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孟之?”陆泱泱趁着光亮仔细打量捂着鼻子在地上乱滚的家伙,“你怎么会在我身后的呀?”

“我心电感应到你一个人傻乎乎地在街上伤心,我就从天而降了呗。”杜孟之揉着鼻子,没好气地说道,“幸亏我的鼻子不是假的,不然你负责!”

陆泱泱拉他起来,不好意思地道歉,“练武之人的本能,多多包涵。”

“你请我吃饭,我就包涵。”杜孟之贼兮兮地笑,一副铁定得逞的样子。陆泱泱感觉哪儿不对劲,瞅着他红肿的大鼻子,质问道,“你是不是在我身上装了什么跟踪器之类的,要不然你怎么总是会刚好出现?”

陆泱泱怎么会知道刚才虽然程润哲没看到她,但莫柔看到了,看到她走了后,偷偷发短信给杜孟之。杜孟之所谓的跟踪器,不过是莫柔这位盟友罢了。

“因为我的心在你那里。”杜孟之耍起了无赖,握过陆泱泱的手放在胸口,“你走到哪里我就会在哪里。”

“……”陆泱泱一个飞脚就踹在他的膝盖。

“啊——”

烤肉店里,嘈杂喧闹,每个人的兴奋成都像wifi信号,一个比一个高,压根把深夜这回事给丢到一旁,high翻时间。

陆泱泱盘腿而坐,看着杜孟之在烤肉架上不亦乐乎地翻动五花肉,皱眉道,“我吃不下。”

“你知不知道化悲愤为食量,是一个人最好的自我安慰?”杜孟之嫌弃地吧唧嘴。

“……谁和你说我难过了?”陆泱泱被人戳到痛处,她就会发飙,当下的表现就是摔筷子。

这一举动立刻引起周围人的不满注视,杜孟之赔笑耸肩,“没办法,我女票就是这么霸气。”

“……”

陆泱泱歇菜,在厚脸皮这方面她是干不过杜孟之的。或许这小子说的对,化悲愤为食量,把这些吱吱冒气的五花肉当成程润哲和莫柔,咬碎嚼烂咽进肚子里去!她打了响指,豪气冲天地喊道:“老板娘——这里烧酒两瓶——”

杜孟之后悔了,陆泱泱真不是一般的能吃能喝,虽然在澳洲已经见识过她的风云残卷,可是整整五斤的五花肉,六瓶烧酒,她还能晃晃悠悠地站起来去惹是生非,他也是醉了,若一定要用一句话来自我安慰,那大抵就是——

我杜孟之看上的女人果然是非同一般!

“你说啊,你是不是喜欢她,她都哭成这样了,你为什么还不说!”

“你既然不喜欢她,为什么还要让她做你女朋友!你们男人都这么混蛋——”

“混蛋——”

旁边座的情侣好像发成了口角,女生哭得很伤心,男生则坐着一声不吭,杜孟之去拿水的功夫,回来就看到陆泱泱把那男生骂的狗血淋头,还把桌上的生菜撒到那男生头上!

“喂!陆泱泱!”

杜孟之扑过去想要拉过她,已经为时已晚,被招惹的男生蹭地从座位上起来,大喝一声“神经病”就狠狠地推了陆泱泱出去。

已经被酒精灌输得左摇右晃的陆泱泱惯性使然地摔在了另一座,随着酒瓶子哗然落地碎掉的声音像点燃了爆炸一样,店里顿时叫嚣大乱了起来。成为众矢之的的陆泱泱被围殴,她也有反抗地去回击他们,这成功地激起他们的怒火,但很快她还是抱着脑袋蹲下,混乱中,她听到杜孟之的叫声。

很奇怪地,在众人的谩骂声和暴雨一般落下的拳头里,陆泱泱一点也没有感觉到疼,透过手指,她看到她把生菜扔在头上的男人涨红着脸,拿起啤酒瓶高高抡起,他的女友好像抱着他拼命地摇头,这时一个身影冲过厚厚的人群结结实实地扑过来将她抱住。

“砰——”

刺耳的响声定格住这血腥的镜头,一地的碎渣像开关一样让大家渐渐地恢复了理智,惊恐躲在一旁的老板娘已经打了110,现在又颤巍巍地拿起电话想要拨120。

陆泱泱看到护着自己的杜孟之像软泥一样滑到地上,头上都是血,他艰难地睁着眼睛含着她的名字。

“我在这里,我在。”陆泱泱醒了,她紧紧地握住他的手,强装镇定,“你一定不会有事的,相信我。”

