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她的侧脸,看到了另一个世界,仿佛我跟她被隔离在两个不同的空间。或许该这么说,当我看着她的侧脸时,我的人生,在这个空间。而我双眼里的视界其实才是另一个世界。那感觉就像是全世界只有你熟悉这张侧脸,而这张脸只存在你的眼睛里,不存在你的世界。

当你看着一张熟悉的侧脸,其实你并不是正在(看着),而是正在(诉说着)。你正对着这张熟悉的侧脸说话,只是对方听不见。你曾经有过看着一个人熟悉的侧脸看着出神的时候吗?心里像是跟她对话一样地唸完了一整段话的感觉吗?

——《六弄咖啡馆》

许无忧把这段出自《六弄咖啡馆》的话摘抄在了自己的心情日记本上,初初看见这段话的时候,她的心像是受了一次猛烈的碰撞。回忆起某一次,她正趴在校图书馆的桌上补眠,日光正好,她伸了个懒腰,迷糊的视线里第一个闯入的就是坐在对面旁边那张桌上的小白菜的侧颜。那时候她的一个哈欠都没有打完,手撑在桌面撑住自己的头,静静的看着他的侧脸,心里的感觉就和这段话描写的如出一辙。记得哪本言情小说上首页写着:我喜欢的人,有着这世界上最好看的侧脸。

当时只觉得矫情,如今想来,这就该是初恋的体会。这颗小白菜,从当初的在人潮里刻意找寻他的身影,到后来即便不是刻意,却总能无意间就在众人里轻易捕捉到他的影子,这之间她只用了仅仅半年的时间。是从什么时候发现了自己对他的觊觎?是每次隔着人海相望时他默契的相视一笑,还是那个偷看了他与另一个女生接吻的下午?她把他在她的心中想的太多美好,她享受着这样安全的距离去欣赏他,而拒绝跟他的靠近,她害怕他真实的他承载不了她心中为他设定的那份美好。

许无忧把心情日记本收好,把视线从窗外收回,看了眼昏昏欲睡的同桌,再看看班上一个两个倒下的同学们,数学老师还在上面孜孜不倦的讲着题,她其实还蛮同情这老师的。心里产生了巨大的矛盾,此时,她希望老师不要再继续讲下去,而是发一通脾气,把这些在睡觉的人都吼醒,这才是霸气的表现。可一方面,她却希望他干脆就一如往常一样把这催眠协奏曲继续演奏下去,她不必为了尊师重道而刻意保持头脑清醒,她也可以偶尔去会会周公,反正这个老师不会生气。

课讲到一半,大概是看到班里“伏尸”众多,他继续讲下去也索然无味,放下教鞭,停下讲课,痛心疾首的望着台下的同学,那眼神悲伤又怜悯,自嘲又愤怒,总之她预感是很复杂的情绪正在他胸中酝酿,只等着爆发的那一刻。她甚至有些兴奋的坐直了身子等待着,最终,老师只是叹了口气说:“大家把睡着的同学摇一摇,这样睡觉会感冒的。”这语调,和他平时讲课的语调如出一辙。

她大失所望却又觉得理应如此,这个老师除开他的教学,她觉得他会是个很慈祥谦和的长辈,可在这里,在国光,一个师生互相选择的地方,到处充斥着竞争和自我优先意识,他除了做个对学生有用的老师其他对学生来说毫无意义。这就是她不讨厌他,却为什么在后来联名要求换老师书上也投上赞同一票的原因,感情用事时也需要审时度势。

他们60班大革命的时候顺道把那个总爱给他们放电影,操着一口不知道是英国那个旮旯的方言英语的英语老师“movie哥”也给换了。但是,他却不能赞同那列在换老师理由书上的那条“在办公室里看黄色电影”的理由。她觉得这样有点过火了,老师们的兴趣爱好是他们的私生活,这不该作为评定一个老师优劣的标准。何况,她也曾亲眼撞见过他所看的所谓的黄色电影,无非只是《色戒》这样的带有情色片段的文艺片罢了,如果说这种程度上的电影被说成是黄色电影的话,那中国乃至世界影视界将面临着曾经中国经历过的文化上的一次大的灾难一样的洗脑运动。

下午语文老师在讲试卷的时候特地指出了本班一个同学的默写,惊闻那人的试卷在办公室里经广泛传阅,其他班的语文老师也深深为之折服。那位同学在“鄙贱之人”之后的空格上填写了“不得好死”的答案,并且他还在考场作文里写了一首长篇抒情诗,堪称史诗巨著,标题是《布拉格,我的保姆!》内容形式行仿造《大堰河,我的保姆》全篇用情真挚,感人肺腑,最后点题时才知道,布拉格只是一家网吧的名字,他这整篇下来无非只是抒发了他对曾跟他朝夕相处,照顾他一日三餐的布拉格网管的歌颂和怀念。

