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0 自立门户

颜文臻又在厨房做了两笼蒸饺,两笼小汤包。

因为考虑到要吃的人是大病初愈的,蒸饺她用了素馅,胡萝卜剁碎加一点鸡蛋碎和同样剁碎的黑木耳,调拌的时候她放了自己带来的调味粉。不过又考虑到那个人是个大男人还是个彪悍的武将,所以小汤包她还是做了肉馅,是用煮熟的酱肉剁馅儿,然后加足够的酱汤,放到外边去冻一下拿回来再包进发好的面里,醒好,上蒸笼,这样的汤包蒸好之后,里面汤足味美。

做好这些之后已经是晚上了,颜文臻没等白少瑜来接便自己告辞,坐了骠骑将军府的马车回白家去。宁嬷嬷自然不会亏待了颜文臻,给了她一个青金色的绣荷包,上车后,豆蔻打开荷包一看,里面是一把足金的小梅花,豆蔻掂了掂分量,觉得至少有二两,于是高兴地朝颜文臻眨眼。

颜文臻淡淡的笑了笑,心里却是一阵苦涩——陪同自己一起长大不知疾苦为何物的豆蔻如今也会看着这点金子而笑的这么开心。

刚下车,白顺家的便迎了上来,微笑道:“姑娘回来啦!真是辛苦了,我们太太那边已经准备好了晚饭,姑娘过来一起用吧。”

在骠骑将军府忙活了大半天的颜文臻此时已经很是疲惫,没有多少力气去应付白王氏,但那是她未来的婆婆,她又不能推脱,只能强打起精神随着白顺家的去见白王氏。

“伯母,我回来了。”颜文臻进门后上前给白王氏褔身行礼。

“小臻,快来。”白王氏朝着颜文臻招手,“累坏了吧?快来坐,我叫人做了你爱吃的红豆糕。”

颜文臻微笑着欠身:“谢谢伯母。我还好。”

旁边有丫鬟为颜文臻递上一杯热茶,颜文臻很是客气的向丫鬟道谢。

白王氏笑道:“你这孩子,怎么还这么客气?这里也是你的家么。”

“是。”颜文臻欠身答应。

“好啦,时候不早了,吃饭!”白王氏扭头吩咐白顺家的,“传饭。”

白顺家的答应了一声转身出去,颜文臻洗手的工夫便有六个丫鬟提着食盒进来,摆了一桌丰盛的饭菜。

白王氏拉着颜文臻落座,又亲自递了筷子给她,笑道:“我知道家里的厨子做的饭菜比不上小臻你的手艺,你就凑合些,等过阵子不忙了,你再好生**一下她们,如何?”

颜文臻只得点头答应。

晚饭时,白王氏不时的给颜文臻布菜,又劝她多吃点。其客气程度让颜文臻都觉得不好意思。

饭后,颜文臻看有两个管事婆子在门口翘首,知道是有事,便起身告辞回房去。

白王氏又握着她的手叮嘱:“好生休息,你这孩子可不能再瘦了。”

颜文臻又微笑着应了一句,才褔身退出。

出了白王氏的屋子往后走,穿过一段长长的夹道再往东拐过一道弯才是她和豆蔻住的院子,天色已晚,两个婆子在前面提着灯笼引路,颜文臻带着豆蔻随后紧跟,原本不算短的一段路倒也没走多会儿工夫就到了。

“姑娘,请早些休息,奴才告退了。”打灯的婆子送颜文臻至院门口,欠身说道。

颜文臻点了点头,也没多说只带着豆蔻进了院门。豆蔻关门的时候她便站在门里等她,却听见门外一声嗤笑,一个婆子说道:“人家都说落地的凤凰不如鸡,还真是不假。”

“可不是,今儿人家王姑娘来家里做客,给家里的每个人一个荷包,里面足有一两银子呢!”

“王姑娘是什么人?那可是这云都城里香料大商家的女儿!”

