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衡阳城的一片片市区和大街小巷里,忽然有某个地方闪现出一星灯火,就像夜空中出现的第一颗星星,随之,第二家,第三家越来越多,转眼间便已多到数不清了,林平之坐在远处的高山上,遥望着那万家灯火,那就像一座闪烁着的聚宝盆一般,不禁有些感叹道:“以前我以为,只有现代大都市才算城市,真想不到,古代的城市也能有这般壮丽。”

一转头,却看看到田伯光一脸迷惑的盯着他,才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赶紧解释道:“我是说,这衡阳城不是古人千年来一点一点建起来的嘛,哈哈,哈哈。”

这话说的,却连他自己听了都不对头,好在谦虚恭谨的田伯光也并不想追问,但心中却是不能没有疑惑的,只觉这个特异的大孩子,实在不知骨子里有多神秘莫测,不知有些什么底细。

夜,衡阳城中,两个人慢慢的踱着步,林平之这一日来虽然也作了些努力,却实在没捞到什么帮手,他们俩的身份实在尴尬,等于都是凭空冒出来的,林平之当街骂左冷禅,也算临时创造了名声,可那是恶名,吓吓人还可以,找人帮忙可差了些,只有一个铁老老,先曾就打过交道,又自承与刘正风是过命的交情,算是勉强答应了帮忙了。

“一个个都是些看风使舵的小人,连半个可靠的也没有。”田伯光有些恼火的道。

“世情如此,像你这般忠义的人,你当世上有几个啊。”林平之笑道,随手指了指路边一个馄饨摊道:“要吃顿馄饨吗?”

田伯光一听这话,他对林平之的神色态度也有些熟悉了,立知那卖馄饨的老头绝非常人,当下悄悄问道:“也是个如衡山派掌门一般的人物?”

林平之轻轻点了点头:“雁**山何三七,虽不算什么厉害人物,只怕你还敌不过他。”

两人在馄饨摊边坐下,何三七便如普通生意人那样,随口吆喝道:“二位客官想要吃些什么?”

林平之笑道:“你不就是卖个馄饨而已,又不是饭店,还用问客人要什么吗?””客官容秉,馄饨有大碗小碗,有人要加一个鸡蛋,有人要加两个鸡蛋,还有人要放蒜泥盐酱,小人这儿还有鸡翅鸭掌等物,或是”

何三七在那儿罗里罗嗦,说个不停,林平之却忽然打断他道:“有衡山刘正风加吗?”

何三七脸色大变,嚅囁着道:“客官说的是什么话,请恕我这个小生意人愚钝”

话还未说完,林平之瞋目按剑道:“如果我现在拔剑杀你,你还是个卖馄饨的吗?”

何三七这才正容道:“在下不欲插手武林中俗务,只在这卖几碗馄饨,却不知为何会另阁下动怒?”

“怒?我那里怒了,我只是想问问你,刘正风对你不错吧?”林平之问道。何三七闻说,不敢回话,眼睛向两边乱看,又不知在想什么。

林平之微微冷笑,他已猜到此人与刘正风的关系了。这人气质与莫大先生十分相似,可他却更加过份,莫大先生虽常背着个胡琴瞎逛,但毕竟还不真是个卖唱的,这家伙却当真开个馄饨摊,真个卖馄饨。

通常似这等猥猥琐琐的小人,遇到什么大事,那都是要敬而远之的。他今天既还在此,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他也得过刘正风好处,而且绝不是小事,很可能是恩重如山。他来这儿,也是刘正风邀来,而且不止是邀来参加金盆洗手大会,明显就是邀来助拳的,曲洋之事,他必也清清楚楚。

但前世里这家伙终也和莫大先生同样的躲着不出头。希望他骨子里还能有点血性吧,今找过的那几人,可个个都是明哲保身的。

何三七沉吟半晌,却也不说话,只是低着头

默默的盛出了两大碗馄饨,每碗加上两个鸡蛋,又端上一只碗,里面有六七只酱鸭掌,拌上蒜泥,晒笑道:“这是小老儿孝敬二位爷的,一文不要,二位慢用,还需要什么的话,只管说。”

林平之险些让这没出息的家伙气死,到这时候还在硬充小人。既如此,先吃饭再说。不能不说,这多年精研于卖馄饨的老家伙,手艺还真不错,味道却甚好。

刚吃了几口,背后忽然一个声音响起:“也孝敬我一碗吗?”

这声音平平淡淡,却威严自生,只有真正霸主之类的人物,方才有这般气势。何三七艰难的咽了下口水,陪笑道:“堂堂五岳盟主下临小店,岂敢不孝敬的。”

林平之斜眼瞟去,果然便是五岳盟主,嵩山派掌门左冷禅。事虽突发,却也没大意外,早已听说左冷禅就在此地,自己四处经营,他却不可能什么也不作,只是没想到会在这时亲自现身。左冷禅笑道:“久闻雁**何三七的馄饨摊,那是童叟无欺的金字招牌,却也是无分亲疏,概不賒欠的,怎的却让小贼白吃白喝,我既为一派掌门,又岂能不守何先生的规矩。”

林平之答道:“这不要钱的馄饨可不是我说的,是这馄饨老头自己的要求,不知左掌门小贼二字,却骂的是谁。”

“是我,是我。”何三七忙不叠的说着,赶紧又给左冷禅上了馄饨鸡蛋鸭掌诸物。

三人便一言不发,慢慢吃着这顿晚饭,却都各有心思,田伯光一见之下,虽然他眼力不及林平之,却也立知此人武功之高,远非曲洋,莫大之流可以相提并论,五岳盟主,果然名不虚传,何况以他地位之高,只怕周围已强者云集,这可危险了。