老师虽没指出这位同学是谁,但许无忧作为语文课代表已经早就观摩过了这位高手的卷宗,对他也是佩服的五体投地。她知道这对于他其实不算什么,在历史答卷上,他也敢在答比较各国大革命有什么不同的时候只用了简简单单两句“法国大革命不干净,英国工业革命较彻底”就概括了,这一度令历史老师质疑起自己的人生来。就是这位同学,把语文老师都气的哭笑不得了,才会在现在给他们讲汉字中的会意字的时候说出“在田里面放牛叫‘牧羊’”这样逻辑混乱毁三观的话来。

一般历史课大家都百无聊赖,玩出的花样也就层出不穷,百无禁忌。历史老师喜欢穿黑丝袜,顽皮的同学就会在座椅上划出几道刀痕来,这样,老师的黑丝一旦被刮破,又能引来大家哈哈一笑。通常这时候,许无忧就会跟书上的人物画像玩,给他们随意改改造型什么的,整个书上的人物都快被她玩烂了,丑得连考古学家都不认识他们了。

老师正在讲到中国敏感时期,许无忧就在下面对着*画像恭恭敬敬的一拜再拜,说:“呐,现在站在讲台上那人正在说你坏话,下次别出现在她的百元大钞上毛爷爷,看她还敢不敢说你。”过了一会儿又对着*画像说:“刘主席,后来周总理还是主张为您沉冤昭雪了,虽然*会犯错,但是我们也要原谅他,要给他改错的机会。”自己玩的没意思了就去看同桌在干什么,同桌正眯着眼钓鱼,她悄悄把同桌的书拿来也给他的书上的画像进行新的创意改造,偏偏这时老师注意到了上课打瞌睡的同桌,点了同桌的名。

“杨洋,你来说一下,‘心既理也’是谁提出的?”

“啊?反正不是我说的。”

看来杨洋还没有醒,许无忧在草稿本上写上:陆九渊。杨洋低头看了正确答案答对了才坐下,看到她书上那些人物已经面目全非了,不禁惋惜的摇头对她说:“你怎么在你书上乱画?等会儿老师要是看见了可能要哭了。”

她头也没抬,继续手中的工作,轻飘飘的来了句“哦,这不是我的书,这是你的。”

杨洋大惊,翻开面前的历史书,扉页上果然写着:高60班,许无忧。他愤然抓起那本书,刚刚对她的感激之情抛到了九霄云外。

“你把我的书画成那样了,我不要了,你把你的书赔给我。”

许无忧停手看向他,两眼放光的说:“你确定你要和我换书吗?”

杨洋打开她的历史书翻看了几页,合上书,做了个深呼吸勉强镇定下来,毅然拿回了自己的书,并发誓要跟她划清界线,将原本和她紧紧挨着的课桌搬离开来,中间留了好大一条缝隙。许无忧只是笑笑,说了句“幼稚”就继续在书上开垦新天地了。而让杨洋深恶痛绝的是许无忧总有办法每天玩出新花样来折磨他细弱的神经,他不理她的时候,她自己一个人也可以玩的很High,他若是理了她,她就会一发不可收拾。就比如晚自习的时候,一只蚊子在他眼前飞啊飞,他用手挥赶了几下不想打扰到自己看地理书,结果那蚊子无孔不入的总在他耳边哼哼唧唧。他偏头,果然看见许无忧一脸诡异的笑着看着他。

“杨洋,你是A型血或者是O型血吧?这两种血型最遭蚊子了。”

“无聊!”他不理睬她,继续看书,结果那蚊子像是被她下了咒语一样派来祸害他的,一直阴魂不散的在他耳边。忽然安静的教室因为她的一个巴掌声而似乎小小的震动了一下,前排的同学纷纷回头望向他们这桌,她把手掌在他的书上揩拭了一下,蚊子的尸体就粘在了他书页上。这时,她的嘴里还念念有词:你虽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你而死,我来给这位“伯仁”建个墓,超度它的亡魂吧。她拿过他的书,在上面蚊子尸体的地方画了一个圈,又画了个十字架,再唸着只有她能动的经文:阿弥陀佛,善哉善哉,阿门,上帝保佑你!

再比如又一个晚自习,一只巨大的飞蛾闯进他们教室里来,而那只飞蛾好死不死还就在他们这桌头顶上空盘旋,坐堂的政治老师看着同学们都惊慌失措,当机立断喊了句“杨洋,快,把那东西打出去!”杨洋痛苦的仰着脖子,也不知这东西为何物,正犹豫着该怎么赶走这东西的时候,旁边的许无忧又精神分裂了,一脚踏上她的座椅,踩在了他的课桌上,顺手抄起桌上的一本书朝那只乱舞的飞蛾挥去,命中!趁那只飞蛾摇头晃脑之际,打开书页把它往中间一夹,顺利又完美的处理此次危机。老师大家赞赏了许无忧的机智果敢,同学们也敬畏她身为一个女生,却抢在了身为男生的他之前接触了危险,而丝毫没有畏惧之色,堪称巾帼。而杨洋却真的哭了,这一回,又不知是他的哪一本书遭殃了,看着那本英雄之书,他把它送给了许无忧,充当荣誉证书,留作纪念。