“只可惜,咱们大爷已经订了婚……想必太太定然后悔死了。”

……

外边的两个婆子的声音渐行渐远。院门内,颜文臻已经靠在青砖影壁上站都站不稳。

香料王家的姑娘王沐月颜文臻是认识的,她喜欢白少瑜的事情也不是什么秘密,但颜文臻一直知道白少瑜喜欢的是自己,对王沐月没有什么,所以她也一直没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少瑜哥有人倾慕这证明少瑜哥有足够好,风流俊逸的富家公子有许多少女暗暗倾慕并不是什么坏事。

可是如今,颜文臻只是感觉惊慌。

王沐月今天来了白家,还给白家每个下人一个红包,连一个打灯引路的婆子都得到了一两银子。而自己现在却一无所有寄人篱下,别说打赏下人,连自己的一粥一饭,一针一线都是白家的。

“姑娘别难过!我们一点也不欠他们的!当初若不是我们老爷子借给他们大笔的银子让他们起死回生,他们今儿还不知道在哪个破瓦窑里讨饭吃呢!”豆蔻早就气得七窍生烟,一边骂一边劝颜文臻,“大不了咱们明儿就搬出去,去许叔那边住好了,省的在这里看这起小人的白眼。”

“罢了,真的要早些搬出去了。”颜文臻苦笑着站直了身子。豆蔻提到了老爷子,让颜文臻的心里升起一股力量。

是的,如今的白家,多年前也曾遭遇过致命的打击,也要借助旁人来起死回生,所以谁又敢说她颜文臻不能重复颜家的门楣?就算是为了让爷爷含笑九泉,她也不能在这个时候倒下。

回房后,颜文臻和豆蔻一起动手收税东西,白家给她的一切都不必带走,只把她们来的时候带的衣物打进包袱里便可以了,所以说起来也没什么好收拾的。

这边包袱刚打好,院门便响了。豆蔻惊讶的回头看颜文臻,颜文臻淡然一笑:“去开门吧。”

这个时间,白王氏自然不会再有什么事情,来人是白少瑜。

“小臻?”白少瑜一进门就朝着颜文臻走过来,上前拉过背着门口站在颜老爷子灵前的颜文臻,紧张的问:“你今天去骠骑将军府了?”

颜文臻轻声微笑:“是啊,邵小将军爷的病好了,却没食欲,所以叫我去做几样他喜欢的饭菜。”

白少瑜皱了皱眉头,半晌才无奈的叹道:“这定然是大少爷的主意了。”

“不管是谁的主意,我都要谢谢他。”她臻首轻摇,声音低缓而柔和,不带一丝烟火味儿。

这样的颜文臻让白少瑜的心蓦然一紧,他忍不住轻声叹了口气,抬手理了理颜文臻耳边的碎发,说道:“我跟母亲说了,以后再有这种事情尽量推掉吧,你又不是他们家的奴才,无需被他们呼来喝去的。”

“少瑜哥是觉得,我这样做有损白家的声誉么?”颜文臻看着白少瑜的眼睛,微微惊讶的问。

“我是不想你去受这样的委屈。”白少瑜伸手握住颜文臻的双肩,不悦的说道。

“没有。其实我挺开心的。”颜文臻笑着抬手推开白少瑜的双手,转身去走到百宝阁跟前拿了一炷香在灯烛上点好,又走回来朝着颜老爷子的灵位拜了拜,把香插进香炉里,方叹道:“我喜欢厨房,喜欢料理那些食材,看着他们由单一的一样菜蔬变成一道美味,更喜欢看见品尝者满足乃至折服的神色。所以,少瑜哥,我很感谢梁王世子给我的这个机会。”

自从白家的厨娘都嫌弃她身上戴孝不吉祥之后,颜文臻的心头便一直压着一块大石头。

而这块石头在今天却忽然如轻烟般散去——就算她是个倒霉透顶的人,身上带着孝,不吉祥,不也一样有人需要她做的饭菜吗?

