尖所指下,邪笑着抹去脖颈上的鲜血,淡淡道:“你知道,你的王妃身中寒毒已经很多年了,本来,早些年,用相思泪做引子,配上特制的草药,还是可以解去的。只是,相思泪这药草极难寻,世上几乎绝迹。如今,你的王妃所中寒毒愈深,恐怕天下已经无药可解了,她注定活不过二十岁。可是,我手中却有一个法子可以令她解去寒毒。难道,这个秘密的价值还不值我们两个人的性命吗?要知道,我们两个人的命可是抵不上令王妃的一根指头呢!”

百里寒闻言心中如雷轰动,眼前浮现出流霜被寒毒折磨时的惨状,心口处一阵抽搐。

这么多年了,身为御医的白露和流霜自己都没有解去她身上的寒毒,莫非,她的寒毒真的无药可解了?

想到最后一次在船上,她立在船头,那娇弱苍白的脸色,心底难受至极,看样子,段轻痕也并没有将流霜的寒毒彻底解去,只是暂时控制住了?

“宁王爷,怎么样,换还是不换?”那人邪笑着问道。

“我如何信你呢,谁知道你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那么多人都无药可解,你凭什么能解去?”

“我告诉你的名号,你便会信我的。从来我要救的人,她就不会死的。我叫无色!”

无色!

百里寒一惊,他自然是听过无色的名头的。

江湖传说,他是一个亦正亦邪的毒手药王的关门弟子。

他对毒药的痴迷程度比他的师傅还要痴狂,他的医术比他的师父也要高明。

据说,他的名字之所以叫做无色,是因为他研制的毒药皆是无色似水的。

他可以将各种鲜花的毒汁和各种毒物的毒液中的颜色提炼出去,制成无色的毒药。自然,他还没能打到无味的境界。否则,他的名字就该叫无色无味了。

不过,江湖传说,这个无色倒是极讲信用的,他既然要救你,就绝对会救你的,绝不会失言的。

没想到这个魔头,竟然会隐在宫中,为皇后所用,且是为了有趣好玩。百里寒此时,真有些哭笑不得了。

不过,既然他是无色。为了流霜纵然是只有百分之一的希望,他也会甘愿冒险的。

“好!我答应你。解药拿来!”百里寒冷声道。

“好,宁王爷果然痛快,这一回合,又是我胜了呢。”无色轻笑着道。“很简单,你若是想救她,只需这般…”无色压低声音,将解寒毒的法子告知了百里寒。

百里寒闻言眸中一片凄怆,目光冷冷凝视着无色道:“这就是唯一的法子?”

无色道:“你信也罢,不信也罢,这就是目前我知道的唯一可以救她的法子。或许也有别的法子,但是,我还没有研制出来。”他接着又淡笑着说道。“我向来便是救一个人,便会相应地伤一个人,你是知道的。”

百里寒为之气结,这世上竟有这样的人。

“你可以放我走了吗?”他的手,轻轻将百里寒的剑推了开了。

然后,带着那几个黑衣人,抱着代眉妩消失在黑夜里。

代眉妩在方才那一瞬就已经醒了过来,此时眸光复杂痛苦地回望着百里寒。

夜色愈加黑沉,风渐渐凉了起来,百里寒立在土丘上,俊美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给人一种无法言说的冷肃之美。

他的手,在黑暗里渐渐握成了拳,他一定要救霜儿的。

秋意渐浓,一些夏花开始渐渐凋零。

流霜站在院中,望着那些花,心中涌上淡淡的感慨。花开花谢,本事平常之事,就如同人的悲喜。

她的手,轻轻搭在腕上,她知道,她的寒毒是愈来愈深了。那日师兄虽然用丸药控制住了寒毒的发作,但还是没能彻底解去她的寒毒。

如今尚是秋天,她便感到寒意凌人了,真不知道了冬天,她会冷成什么样。

段轻痕倚在门口,望着那个站在水波潋滟和花影中的流霜,心内涌上的是复杂的,他永远也品不清的滋味。

她瘦了,白衣黑发的身影时那样淡薄,散落的花瓣沾在她的衣上和发上,她好似梦中人一般,丝毫没有察觉。

段轻痕就那样倚在门边,一直凝望着流霜,如果可以,他希望自己能够永远这么望下去。

但是,想到流霜的寒毒,心中一阵疼痛,他是多么无能啊。当初救下她时,之所以带了她拜了白露为师,就是为了学到医术,好解去它的寒毒。可是,十多年过去了,他还是眼睁睁看着她遭受寒毒的折磨。

不能再等了,待这次秋祭的事情忙完了,他便带她去遍寻良药。

她轻轻站直身子想要离去,就这样远远看她一眼就够了。

然后,虚弱的身子有些踉跄,差点跌倒。

流霜有所感应地回首,看到了光影里的段轻痕。

他眉目俊雅,气质高贵,风采翩翩,有着帝王的风度和霸气。只是面色有些苍白,那*终究还是伤了师兄啊。

“师兄,你来了!”

自从那日他中了*强吻了她后,他们还没有见过面。此时面对面,彼此间,都有一丝尴尬之意。曾经那纯净的兄妹之情,好似已经变了味发了酵,只是不知道是否可以酿成美味的佳酿。

“师兄,这几日,是不是忙坏了?”流霜寻找话题问道。她知道,今日师兄在忙着处理政事,他要将王后手中的权利彻底夺过来。

段轻痕轻柔一笑,踩着一地的花雨,轻轻地缓缓地走到流霜身畔,他不想他的虚弱被霜儿看在眼里。他不想让她担忧,他只愿自己在她心中永远是最强的,永远可以守护她,保护她。

他负手而立在流霜身畔,浅笑着问道:“霜儿,今日可睡得好么?几日不见,你又清瘦了。”

师兄就站在身旁,她小小的身影融在了他高大的影子里,他的气息笼罩着她,是那样温暖。

“我很好,师兄不用担心我!”虽然依旧是夜夜噩梦,但是她还是不想师兄担忧。

是以,她嫣然轻笑着对师兄道。

段轻痕的眸光扫过流霜娇红的唇,忽然目光一滞,那夜的情景便不可抑制地在脑中浮现。他如同被蛇咬了一般转头望向花丛,望向或凋零,或灿烂的鲜花。

不见她时,思念是那样深。

见到她时,感情是那样痛,却也那么醉人和甜蜜。

霜儿,我要那你怎么办呢?

“霜儿,你…对朝代的更换是如何看待的?”他忽然转移话题问道。

“朝代更迭,就如同这花开花落一般自然,是历史的趋势。”流霜转首道。

段轻痕心中一滞,他早就知道霜儿是灵慧通透的,只是,若是她知道了是?国灭了她的国,还会这样理智地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