“你没事就好。”杜孟之缓缓地合上眼睛,昏了过去,任凭陆泱泱喊他多少遍他都听不到。一切来得是那么突然,她咬着牙将他背起来往店外跑,120救护车实在是太慢,她背着他沿着街边一路小跑,不时有出租车停下来看到是这一场景又一脚油门地飞走了。

初冬悄然而至,在冗长的街道张牙舞爪,陆泱泱拿出吃奶的劲背着杜孟之往医院的方向狂奔,他的大长腿拖在地上,好几次差点就要连累陆泱泱双双倒地。直到一个好心的出租车师傅出现,把他们载到医院,杜孟之才得到了及时包扎。

从小父亲给她灌输的概念就是:只有自己变强,才能保护别人。

她真的很喜欢拳击,她也自诩自己和爸爸一样厉害强壮,习惯性地去保护别人,就连和程润哲的婚姻也是她出手保护得来的。

还没有人保护过她。

杜孟之是第一个。

陆泱泱守在床边,心里百感交集。他没有多强壮,只凭一腔热血。

原来不是足够强壮才能够保护别人,也不是足够深爱就能够相守一生。

一些早已深入骨髓的想法总是会随着一些意外状况而动摇,譬如杜孟之。

“啊……”不知道过了多久,杜孟之吃疼地捂着被厚厚纱布裹着的头,醒过来,“疼……”

“所以说啊,既然知道疼,当时干吗那么逞强!”陆泱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迅速收紧担心的表情,绷着脸责备。“要喝水吗?”

杜孟之笑眯眯地看着脸上还挂有泪痕的陆泱泱,“逞强也值得,你为我哭了。”

“……”陆泱泱尴尬时就想抡拳,可这一次她自控地放了下去,闷声道,“下次别再这样了。”

“那可说不准,如果你还想吃烤肉,又喝醉了的话……”杜孟之故作没听懂,以轻松的语气调侃道。

“我会试着慢慢喜欢你。”

“……”杜孟之搁在额头上的手臂僵住了,他没听错吧?他刚才听到……“你,你刚刚说什么?”

“……好话不说第二遍。”陆泱泱转身去倒水,“你没听到就算了。”

“你刚刚说你会试着喜欢我是不是?”杜孟之激动地从**滚下来,头不幸撞到桌角惨痛大叫,惹来护士闻声从外边进来,看到病人倒在地上,不禁责怪陆泱泱,“哎呀,你是怎么照顾病人的呀?你怎么能让他躺在地上呢,他受伤的地方刚缝针缝了二十几针,万一又出血了怎么办呢?”

陆泱泱只好走过去和护士小姐一起将杜孟之扶到**去,只见他得了便宜还卖乖地摆出一副护短的样子:“护士小姐你别怪她,都是我不好,没有好好照顾自己,让她伤心了,她对我小施惩戒是应该的。”

“你瞅瞅,你瞅瞅。”护士小姐啧啧感叹,“这俗话说的好,浪子回头金不换,姑娘,要好好珍惜这么好的小伙子呀。”

世上哪里有后悔药,她一定要高价买一颗,送走护士小姐后,陆泱泱刀子一样地射杀过去,可杜孟之用装可怜喊疼这招给躲了过去。陆泱泱完败。

“泱泱,我要喝水。”

“泱泱,我腿酸了,给我按一按吧。”

“泱泱,我想上厕所了,你扶我去吧。”

“泱泱……”

“泱泱……”

看在他为她负伤的份上,陆泱泱告诉自己,一忍再忍,仍需再忍。

如果不是小秋秋打来电话,陆泱泱真的会化身某人的保姆而忙得忘记了方向。

“小秋秋乖,姑姑马上就回去。”

“姑姑你在哪里呢?你和姑父两个人去玩过家家了吗?为什么都扔下我了!”

“小秋秋听话,姑姑现在在医院,马上就回去了。真的,i promise you。OK?”