爷爷曾经说过,有一技傍身,天下都可去得。如今想想,她还是幸运的,上天没给她健康的母亲和能庇佑她的父亲,却给了她一个好爷爷。也算公平了。颜文臻再次对着老爷子的灵位双手合十。

“小臻?”白少瑜心底一慌,颜文臻身上的那种疏离感顿时强烈起来,朦胧的烛光下,他连她的神色都看不清。

“少瑜哥,明天你就去跟伯母说我搬出去的事情吧?”颜文臻背对着白少瑜,看着簇簇的烛火,缓缓地说道。

白少瑜缓缓地坐在身后的椅子上,看着黑洞洞的窗外:“怎么这么着急?菜馆的事情还没安排好。”

“我不能什么都管,都交给几位师叔去做,菜馆也有我的一份的。”颜文臻平静的说道。

“需要做什么我可以去帮你安排,你一个姑娘家就算是搬过去了也没什么可做,听我的,等菜馆开张之后你每天过去盯着厨房不就成了?”白少瑜转头看着颜文臻的背影,默了默,又补充了一句,“跟之前一样。”

“跟之前一样。”颜文臻重复了一遍这句话,淡淡的苦笑,“怎么可能呢少瑜哥,我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小臻……”白少瑜忽的站起来走到颜文臻身边,把她搂进怀里,哑声说道:“你不要离开我,你要相信我!”

“少瑜哥,我怎么可能不相信你呢。”颜文臻转身,从白白少瑜的怀里转出来,“在这个世上,我不相信你还能相信谁?”

“小臻,不管是王姑娘还是李姑娘,我都不喜欢,我只喜欢你,我爱的人是你,我只想娶你……”

“少瑜哥。”颜文臻忙伸出手指抵住白少瑜的唇,微微哭笑,“我知道。我知道……”

白少瑜低头看着颜文臻,消瘦的容颜少了之前的光彩,在烛光下甚至有些摇摇欲坠,让人心疼,让人忍不住捂在怀里好好地宠,好好地疼。“小臻!”他低低的叹了口气,终于压抑不住胸口里汹涌的感情,把颜文臻搂进怀里,低头轻吻她的乌发。

颜文臻一动不动,任凭他抱着。

这晚,白少瑜没走。颜文臻也没赶他。

两个人在颜老爷子的灵前坐了一个晚上,各自心事重重,却也只是相拥无言。

白少瑜没办法在颜文臻面前说自己母亲的不是,尽管他知道母亲已经别有打算,今日王沐月来家里便是最好的证明。

今年冬天,白家药行的生意特别不顺,尤其是颜老爷子出事之后,白家在东北进的一批药材无端端被扣住,关口上的人也不说原因,就是扣着货不发,说是上面的命令。别人不知道,白少瑜已经隐约感觉到是谁在背后使坏。

为此白少瑜已经拿了几万两银子出去打点,户部,礼部,甚至兵部,他都送了钱进去,只是至今仍然没有一个明确的回话。今日骠骑将军府派人来接颜文臻,让白王氏看见了一线希望,更让白少瑜多了几分忧虑。

不过担心归担心,白少瑜从心里一再发誓,此生此世,决不辜负颜文臻。

不管她是之前那个身价千万的颜文臻也好,还是如今身无分文的颜文臻也好,总之她就是自己最爱的那个人。

天渐渐的亮起来,颜博晏老爷子灵位跟前的两只蜡烛也早就燃尽。

颜文臻终于动了动僵硬的手臂,扭头看着白少瑜,哑声说道:“少瑜哥,天亮了,你该去给伯母请安了。”

“好,我去了。”白少瑜缓缓地起身,趔趄了两步之后,双腿才找回走路的感觉。他行至门口,又转身看着依然坐在那里的颜文臻,轻轻地舒了一口气,微笑道,“一会儿过来一起用早饭。”

颜文臻点头应道:“知道了。”

