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凝华默默地坐在方澄的身前,柔弱的背紧贴着他还不算宽厚的胸膛,感受着透过衣服传来的有力的心跳声,一颗心似乎也跟着那节奏而微微起伏。

“外公怎么了?”她忽然发觉,她真的很不孝,前世就是仗着父母的宠爱为所欲为,今世却仍然没能改掉那嚣张跋扈的性子。

方澄挥舞着马鞭,快速前行着,耳边传来呼啸的风声,一顿沉默,也不知是听到了还是没有听到。

良久,他才幽幽地叹了口气,一双英气勃发的剑眉皱得拧在了一起,“前段日子为了追查百里元颢,不慎遭遇了刺客围攻。”

此话一出,倒是孔凝华觉得十分想不通,当初他们可是与百里元颢站在同一阵营的,现在怎会引发这样一连串的事?

似是猜想到了她一定会有此疑虑,还未等她问,他便猛地抽了马一鞭子,继续道来,“还记得当初要不是你,百里元颢也不会逃走么?”

“外公是为此去追查的他?”孔凝华心下不由得一惊,面上却故作镇定地开口,生怕被他看出了什么异样。

事到如今,她不得不好好的反思一下自己,是不是对百里元颢的反应太过剧烈了,当初被沈千澈看出来也就罢了,现在连方太傅都已经知道,只怕是自己的身份已经十分危险。

方澄幽幽地叹了口气,搂着她的手又不自觉地紧了紧,骏马仍在不间断地飞驰着,“嗯,他老人家觉得太过亏欠你了,因此想方设法地想要好生弥补。”

天边挂着一轮灿烂的晚霞,鲜红如血。

耳畔风声鹤唳,吹在脸上刮得生疼,孔凝华的心又开始凝重了起来,此时再也没有什么心思去问方澄,只盼望能够快些到方府,去见一见那慈善的老人。

就在阳光将要完全被云层掩盖的时候,总算是看到了那两只气势磅礴地屹立在门前的石狮子,以及门匾上龙飞凤舞的两个大字,她第一次有种回家的错觉。

这里,她已经来过两次,每次都让她将要冷却的心又被重新地捂热,也只有在这,她才能那么清晰地感受到亲情的存在。

方澄翻身而下,因着方才策马疾驰,那满头墨黑的长发被吹风得微乱,却更显得英气逼人,伸出一只手欲扶下她马。

“谢谢。”孔凝华轻轻出声,柔荑放上他的掌心,感觉到上面一阵湿热,让她的心又莫名地一惊。

她在他这个年纪的时候,何曾有过什么忧虑,完全是在父皇母后的宠爱中度过,根本不知道什么是担心,因此免不了十分同情他。

“少爷,表小姐好。”站在门口候着的家丁微微颔首,尊敬道,其中一人迎了上来接过方澄手中的缰绳。

孔凝华已然下马,自然收回了手,也轻轻点了点头,跟着方澄一同走了进去。

在看到躺在**的方太傅之时,她忍不住喉头一热,鼻尖开始泛红,一双手紧紧地攒着衣角,仿若想要将它撕烂一般。

只见原本就十分瘦削的方太傅整张脸都往内陷了进去,皱纹密布,瘦得让人心惊,只有那一双炯炯有

神的双眼透着些许生气,看到方澄身后的孔凝华时,双手支撑着床铺就要挣扎着起身。

孔凝华连忙快速上前,扶住他已经脆弱不堪的身子,眉头紧皱,语气十分轻柔,“外公,你好生躺着吧。”

方太傅眼角含泪点了点头,在她的帮助下又重新躺了回去,一双眼仍然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生怕一个眨眼之下她就要消失了一般,声音有些嘶哑,“好,乖孙女,还好你没有事,否则九泉之下你让我怎么跟如倩交代?”

听他这样一说,孔凝华也不由得微微一怔,旋即想起总是自己之前中毒的消息被他知道了,所以才如此担忧。

“外公放心,凝华福大命大,怎会这样容易就死了?”她俏皮一笑,调侃道。

谁知方太傅却一脸严肃,愠怒地瞪了她一眼,“说什么你!”

