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的声音消失的时候,他还哼着歌,把菜一个个端进饭厅,他要把这份快乐一直延续下去。最后一道是汤,瓷白的汤匙安静地趴在盆沿上。奶黄和浅紫的流线型灯被打开了,在桌上投下斑驳的碎花一般的图案,盛开着。这时,他听到了另一个歌声,在他的哼唱里清婉地响起,带着忧伤。他惊讶地抬起头,是佩珊在唱,远远地站在客厅里,那件艳红的吊带睡裙轻轻飞扬起来。一根香在沙发前的茶几上燃烧着,插在一个铜制的香炉里,青烟袅袅升起。很新鲜又很古老的一个调子,调子里有歌词:

春飞雪,夏降霜,柳絮晓风江边渡,何故微雨闲染裳。慢道恨,休言愁,来去生死一念轻,因教晚月懒梳妆。罢了罢了,低垂首,只捻亡魂香。

真好听,他听得入迷了。

这首歌,所有人都听到了,它们真实地钻进每个人的耳膜,李俊、何涛然、陈锋、罗明锦……

城市的街上依然是匆匆忙忙的人流和车流,霓虹灯闪着光,无数流行歌曲通过喇叭在街面上扩散,如同一盏一盏的路灯,只在自己的范围流连,过了,就是另一节亮光。

柳叶走着走着,突然停下脚步,微微仰起头。

“我听到了,我听到了!”她激动地说。

“我也听到了。”汪雪说。

两个灵魂挤在同一个身体里,这种感觉好奇妙。白天的时候,汪雪仿佛消失了,她就躲在暗处,等待夜晚的复活。她们要完成一件事,要一起去找一个答案。她已经没穿雨衣了,而是深蓝色的校服,手里捧着一个长方形的黑盒子。眼前的人流在逐渐消失,她们看到满眼都是灰色的影子,细长的或是矮小的。

歌声响起的时候,霓虹灯不见了,吵闹声不见了,街道陷入死一般的寂静,那些门窗变成一个个黑洞,象一个个失去了光明的眼睛,有许多冰冷的气息从那些眼睛里溢出,象亡灵的呼吸,暗暗吐纳着。脚下踩着的,是一条地狱之路。但前面有一点光亮着,歌声就在那点光里摇曳,带着一种召唤的力量。路边出现一个暗红色的草制人头,燃烧着,呲着嘴笑,又出现一个,逐渐多起来,脸上是奇形怪状的表情,开始跳跃或是滚动,在路上来来回回。她们慢慢走过去,小心地不让自己碰上那些东西。

“我有点怕!”柳叶说。

“别怕,有我呢!”汪雪说。

“你说,是不是把簪子给它这些草头就会消失?”

“嗯。”

柳叶点点头,继续向前走,心“砰砰”的跳着,既有害怕又有勇敢。如果还要自己的血,没关系,一点点没关系,即使多一点也没关系,等记忆唤醒的时候,一切就会结束了,这些草会消失,自己的恶梦也会结束。歌声在远处飘着,仿佛来自地心,又仿佛来自天上,她带着汪雪的灵魂一步步往前走。到了,终于到了,那点光已变成一片悬在半空,一条黑色的梯子弯折、弯折而上,但她只看得见第一道弯,因此总让人怀疑这道梯子不是通往那道光的。柳叶把那枚硬币拿出来,轻轻放到盒子上。

“我们上去吧。”汪雪说。

她抬起脚,一步步登上楼梯,仿佛有风从她脚底掠过,她们越走越高,越走越高。

“是柳叶!”何涛然惊道。罗明锦无声地拍拍他的肩,他立刻不作声了,紧张又担心地继续盯着看。

终于站到门口,门是关着的,和平时看到的门没有什么两样,歌声就在里面唱着,突然停了,她举起手。

“砰砰砰!”门上响了三声。

夏海斌一惊,抬起头。佩珊已经不唱了,脸上甜甜的笑容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得无影无踪,就象一块融化的糖慢慢变成一种粘稠的阴暗的表情,卡卡也一样,他们俩盯着他看,从那堆模糊的表情里盯着他看。他打了个冷战,慢慢向门口走去。

“砰砰砰!”门上又响了三声。

他的手心冒出了汗,佩珊好象在后面催他,他慢慢打开门。

“你找谁?”他问,然后他的表情僵硬了,一个黑色的盒子停在半空,盒子上放着一枚鬼币,他抬起目光,他居然看到了,看到了——一个久已死去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