白少瑜满意笑着点头,转身拉开房门,在一缕明丽的晨曦中缓步离去。

从外边守了一夜的豆蔻看着白少瑜离开,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忽然从台阶上爬起来冲进了屋里去,看见颜文臻好端端坐在椅子上,连衣襟都没皱的样子之后又暗暗地舒了一口气。

“打水洗漱了。”颜文臻说着,缓缓地站起身来往梳妆台前走去。

一夜没睡,脸色自然憔悴不堪。

颜文臻难得的打开了胭脂盒,挑了一点胭脂膏子抹在手心,用水晕开了在脸颊上轻轻地拍了一层,镜子里的人立刻明丽妩媚了许多。她原本天生丽质,只是近期糟心事儿一大堆,身体一再憔悴,容长的鹅蛋脸如今都成了瓜子脸,尖尖的下颌让人看了心疼。

“姑娘,我们也没几样好看的首饰。”豆蔻迟疑的拿过一个盒子,“这些是白家太太叫人送过来的……”

“不要动这些。”颜文臻抬手按住那个首饰盒子。

“那?”豆蔻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颜文臻转头看向梅瓶里以清水供着的那一支绿萼白梅,抬手拿了手边的小剪刀走过去,挑着几朵全开的梅花轻轻地剪了下来凑到鼻息跟前嗅了嗅,轻笑道:“就是它了。”

“这个好,自有一股幽香。”豆蔻高兴的接过那一小支梅花替颜文臻别再鬓间。

颜文臻又换上自己当日被人从家里赶出来的时候穿的那身衣裳,又看了一眼**的小包裹,方吩咐豆蔻:“你也去洗漱,好了,咱们往前面去跟太太告别。”

“是。”豆蔻答应着下去洗漱,没多会儿的工夫也换上自己当初的衣裳过来,拿了那个小包袱跟着颜文臻往前面去见白王氏。

白少瑜没想到颜文臻会如此坚持,一定要在今天离开白家。

而白王氏看见颜文臻头上带着的白梅花时,脸色就有些不好看——大正月里,就算是给祖父戴孝,也不能顶着白花往自己跟前来请安吧?成心的不是?

然而,颜文臻一开口道别,让白王氏顿时傻了眼——要走?

白王氏惊讶的打量着颜文臻,此时她才发现颜文臻和豆蔻主仆二人身上穿的都是来的时候所穿的旧衣,头上的珠翠钗环全无,为由那一支绿萼白梅是唯一的妆点。

“小臻,是伯母那些地方照顾不周吗?如果是伯母照顾不周你只管说,这里就是你家,在伯母的心里,你跟少瑜一样都是我的孩子呀!你怎么能……”白王氏说着,忽然红了眼圈儿,好像一片好心错付,一腔深情被辜负。

颜文臻抬手轻轻地撩起裙裾缓缓地跪了下去:“伯母这样说,让颜文臻无地自容。颜文臻自小没有母亲,伯母也算是看着颜文臻长大的,伯母跟颜文臻的母亲一般无二。颜文臻岂能生出那些有的没的心思?实在是几位师叔要一起开菜馆,想要把爷爷的遗愿再继承下去,师叔们尚且如此,身为爷爷唯一的孙女,颜文臻岂能退缩?所以才要搬出去的。”

“唉!你这孩子,说话就说话,怎么还跪下了?”白王氏说着,弯腰去拉颜文臻。

“伯母便如颜文臻的母亲,今日离家,颜文臻理应给伯母叩头。”颜文臻说着,果然恭敬的给白王氏磕了个头,方才站起来。

白少瑜一直在旁边站着,完全不知道说什么好。

颜文臻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白王氏再说什么挽留的话都是多余。

而且,她甚至无话可说。

说什么呢?说往年的情分?可她明明已经有了悔婚的心思。

说白家现在又面临一个新的难关,请颜文臻谅解?可你让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再拿出十万两银子来给她们白家度难关么?

白王氏无话可说。

白少瑜一肚子话却不知道该怎么说。

颜文臻,以这般决绝的方式断了自己寄人篱下的日子,离开了白家,再次回到了许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