左冷禅心思却有些复杂,他为人雄才大略,气量极大,自不在意林平之如何骂他,甚至心中还对这特异的剑客起了招揽之心,然尔却实在摸不清对方有何背景,有甚帮手,加之林平之又一直在暗中作着对付他的行动,这也不可能完全不让他知道,又怎好出面结交。

但现在发难之期将近,只在一夜之后,却是忍不住要来见识一下,何三七在一旁,那就只有坐立不安,心里已经在暗暗后悔,怎么该拉不下面子,一听刘正风要求便跑来了,就该躲离衡山几千里才好。只有林平之,却全没半点心思,反正生死置之度外,还在乎什么。认真的品尝了这碗馄饨,其中并无什特别配料,油盐亦不重,却觉其味浓郁,非比寻常,果然武学高手所作的饮食,确与凡人不同。

又将鸭掌鸡蛋全品了一遍,滋味也自极佳,想昨晚在回雁楼上,可没吃到这般好菜。心中所想,不由的大声赞叹出来,何三七赶紧谦逊几句,另两人却犹是一言不发。

吃完饭,左冷禅道:“结帐。”说着又指了指林平之道:“这二位的饭钱,也算我帐上。”

何三七不敢违逆,只好算了算道:“三位吃的加在一起,一共四十七文。”,左冷禅摸出些东西,一个个的扔在何三七馄饨摊上,这自是在付钱了,但几人看时,却见他扔出去的东西看着有些不对劲。铜钱本是圆圆的中间带个方形的窟窿,可现在这些,却一个个都是半圆带个凹槽。

当他摸钱时,林平之已经查觉到他手上用力,但却微觉事情不对。这手功夫若是田伯光使的或者还将就着能算是显本事,从左冷禅武功之高,內劲之强,这点本事算什么,要知铜远比铁柔软,铜钱在常人手中虽是硬硬的,在武功高手的掌中,却实在不算什么。

何三七却哪里敢多想什么,赶紧就想收钱,左冷禅却笑道:“这样的钱怎好付帐,说着手指捏着一个个铜钱,运起力道,将一枚枚铜钱扳直,林平之拿过几枚一看,却已骇然。却原来这些铜钱已与正常的一模一样,上面看不到丝毫摺皱起伏,裂纹破损。

要知世间万物的道理,破坏总比建设容易的太多,比如一个瓷碗,任何人一把摔碎了,也是易如反掌,但若要把碎碗再合成一个整的,那却是什么样的工作啊。

铜虽远比铁柔韧,但要以功力透入,将已折过来的铜板抹回原样,这功力实是已深到了极处。左冷禅还在将一枚枚铜钱折回来,林平之忽然喊道:“等一下,这把戏倒挺好玩,我也来玩玩。”

左冷禅微觉诧异,他显了武功,本是想看看林平之反应,也想看看林平之是不是要显什么功夫。却不料林平之当面要学他的手段。

这种事却也闻所未闻,要知每个武学高手所擅长的方面都有所不同,那里有临时学别人绝技的道理。殊不知林平之的功力刚柔相济,变幻自如,本来比左冷禅更适于这件事,且他学习的速度极快,又有极大的好奇心,这却并非只是在与人斗技。

手指捏起一枚铜钱,运劲在铜钱两边一捏,那枚钱是扳了过来,可却歪歪扭扭的不成模样,这却实在是无甚技巧可言。旁边岳灵珊已噗哧一声笑出声来,可笑容未泯,脸上随即现惊惶六色,她已立时想到,自己这样一笑,岂不等于是在笑话他。赶紧补充道:“对不起啊,我不是笑你的。”

说完又意识到,自己这样岂不是欲盖弥彰,一时却急的脸都红了。可华山派众弟子们想的却是另一件事,眼前这位是什么人物啊,五岳盟主,你倒在这随意调笑,真好大的胆子。

殊不料左冷禅这等人物,又哪里会在意这小女孩的说话,这话根本都没进他耳朵。

林平之见华山派众人个个如坐针毡,却不由的想要安慰一下,随口调笑岳灵珊道:“知道吗,你害羞的样子很漂亮。”

这话一说,岳灵珊立时高兴了起来,华山派众人都个个暗想,原也不止小师妹不懂事,连你也真敢当五岳盟主之面如此无礼,殊不料他下一句才是关键。只听林平之又接了一句:“是不是啊,左盟主?”

这话一说,几乎把华山派的人都吓坏了。岂料左冷禅只是随口应道:“是的,很漂亮。”

这可把华山弟子们又吓了一跳,其实从一开始,左冷禅连眼神都没往岳灵珊脸上转一下,她是现在的模样,还是之前易容改扮的丑女,左冷禅都不会看出来。

岳灵珊却十分得意的道:“怎么样,连左盟主都夸我漂亮,你们平常还笑我是个丑丫头。”

这话接的简直要把人吓死,可师兄师姐们又个个不敢吭声,只怕她在争辩起来,那可更要命了。只是这么想实在是多虑了,这时他们便真嬉闹起来,到左冷禅耳中,也不过驴嘶马鸣,哪里能听的见。左冷禅的注意力,已全在林平手上。

第五枚了,啪的一声,这一枚铜板却折断了,本来铜钱柔韧,绝不是轻易能弄断的,可林平之一心想让这铜板恢复原样,力道却用过了头。

这件事还真有难度啊。林平之自嘲的微微一笑,又折了几枚铜板之后,却又断了一个,左冷禅却发现这一次折断的这枚铜板的断口,却是光滑的,和一个并不一样。看林平之摇头叹气之状,竟不自觉的产生了种奇怪的念头,他想要出言指点,但话将出口,才意识到,这不是敌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