高二以来,除了数学依然不好,许无忧渐渐展现了她在文科方面的过人才能。在语文上更是得到了语文老师的高度肯定,排除万难的让她当了语文课代表,可她的语文仅限于受到她们语文老师熊萍的赏识,并没有受到其他阅卷老师的青睐,每次成绩平平,不足以代表她们班的高水平。连个全国作文大赛,都能因为语文组组长老师的漏报而失去参赛资格。这让她想起了《灌篮高手》里要去参加全国大赛的樱木花道。什么比赛,冠上个“全国”俩字,就显得格外有档次。

刚接到要代表班级,和其他几个同学代表学校参加XX杯全国作文大赛的时候,她就把这个好消息激动的告知了妈妈和许世一。妈妈也是惊讶于她的进步的,说了些鼓励的话,许世一却不同,只告诉她若是以她现在这样的心态去参加全国大赛,一定会输得很惨烈。她不明白他所谓的好的参赛心态究竟该是什么样的,还沉浸在能够参赛的激动和喜悦之中的她却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漏选消息而淋了一盆冷水。她虽然对那个语文组组长有气,但是因为她这只是被漏选,又不是落选,也没什么好过多责怪的。不然,就感觉好像只要派她去参赛,就一定能拿大奖一样,她哪儿来的这自信。

因为失去了参赛资格而内心有些失落的许无忧一个人静静坐在食堂靠窗的座位发呆,食堂是她灵感的源泉,是她在国光生活的动力。而此刻,她坐在这里,脑袋却一片空白。听说这次的大赛作文主题是:梦想,希望。她如果拿到了这个主题,都不知道该写些什么好。对于她来说,什么才是梦想,什么才是希望,她都看不清楚,如何写出来。难道指望她在大赛上意识流抽象派象征主义最后拿大奖么?或许许世一说得对,她没有摆正过自己的心态。她沉默的太久了,急需要一个机会去证明自己,可是机会来了,她却已经忘记了原本的初心。

人现在喜欢炫耀的往往是以前极度匮乏的。她没有尝到过成功是什么滋味,所以很想成功一次给别人看。可这有什么意义,都是为了别人,证明自己也是为了别人。这感觉仿佛又回到了初二的那个辩论赛,她变成了李誉口中那个自己。那样的她,她不喜欢。

从食堂出来的时候在食堂门口捡到一块校牌,上面写着:高82班,李明明。从头像看是个女孩子呢。高82班?这不是高一的省理重班么?对了,小白菜也是这个班上的。这是个好机会,可以近距离看看小白菜又不会把来意表现的太明显。到了高82班教室后面的时候,他们的人正在做课间眼保健操,她从后门往里面探头看,从背影判断不出那个才是小白菜。坐在教室最后一排靠后门的学生回头,看向这个鬼鬼祟祟的女生,站起身来比她还高了一个头。

“同学,你找谁?”

“啊!我,我不找谁,那个,我是校纪检部的,你们班眼保健操做得很不错嘛,呵呵。”

“同学,纪检部的已经来过了。”那男生一脸黑线,她眨巴眨巴眼睛,笑笑说:“这孩子,真是,我们纪检部还不是怕里面有人刻意放水么,这才派我来复查的。喏,我还捡到了你们班一同学的校牌,你替我还给她哈。”说话间,眼保健操的曲子已经停下来了,前面的同学陆陆续续的转过身来,她匆忙瞄了一眼,好像看到了小白菜的脸,暗叫了声“糟糕”,拔腿就跑。坚守后门的男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有人走到他身边问怎么了,他摊开手掌,说:“刚刚一个学姐跑来说检查我们眼保健操情况,还说捡到了李明明的校牌。”

“嘿嘿,她故意的吧,又是冲着顾易来的吧?”

“你们说我什么呢?”顾易走到他们身后,守门的男生转过身对他说:“还能说你什么,恭喜你后花园再收一枚新人。”

“啧啧,那要忙着雨露均洒的朕岂不又要费神了?”

“得咧您,皇上您保重龙体,切莫‘操之过急’,以免‘精尽人亡’!”

“下流!”

“无耻!”坐后座的两个姑娘回头笑骂说话那人,他不以为意的笑笑。

“呵,能从我刚刚这话里听出下流,无耻的内涵来的,姑娘们,我看你们也不纯洁啊。”

“哼!”

顾易看着那枚校牌低着头若有所思的模样。在许世一拜托他照顾许无忧之前,他竟不知他们的缘分这样深,他的球砸谁不好砸着她,她的手打翻谁的盘子不好偏偏打翻了他的,若不是那天在她们教室门前听人喊出她的名字,他就得亲自跑去她们班确认这么号人物。看样子,许世一还并没有跟她说明他的身份,而这个小师妹姐姐已经开始了对他的关注,全然只是取决于她对他的兴趣么?老谋深算的老狐狸许世一千算万算应该怎么也没算到他们会有这么多次机缘巧合。他出国,把这包袱丢给他,想得倒是挺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