此时阳光已经完全褪了下去,房内瞬间暗了不少,幸得几个眼尖的丫鬟点起蜡烛。

方太傅也自知如今时辰已经不早了,于是便安排她今日暂行住下,饶是她怎样推辞,也不能让她明日便走,至少得住几日再说。

孔凝华早已预料到她这一来,多半是走不成了,于是也欣然接受,在谴退了方澄和所有仆人之后,才坐在床沿,面色凝重地看着他。

“凝华,你老实告诉外公,你对丞相究竟是什么心思?”方太傅亦是一脸沉重,这番话他很久之前便想问了,只是一直没有找到一个合适的机会。

他不想让她也像自己的女儿方如倩那般,识人不清,最终落得个如此悲惨的结局,他想让她快乐,但也想她平安无忧地度过一辈子。

孔凝华本以为他会问自己百里元颢的事,没想到竟是问沈千澈,在心底思索了许久,也没想好到底该如何回答他的话。

“凝华,你要知道,姑娘家的名声是何其重要,你这般在外足足两月都不归家,谁还愿意娶你?”方太傅幽幽地叹了口气,才缓缓地开口,布满岁月痕迹的双手放在她白皙的手背之上,轻轻地拍了拍。

“知道了,外公。”孔凝华点着头微微一笑,耸了耸肩毫不在意地说道。

不愿意娶她,她不嫁便是。

经历过那事之后,她对于成亲已经没有什么渴望之情,甚至还有一股抵触的情绪,她如今除了报仇,别无他想。

“你呀!”方太傅实在是拿她没有办法,只得无奈地道。

孔凝华调皮地吐了吐舌头,笑得一脸天真无邪,让他实在是生不起来。

好一会,她才敛去了笑容,沉声道,“外公,你到底是怎么受伤的?”她终究还是放心不下,问出了心底的疑问。

一半是为了他,一半,却是因为百里元颢,沈千澈瞒着不告诉她百里元颢的事,那她总可以去找另外的渠道吧?

“只是小伤,不碍事。”方太傅轻声地是说,闭了闭眼示意让她尽管放心,莫要操心这些无关紧要的琐事。

见自己最敬爱的外公也在避开自己,不让她接触政事,孔凝华便将头转向一边,故意做出十

分生气的模样,抽出还在他掌心的手。

“生气了?咳咳咳…”方太傅笑了笑,刚要说什么,便忍不住一顿猛咳,随即立即伸手捂住嘴,克制住自己不要发出声音。

孔凝华立马转过身,看着他还没有来得及收回的手,手指中间还流淌着鲜血,在这光线微微有些暗沉的房间看起来是如此的刺眼。

“外公!”

方太傅自知瞒不过她,索性把手摊开来,故作生气地看着她,“你看,外公都这样了,你还忍心让外公为你着急?”

孔凝华只觉喉咙之间似乎是卡着什么异物一般,吸了吸通红的鼻子,忍不住匍匐了下去,抱住他羸弱的身子。

“是凝华不好,不该让外公为我担心。”说到底的确是她的错,若不是她这般任性,没有显露出对百里元颢格外浓重的恨意,也不会害得他受如此重的伤。

方太傅就这样任由她抱了许久,在她好不容易平静下来之后才轻轻地伸出手拍了拍她的背,缓缓地开口,“凝华啊,你一定要开心幸福,莫要像你娘一样,咳咳……”

“放心吧,不会的,我不会步她的后尘。”孔凝华沉声道,嘴角微微扬起一个弧度,澄澈透亮的一双凤眸定定地直视着前方,却不似之前那般空洞无神,反而散发着让人难以忽略的精光。

案上烛火摇曳不定,一滴又一滴蜡泪落了下来,凝固在灯盏之上。

良久,孔凝华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抬手拭去眼睛已经干了的泪痕,站起来欠了欠身,“外公,凝华就先去休息了。”

奔波了一天,她到底是累了。

果然一个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家事还没有处理妥当,她又怎么可能那样轻易地脱开身去开拓属于自己的一方天地?

经商一事,短期内她是一定得放下的,否则就算是勉强开始,恐怕也只如昙花一现,转瞬即逝。

“嗯,有什么难处一定要告诉外公,外公一定全力帮你。”方太傅直视着她的眼眸,声音虽然略带病态,却仍然掩盖不住那长久在官场打拼而积累下来的霸气。

孔凝华微微点了点头,眼角余光深深地看了眼他已经放回了被窝里的染满血迹的双手,沉默半晌才继续说道,语气漠然得没有丝毫温度,“既然不愿告诉我伤势到底如何,那一定得按时吃药,否则我往后再也不会踏入这里半步,我说到做到。”

她似乎总是在与别人进行心理战,你不愿意对我说,那我也会对你有所隐瞒。相互猜忌,谁也不信谁,这样实在是让她身心俱疲。

“凝华都学会威胁外公了,哎,人老不中用了。”方太傅故意长长地叹了口气,埋怨地出声。

“好了,外公早些休息吧,凝华真要告退了。”她轻声道,随即转身走出了屋子。

迎面吹来一阵清风,让身着单薄的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昂首望向满天星辰,一颗心又忍不住开始沉重了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最近总是想起母后,一颦一笑均深深地刻在她的脑海,难以抹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