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趁着沈父满头大汗的出去喝水时,沈荷香悄悄打开地上的旧竹篓,里面有三层竹隔,分别放着各种小物件,上面一层是绣花的针线及一些便宜的木簪绢花,下面是绣帕团扇和母亲柳氏做的荷包花样。

她伸手翻了翻,帕子一条也没卖出去,团扇却是卖了四五把,现在夏天一天比一天热,一些小户的女子都需要两把扇子搭配着衣服扇风乘凉,今年京城里流行的就是这种这种蝶恋花的花样,货虽俏,但本钱也是高的,为了不压货,货郎们只能低价卖,十五枚铜线一把,一柄小扇只有两枚铜钱的赚头。

荷香又看了另一只竹篓,油盐酱醋倒是卖出了些,但都是不赚钱的东西,农家又有几户能舍得多买,每个铜钱都要精打细算,她将盖子盖上转身进了屋,柳氏正坐在炕上缝补着衣服,她身体本来就不好,前些日子刚受了风寒,这几日好多了,但脸色仍显焦黄。

见女儿进来便停了手道:“你爹脾气一向好,这次居然气了你几日,虽然不理踩你,但你也不要心中埋怨他,不是娘说你,这事儿确实是你做错了……”兴许是有些激动,说完柳氏便连咳了数声,接过荷香泡的野花茶喝了两口才顺了气,脸色也好看了些。

随即便有些恨铁不成钢的瞪了荷香一眼,“你这孩子,那舒玄一家书香门弟,生得又好,如果不是当年你爹机缘之下救他父亲一命,你以为能攀得了这门娃娃亲吗?如今落了难父母双亡求到门上,就算他破了相烧了脸,身上一文也无,你满心的不愿意,但看在他死去的父亲面子上,也不能那般对人百般侮辱,他父亲以前没少帮过我们,现在我们不伸手拉一把就算了,怎么能如此刻薄的将人赶走……你说说,你那天像什么样子……”

见柳氏眼圈红了,荷香顿时趴在炕边,伏在柳氏腿上呜呜哭了起来,看着女儿哭的伤心肩膀抽搐的样子,柳氏本来怪责的话便去了七八,自己身体不好,这么多年膝下也就荷香一个女儿,虽然是普通人家,但也是捧在心尖上百般宠爱不给半点委屈的,想到这段时间家里发生的事,责怪的话也就再也说不出口,不一会儿便跟着掉起眼泪,母女俩顿时哭成一团。

本来是伏在柳氏腿上假装哭泣逃避责骂的荷香,一时间闻着母亲身上熟悉的淡淡的药草味,再想起上辈子母亲去逝后自己吃的那些苦头,不由的悲从心来,情不自禁的大哭起来,只片刻便沾湿了柳氏的衣服。

门外要进屋的沈成石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神色终于软化了些,不由叹了口气转身拿着工具去了后山劈柴。

日头刚落荷香便已烧了水洗过澡,然后换了身干净的布衣,一个人坐在西屋的凳子上,对着一张破木桌上的一块凹凸不平的旧铜镜,慢慢的一下一下的梳着过腰的湿发,看着铜境里那个年纪不大,还有些面黄肌瘦的十一岁少女,一时目光里露出了一丝异样的神彩。

嘴角弯弯的笑了笑,沈荷香,这个她上辈子进了侯府做了小妾,享了富贵有了见识,便觉得土的要命恨不得改掉的名字,没想到有朝一日听到有人再叫她,竟会觉得亲切的让人想落泪,边想着她边用那柄断了数个齿的木梳,将头发打结的地方一一细心梳顺,然后整个人便如一尊木头一般坐在窗口,静静的等着头发被风吹的自然晾干。

在两天前,她意外从三十岁重回到十二岁,看着镜子中那张显得营养不良稚瘦的脸,再不是那让她绝望,蓬头垢面状如老妪的面容,突然间她又有了能活下去的那股渴望,这种渴望随着确定这一切不是梦开始,就越加的强烈起来。

不一会儿,铜镜中那个扳起来有些稚气的小脸突然笑了起来,笑的那样欣然又恣意,她伸手贪恋的摸了摸脸,及略有些发黄的头发,这只是因为营养不够,等到自己五官长开后便又会是另一副模样,否则上一世也不会被小侯爷看中接入府中做小妾,更不会在候府万花之中独宠五年之久,后来因数次流产伤了身子,以后无法再得子嗣而失了宠爱,即使如此却仍被夫人日日忌惮,最后寻了错处将她赶出府,暗地里却是差人把她卖给了一个贩香脂的小贩。

人若死了,有一天小候爷记起的时候,必都是以前万般的美好,但人若是跟了其它男人跑了,那这些美好想来便都成了肮脏厌弃,候爷夫人此举无疑是恶毒的,也彻底断送了荷香想逃回府求候爷的后路。

想到离了候府之后的几年生活,荷香脸上的笑容有些挂不住,拿起梳子的手又一顿,上一世的沈荷香是个极为贪慕虚荣的女子,否则也不会执意与人做妾,只为了那外在浮华的荣耀生活,所以,虚荣低俗女子的习性在她身上一件不落的都有 ,爱财,爱美,奢侈享受,可那又怎样,她就是执着的喜欢那些昂贵的锦绸衣衫,就是爱那妆匣里各式各样花样翻新另人羡慕的贵重首饰,就是愿意吃着各式奇珍糕品,饱足口腹之欲。

她宁死都不想再过那吃糠咽菜,有了上顿没下顿的困苦生活,更不想每日做活如牛马一般,一不如意便被男人随意打骂,甚至于赶出家门露宿雪地,为这些她愿意放弃那些闺阁小姐期盼的男女爱慕之情,也从不奢求什么与男子天长地久,一心一意的情谊,只要能过富耀的生活就满足了,难道这样的想法有错吗?

荷香看着铜镜里模糊的人影半晌,这才伸手将铜镜扣在桌上,此时月上西梢,头发已经被轻柔的晚风吹的干透,她慢慢起身向那几张木板拼的硬床走去,步子轻而坚定,重活一世她终于明白,她的想法一直便是错的,错在不该摇尾乞怜的靠别人施舍给予,这样的生活不会长久,所以,这一世她要靠自己,靠自己的努力来过上她想要的富足生活。

念头一过,想到那个简舒玄,荷香脚步顿了顿,那人,不过是她模糊记忆中的一个,之所以记得,是因简舒玄在被她侮辱后,转身离开时那双带着怒意的眼睛实在黑亮的吓人,几年后她似乎在候府又见过他一次,但那时他已是身居高位,就连小候爷都要礼遇三分,看向她时的眼中有的却只剩冷漠,现在想来心中多少还是有些怵意。

如今重生回来,可惜的是此事已经发生,又一次的无可挽回,不过转而一想,上一世两人不过才数面之缘,大可不必放在心上,遇见了躲开便是,想来事情过了多年,对方也早已忘记了,荷香顿时心下一松,这才躺在简陋的木板**,慢慢的沉入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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