陆泱泱哄小秋秋挂了电话,杜孟之怪声怪气地倚在卫生间门口,“难得见你这么温柔。”

“和我女儿讲电话,当然温柔。”陆泱泱翻白眼。

“好。那我不吃醋。”杜孟之耸耸肩,“姑姑~”

“我得先回去了。”陆泱泱将他扶回床边,给他盖上被子,“今晚谢谢你。”

谢谢你的烤肉和烧酒,谢谢你的陪伴,还有谢谢你的奋不顾身。

“哎。”他拉住她的手,踌躇半晌道,“你是练武之人,说话可不能不算话。”

我会试着慢慢喜欢你。

陆泱泱怔怔,点头说好。

待陆泱泱回到家,程润哲并没有回来。她从管家手里接过已经睡着的小秋秋,轻手轻脚地进了房间。

小秋秋好像在梦里梦到了什么开心的事情,一直咯咯直笑。陆泱泱爱怜地摸了摸她扬起的嘴角,羡慕地想,大概只有孩子才会拥有这么单纯轻松的笑容了。

杜孟之来短信,内容只有六个字:我答应你说的。

陆泱泱出神地盯着手机屏幕完全熄灭,按下开关键,对屏保里的程润哲呢喃,“这是我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

“只要你能把E市的游乐场工程顺利进行,等合适的时间我会和程润哲办理离婚的。”

一个念头闪过陆泱泱的心头,她打开墨迹天气,看到明天是晴天。

程润哲陪了莫柔一夜,莫柔终于把她结了婚被丈夫纠缠的事情都告诉了他,这三年她并不好过,这完全出乎了程润哲的想象。

他以为她当初的潇洒离开会将她带向更闪光的未来,没想到她受了这么多的委屈,还有摆脱不掉的梦魇。莫柔毕竟是他的初恋,爱到只认定将来会和她进入殿堂的女人。程润哲不忍心撒手而去,他抱着她在**,陪她入眠,伸手抚过她眼角的泪痕,告诉自己:不能给她爱情,那么至少给她一点安慰吧。

他特地给她煮了粥这才悄然离开。

程润哲回到家,看到陆泱泱满身武装,大袋小袋,就连小秋秋也在奋力提东西。“你们……”

“哦,你回来了。”陆泱泱笑容异常灿烂,“我们去郊游吧,今天天气很好。什么都准备好了,就差你了。”

“郊游……”

小秋秋走过来偷偷地拉了拉程润哲的衣角,“姑父,我姑姑今天心情特别特别好。”

“是吗?”程润哲望向像陀螺一样打转,充满元气的陆泱泱,的确是希望每天她的心情都像向日葵那样灿烂,可就是觉得哪里怪怪的。“”

“好了好了,你们两个快点。”

程润哲抱着小秋秋去二楼,趁着给自己换衣服的功夫问小秋秋昨晚有没有发生什么事。

小秋秋眨巴着眼睛,呆呆地看着程润哲精壮的上半身,那完美的曲线和光滑的肌肤以及时下最流行的人鱼线,没回过神来。

某人见她半天不回话,头从帽T里探出来就看到了小家伙眼冒爱心的小眼神。

有点意思,程润哲强忍内心的笑容,故意做出撩人的姿态,侧过身,秀出精壮的身材,肃然说教:“小丫头,虽然你才五岁,但这个时候你还是转过身去比较好。”

“唉……”小秋秋重重地叹了口气,支着小脑袋惆怅不已,“如果我爸爸也有你这样的好身材,那该有多好。”

“……”重点不是不应该在这里的吗……

换好衣服的程润哲给了三根棒棒糖做交换条件,小秋秋这才答应说出实情:“昨晚什么也没发生啊,姑姑一直陪着我睡觉,说了很多故事我都不爱听,后来吧她自己先说睡着了。姑父,那你昨晚为什么一夜不在啊?”

“哦,姑父昨晚,昨晚去跑步了。”程润哲压根就不知道在小孩子面前撒谎那叫一个无底洞。

“跑了一整夜?”小秋秋偷笑,“那你不累吗?”

“累。”程润哲咬唇,“但是今天能和你们一起出去玩,就不累了。”

“姑父,你这么大了,玩心还这么重。”小秋秋丢给他一记鄙夷的眼神,双手背在身后像个小老师一样走出去,“姑姑——我来了——”

程润哲又有想把她捏死的冲动!

