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正风笑道:“道理很简单,这位林公子原是人间帝王,逐鹿天下的那种人,与我们这些江湖中人原非同类,奏这一曲自不能协。”

林平之慌道:“话可不能乱说啊,什么帝王?说这话是要杀头的!”

曲洋道:“这附近十余里绝无他人,林公子怕什么?除非是林公子带来的那位不可靠。”

田伯光慌忙道:“在下绝对忠于师傅,师傅若真有一天要争当皇帝,小徒也当全力辅佐。”

林平之更是哭笑不得的道:“喂,喂,你跟着他们胡说些什么,我孤零零一个人,收了你这一个徒弟,就人间帝王,争夺天下了,你和他们一起说笑话吗?”

这么一说田伯光自是又不吭声了,曲洋笑道:“再怎么说,这儿总没外人吧?”

林平之只好点了点头,曲洋又道:“那无论我们说胡话也好,说笑话也好,你怕什么。”

是啊,这也是道理,林平之只能点头称是,刘正风道:“先前我们只当林公子也如我等辈,一样的闲云野鹤,世外之人,岂料刚才斗音,却见帝王经纬天地之姿,实是大出意料。”

怎么?这也能从音乐中看出来,这话却不便再反驳了,林平之只是问道:“你们是不是讨厌这类人?”

“岂敢,江山代有人才出,谁说天下便该永远只是一家一姓之天下,且林公子宅心仁厚,若为帝王,必是周文王,唐太宗之类,那也是天下苍生之福,又有何不好。”

这话却说的至诚,林平之实难将之视为奉承之语,再说了,自己本是诚心来助战,他们还不信,现在信了,也不需拍他马屁,于是他也就恭敬应道:“岂敢。”

曲非烟有些不解的问:“那刚才曲不能协的原因是什么,就是因为这个小白,啊,这位林大侠长的像皇帝?”

曲洋不答,只是转问林平之道:“刚才这一曲的名目,林公子自是不知,但意境总是能体会的到的。”

林平之差点又要脱口而出:“这是笑傲江湖之曲啊,我怎么会不知道。”

幸好记起了刚才认出曲非烟,却让人大惊小怪的教训,对了,这“笑傲江湖曲”想来他们创作未久,恐怕都没第三人知道名目,自己却知道了,不把他们吓出魂来才怪。穿越者可太容易出问题了,所以他赶忙钳口不言。

刘正风道:“此为我二人所创的笑傲江湖之曲,全曲的意境,就在这笑傲二字,但我们却未想到,这一曲在不同人奏来,却完全是不同的另一种笑傲。”

说到这儿,三个人包括林平之本人在内,都瞪大了眼睛,想听听到底这一个意境,还能变的出什么名堂来。

曲洋叹道:“刘贤弟所吹奏的笑傲,乃是笑傲风月,出尘避世,那是风尘隐侠之笑傲,可林公子的笑傲,却是笑傲江山,马踏群雄,这是帝王君临天下之笑傲,这两者之间,自是格格不入,曲又怎能谐。”

林平之听这般说,心下虽惊,却不动声色,而且他还感觉这两人仍有什么尚未说出口,于是又问道:“你们叫我和这一曲,虽是为了确认这一点,但你们似乎还不止是在确认这一点,你们还发现了什么?”

曲洋点头赞许道:“不错,我们是还发现了些东西,而这就是最诡异,啊,不,应该说是对我二人来说,最没法理解之处,林公子琴音之中,并非完全没有避世之意,只是这种避世却与我等辈截然不同。”

这下子林平之可在意了起来,因为现在说的,可真是林平之不知道,却又急于想知道的事了,也就是说“我是个什么人?”的问题。

“我等避世,乃是浮云野鹤,淡泊名利,林公子却似是看不起世间小名小利,哪怕是帝王之类,就如人登高山,却忽然发现所登之山不过一坯小丘,实不足一登。”

这话却说的林平之心中大震,连脸色都有些变了,手也不觉有点颤抖,因为这些真说中他了。

曲洋又言道:“其实我们当然不知林公子想的是什么,只是有些好奇,古诗云‘会当凌绝顶,一揽众山小’,可林公子眼中的小山,却是整个武林,整个天下,整个世界,就似哪怕全世界的皇帝之位,都不是很看在眼里。”