在车上,程润哲瞥了开车的陆泱泱好几眼,“昨晚……”

“姑父说他昨晚去跑步了。”小秋秋抢过话茬,那叫一个飞快。

“……”程润哲回头瞪了一眼小秋秋,把奶瓶塞进她嘴里,“我昨晚睡在了公司。E市游乐场的案子我要处理……”

“昨晚你没在吗?我以为你今天早上起得早去晨练了呢。”陆泱泱咧开嘴角,佯装不知,她实在不想听他继续那拙劣的借口。

天知道宇宙无敌的程润哲,唯一不会的就是说谎。

“哦……”程润哲涩涩一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前方的风景不停地成为路过,在陆泱泱不拆穿他的同时,他也没有拆穿陆泱泱那自然过头的阳光心情。

他能敏感地捕捉到空气里的尴尬,却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

车驶到郊外,满目的绿茵,连空气都能新鲜地净化眼球。

程润哲好久都没有身上完全没有任务地出门过了,他去到公司以外的地方,永远都是出差,出差,再出差。

放假,郊游,仿佛是上辈子的事情。

陆泱泱把他鼻梁上的墨镜取下来,用手替他挡住一时不习惯的强烈阳光。他透过她手指的缝隙,缓缓地睁开眼睛,听到她说:“不要老戴着墨镜看外边的世界,你看,这样看到的世界才是真实的,才是最漂亮的。”

程润哲握过她的手腕,缓缓放下,望向她,轻声呢喃:“真实,漂亮……”

这一次陆泱泱没有躲闪他的眼光,笑得勇敢灿烂。她没有让他看到她眼底的不舍和告别,有时候笑容是更好的掩盖,而掩盖是为了更好的离开。

突然不知道是哪里传来小秋秋的叫喊声,陆泱泱和程润哲环顾四周,分头去找。

程润哲先找到了小秋秋,他是在一个下坡找到的她。小秋秋因为淘气,从车上下来后就乱跑一不小心踩空就滚了下去。程润哲帮她抚开身上沾上的泥土和小草,打量道,“你哪里受伤了,哪里?”

“我的腿疼。”小秋秋指着不能动弹的右脚嚎啕大哭。

“我看一下。”程润哲小心翼翼地把小秋秋的右腿抬起来,只见她的脚踝处流血了,应该是从上边滚下来时不小心磕到了石头。他皱眉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小心地缠绕住她受伤的脚踝,轻声安慰道,“别害怕,有姑父在,别害怕,姑父现在背你。”

“我要爸爸,我想爸爸了——呜呜呜——好疼——”小秋秋毕竟还是个孩子,伤口的疼痛让她哭闹不止,没了镇定。

程润哲不知道该怎么哄她,好像如果冲她板着脸说“别哭了”她会哭得更凶吧?他就这么眼睁睁地瞪着哭到不行的小秋秋,深深地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小秋秋哭到都飙汗的小卷发,“乖,别哭了,你现在就把我当成你爸爸,好不好?”

他的语气温柔又别扭,一听就知道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不能自然到一百分的语气却因为听得出来这里边的努力而感动不已。

小秋秋果然收住了哭声,怔怔地看着程润哲,半晌道,“那……爸爸,我要公主抱。”

“好。”程润哲微笑点头,伸出长臂,满脸慈爱,真的就像是一个尽心呵护孩子的好爸爸。站在一旁的陆泱泱望着这一幕,心突然很酸,很酸。

看来,他真的很喜欢孩子。

如果他真的当爸爸了,一定会是一个好爸爸吧。

程老爷子临走前曾经握着她的手说,“泱泱啊,其实你别看润哲这孩子很冷漠,其实他从小就很孤单,他特别羡慕那些有爸爸妈妈的孩子,他从小到大的生日愿望都是想要有一个家,可惜,我什么都能给他,却实现不了他这么一个简单的心愿。泱泱啊,如果可以,爷爷希望你能够给他一个温馨的家。”

陆泱泱手无意识地搭在自己的小腹,心如刀割。

幸好带了医药箱,陆泱泱仔细检查了小秋秋受伤的右脚,确认她没有骨折,只是一些皮外伤,给她上了药,换上纱布,疼痛感消失后的小秋秋又恢复了往常的笑容。

程润哲不放心地再三确认:“真的不用回去看医生吗?”

“我要野餐。”小秋秋不肯离开,小手说时迟那时快地往盒子里拿了一颗草莓往嘴里塞。

“由她吧。”陆泱泱笑着把每一个食盒都打开,里边有中式西式日式各种美食,算是满汉全席大聚集了。“你要喝咖啡吗,我有煮咖啡过来。”

程润哲怔怔地看着这些,感叹道:“别人看了还以为你是大厨,而不是拳击手。”

“哎,你还别说。”陆泱泱盘腿而坐,好整以暇地歪脑袋道,“我小时候就想过了,如果有一天不打拳了,就开一间餐馆,做做菜,进门的都是客,和他们聊聊东南西北,天空海阔。每天的生活简单而又充实。”

程润哲闻言,有些愧疚地低下头,“我都不知道你还有这样的梦想。”

是谁说朝夕相处就一定能了解对方?他和她婚姻三年,却从未了解过她的梦想是什么,了解一个人,是需要用心的。

陆泱泱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那你呢,你的梦想是什么。”

“我?”程润哲怔怔,他被这个问题给问住了,从懂事开始,他就知道自己的使命和职责就是守护程氏,让程氏得到更好的发展。可没有一刻想过自己的梦想是什么。只当是那些满大街出现的广告常常会标榜的一个词罢了。

“对啊,每个人都会有想要实现的梦。”陆泱泱言之凿凿地点头,“我爸爸说他年轻时的梦想就是拿一个又一个的冠军,后来梦想是希望我能平安快乐;我以前的梦想是比我爸爸更强,现在……现在我希望我能实现我爸爸的愿望。”

一直赖在程润哲怀里的小秋秋嘴里含着一块蛋糕睡着了,她翻了个身子寻找最舒服的姿态。程润哲把外套脱下来细心地给她盖好,漫不经心道,“我不需要有梦想。”

程润哲抬起头目光炯炯地望向陆泱泱,因为,你就是我的梦想。

陆泱泱作大字状倒地,任阳光落在自己的脸上,行云在天上像天使飘动的裙角,将苍穹的蔚蓝界线分明。程润哲在她身边躺下,轻轻地握过她的手,一同看同一片天空,一旁的野餐床单粉色白花,上边的食物琳琅满目,时光静走在上边仿佛都挪慢了脚步。

大抵,这就是无言的幸福。

届时杜孟之酒店房间的阳台上,他等来了自己的客人。

坐在他对面的莫柔把墨镜拿下来,疑惑地打量他头上厚厚的纱布,“这是什么?新造型吗?”

“这个?”杜孟之龇牙咧嘴一番后,笑道,“是苦肉计。”

“你为了陆泱泱还真是煞费苦心,不折手段。”莫柔摇摇头,自叹不如,她用苦肉计也只是在和杜孟之说好的情况下,挡了那一杆子。

“彼此彼此。”杜孟之微微一笑,从椅子后边拿出一个牛皮袋推到她的面前,“喏,这个是给你的。”

“这是什么?”

“这是我让老爸签下的E市游乐场那块地皮的土地让渡书,我让助手连夜坐飞机拿回来的。”杜孟之挑眉,“有了它,程润哲几亿的心血就不会付之东流。”

“你让我给润哲?”莫柔打开,倒吸了一口气。

“这是我送你的大礼。相信有了它,你对于程润哲来说不只是回忆,还是难以抗拒的未来。”杜孟之笃定地抿了一口红酒,他能尝到里边的胜利的味道。

莫柔的眼神先是一亮,但又很快地黯淡了下来,她把东西放回到桌上,苦笑垂眉,“现在对于他来说,或许什么都没有陆泱泱和她肚子里的孩子来得重要。这个,恐怕起不了作用了。”

“是吗?”杜孟之不以为然,“那他如果知道陆泱泱是在骗他呢?他是一个绝对利益为先的人,翘掉那边巨大的工程,只是因为他以为陆泱泱怀孕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想……可你之前不是不让我告诉润哲的吗?”莫柔不懂了,当时她得知陆泱泱怀孕后,疯了一样地找他核对真相,当她得知陆泱泱并没有怀孕想告诉程润哲时,是杜孟之拦住她不让说的。

“以前是以前,现在时机不同了。”杜孟之微眯眼眸,俊美的侧脸像上古神话一般神秘莫测,“在他最深信不疑并在这样的认为里抛弃全世界,沉浸其中时,再告诉他真相,他才会最痛苦。”

莫柔缄默了,爱情能让人失了心智,变成巨大的野兽,撕咬无辜。她不希望程润哲受到伤害,可她也同样不想陆泱泱分走这个温暖的怀抱。借着那一杆子打在腰上的事情,她每天都想尽办法在程润哲来看她的那一个小时里留下来,可是每一次他都把持住底线,扬长而去。昨晚是他第一次留下来,也是她三年来第一次睡的一个好觉。

程润哲对于她的意义,重要到无法形容。

杜孟之注意到莫柔的表情,淡淡一笑,“放心,只有他受伤了,才有你表现的机会。再说了,时间是最好的疗伤法宝,你不会吃亏的。”

“……好。”莫柔点点头,下定决心地拿过牛皮纸袋,听到他补充道,“游乐场的宣传工作,还需要你这个超级模特加持。明白吗?”