刘正风接道:“我等愚昧,实不知世上还有什么样的权位,是如此之大,只是林公子琴音之中,却还有些迷茫之意,又仿佛不知要以何事为目标。”

是了,说到现在,一切都能说的通了,林平之心中惊佩无已,曲洋说“乐为心之声”时,他还不太信,现在才知,有些自己都回避了不敢想,只在潜意识中出现的事情,却全部被人剖析的清清楚楚,真不能不佩服,这两个音乐家研究一生,确实是于此道上大有建树。

是的,初来这世界时,他本来就是有想要成为帝王之意。虽然那时为家庭大难苦苦支撑,无暇多想,然而从常规上说,穿越者的最大成就是什么,无非一统江湖,一统天下,就算当时累的焦头烂额,可每当安静下来时,却不能不隐隐想起这个。

但这一切,就在那一天,突然间就变了,就在他听到武侠上帝第一声叫喊的时候。从那时起,所有曾经的目标都失去了意义,一统江湖又如何,就是征服全世界的皇帝又能怎样,所有这些,都不过是耍给那孩子看的猴戏罢了。

只要那孩子愿意,他可以直接将世上任何一个普通白痴变成全人类的皇帝,虽然他并不是像现代科学意义上的上帝那样无所不能,但若要作到这件事,给他几分钟,或者至多一两个小时,那也足够了。

或者反过来,你就算历经了漫长岁月,无数艰辛,夺得一切权位,他也可以一下子把你抹到一无所有,作这个事就更简单的多了。

像这样,林平之还要为了什么一统江湖,什么帝王将相之类的事奋斗作啥,常规的奋斗,很有趣吗?当然了,那孩子若公平公正,不干预世事,真有上帝的样子,林平之或者就老老实实去追求世上的一切去了,可这种随意玩闹,全无规则,把人间英雄全都当猴耍的家伙,怎能让人把他看成上帝。

可是我的目标是什么,以击败这个胡闹的上帝为人生的追求吗?这着实是太过痴心妄想了一些,就算这世界上所有的贩夫走卒,农人农妇,人人皆是东方不败,独孤求败又能怎样?去打他吗?打的赢他吗?打的着他吗?

以武侠上帝那种武功,莫说现在的林平之,就算一个人刚生下来那天,已经是武林中的绝世强者,若想打他的主意,就好比二十一世纪还在某原始森林中的野人部落,总共有几十人口,十几个男人去战斗,拿着树枝烧制成的原始长矛,却打算征服整个现代世界,这岂不荒唐。

至于说自己老老实实奋斗,指望武侠上帝信守约定,送自己回家什么的,其实渺茫的很,在这个一切没规则的小孩子面前,实在是什么事都没法放心,他要不想让自己打赢五年后那一战,就算自己武功进境达到了,他随便作点任何手脚,自己也没办法赢。

退一步说,就算五年后自己赢了,就算他到时承认自己赢了又怎样,他反悔了,不守约定了,那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反正他没规则。

所以说,其实那天以后,林平之就一直很迷惘,不知真正的追求在哪里,只是这些本在潜意识中隐藏极深的事情,不料却被人从音律上看出了影子。

忽然惊觉,那小孩子现在还在注意自己吗,若被他想到什么,可不是好玩的啊。当然也可能他对自己本就了如指掌,这一类心思也是所有被他穿越的实验品都会有的,但无论如何,林平之冒不得险,这太可怕了。

于是林平之脸色微沉道:“不相干的事不用说太多了,还是想想明天怎样吧,你们的性命,现在才是最重要的事。”

这话一说,二人鉴貌辩色,已知他们其实是完全说中了,但林平之并不想让人多谈这些事。虽不明其中具体缘由,可一个人真正心事,旁人本不宜随意猜度,这原是他们俩无礼了,与是也就不多说什么。确实的,明天的事才是至关重要的,到时该怎么办。结果所有的目光,还是集中在林平之身上,他可是“人间帝王”,本来也只有他,最擅长处理这类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