莫柔望着他眼底强烈的胜负欲,忍不住问:“杜孟之,你到底是真的爱陆泱泱,还是只想赢程润哲呢?”

红酒摇曳间,杜孟之扬起的嘴角像女巫鲜红的手指,撩拨开一副诡异的画面。

半个月后童话系列的设计,到了最后的筛选阶段,陆泱泱一共入闱三个设计稿,离会议还有一个小时,碧娜在茶水间找到陆泱泱,“喂,别紧张,三个中一个,这个几率还是挺大的。”

她这概率学,陆泱泱也是醉了,满脸黑线地转过身纠正道,“你是在欺负我书念得少吗?根本就是十个里边选一个啊。”

“恩……其实我是想安慰你。”碧娜撅嘴,手指绕过她整个身体颤抖的轮廓,“不想你这么——紧张。”

紧张?恩,陆泱泱确实很紧张,她把咖啡豆放进咖啡机里半天也没想起来按下按钮,拿着水杯,抿了好久也没意识到里边根本没有水。到了这一刻,她才知道自己有多在乎这个结果,仿佛童话系列是一个山峰,攀上顶峰后,就能看到母亲的背影。而设计组里的个个设计师都是可以独当一面的,就像是拳击里获得无数金牌的老牌拳击手,是信誉和实力的保证,她只是一个新人,实在没有足够的自信脱颖而出,特别是MISS露,她的IDEA鬼马精灵,风格百变,就像她张狂鲜明的性格,让人啧啧称奇又不得不黯淡无光。

这时外边响起一阵**,碧娜像是通了电一样立刻把咖啡机插上电源按下开关,撞开陆泱泱深情厚谊地喊着“杜公子”跑了出去,明天就会通报整个时尚圈童话系列的最终版本,杜孟之怎么会不来。

那天他拒绝她的请求后,她一直很担心,提着嗓子眼在程润哲的一如既往里才放下心来。她一直想和他说一声谢谢,可他一直都避而不见,也不接她的电话。

女生们都围着杜孟之打转,他今天一身紫色雅痞西服,黑白格子英伦裤,棕红色的皮鞋,高挑的个子亦如太阳一般万众瞩目。陆泱泱站在茶水间门口望着他,心里很感激。

可杜孟之故意不看她一眼,就像于她置身在两个世界。

……

“少爷,少爷,你怎么样了?”杜翔飞让服务生打开酒店的房门,房子里是满屋酒气,瓶子凌乱地左倒右晃的,杜孟之瘫躺在地,烂醉如泥。

“孟之,我的儿子啊。你怎么这么作践自己啊。”杜翔飞气地把手里的拐杖用力敲地,示意一旁的跟班把他给扶起来,“快,快扶少爷到**。”

“放开我!给我酒!给我酒——”杜孟之血红着眼睛,反感地把人推开,满地找酒,根本不想清醒,急得杜翔飞直打转,恨铁不成钢地指着他道,“想我杜翔飞一生女人无数,怎么就生了你这个儿子偏偏栽在女人手上呢?”

“她的眼里只有程润哲,只有程润哲……”杜孟之抱着酒瓶子眼神呆滞,颓废地像一滩烂泥。

“唉,这程润哲也真是块硬骨头,居然真的舍下游乐园几个亿的工程不要,也不愿意和那个陆泱泱离婚。”杜翔飞叹了口气,看着杜孟之这么痛苦的样子,心疼不已。“莫非传闻都是假的,他真的很在乎这个婚姻?”

杜孟之冷哼,如果不是他无意间误会陆泱泱有孕的消息,他已经准备好离婚协议书了!莫柔说得不会有假。“爸你别管了,你们都走,这件事我会自己看着办……”

“儿子……”

“你们都走——”杜孟之把手里的酒瓶狠狠地摔在地上,气急败坏地哄他们出去,偌大的总统套房又是一片平静。他脸上有好几天没清理的胡渣,衣服也是穿着和陆泱泱吵架的那天没换,世上能把人伤成这样唯有感情,如利剑穿心,却无伤口可看。

杜孟之眼神里溢满悲伤却不甘心绝望,他活到现在最大的挫折就是陆泱泱,如果迈不过去这个坎,未来的阳光都不觉清澈了。

……

陆泱泱默默地拿着两杯咖啡往安妮办公室走去,MISS露开门头也不抬地就向她身上撞去。

“哎呀……”

“啊……”

撞击让咖啡撒出来,MISS露躲闪的快,只是裙摆和鞋头沾到了一些,并没有烫到,她精致如芭比的脸蛋瞬间扭曲了,“喂!你走路不看的呀!”

她总是喜欢恶人先告状,陆泱泱已经见怪不怪。

“你来干什么?”

“给安妮送咖啡。”

“安妮不在。”MISS露拦住陆泱泱,郁闷地又看了看脚上的褐色污渍,“我去卫生间弄一下。你不要进去了,咖啡自己喝掉吧。”

安妮的办公室不可以随便乱进,那批粉钻安妮锁在办公室的保险柜里,MISS露是每天早晚检查两次确保粉钻安全的人。

她着急走掉,陆泱泱看到门半掩着。

很快,到了最终的大会,会议室里,大家围绕童话系列设计出来的几款女式包包都梦幻无比,精致无双,陆泱泱的“回忆”和MISS露的“粉色”不分伯仲,竞争激烈。“回忆”走温馨大气路线,“粉色”设计大胆,手提包如取的名字一样就是直白地炫耀漂亮的粉色,比起其他的设计只需要几颗粉钻的装饰,这款是算上了一半的粉钻。谁都不会想到粉色这么温柔的颜色竟也有这么犀利逼迫的美。

最后大家投票的结果,这两款依然是同样的票数。作为童话系列的王牌首推设计,大家显然都不是很满意这个结果。

大家纷纷看向安妮,安妮只好把目光投向杜孟之。“还剩你没有投。”

全部人,只有杜孟之还没投。

陆泱泱看向他,心里隐隐期待。杜孟之望着投影仪上的两个设计稿良久,说出的名字是——

“MISS露。”

不是陆泱泱。

是MISS露。

“她的粉色虽然设计十分大胆,可童话系列的主旨是希望大家置身梦境,有憧憬,我觉得陆泱泱的回忆更符合童话需要的感觉。”

陆泱泱猛地抬起头,怔怔地看着杜孟之,他的脸色依然像颗臭鸡蛋,没有半分笑容,不肯看她一眼。周围开始不安分地**起来,安妮十分安静地坐在位置上,神情风平浪静。

MISS露很激动地站起来吼道,“这不公平!杜公子你有私心!明明我的设计比陆泱泱的好,你为什么说我的粉色不适合童话需要的感觉?难道你真的像传闻里说的那样喜欢陆泱泱才这样的?!”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陆泱泱听不下去了,她不允许别人拿这件事开涮!“露露你在胡说霸道什么!”

“我哪儿有胡说!你那个什么回忆啊,我们现在是在搞洋气的女包,你以为在拍什么回忆录啊!”

“够了!”安妮拍桌子,平息两个人的争吵,“这里是会议室,不是菜市场,你们吵嚷什么?不管结果是怎样,都应该有信服的气度。既然陆泱泱的回忆以一分险胜露露的粉色,那回忆就会是童话系列要推的王牌作品。散会。”

大家作众鸟兽状散去。

陆泱泱喊住杜孟之,“杜孟之,谢谢……”

“不用。”

看来他气得不轻,陆泱泱看着他走出去,没有再叫住他的勇气。明天就会发布她的作品和她的名字了,期盼来的喜庆时刻,她真想喝酒庆祝一下,可和谁呢?程宅里的那位眼中,她是个孕妇不能饮酒,唯一能说得上话的师兄兼朋友也去了澳洲。

这偌大的V市,她把自己过的只剩下自己一个人。

陆泱泱去楼下买了一打啤酒,回到拳击馆里楼上想小坐一会儿。

散落尘土的地上她玩性地看着自己的双脚,一个人影慢慢地靠近她的鞋旁。

“你说谢,就用嘴巴随便说说的?”

杜孟之踏着楼梯走上来,这四周的花卉和她坐着的摇椅比那些酒店的露天顶层好太多,拥挤,温馨,不空旷。他弯腰拿过地上的啤酒,就近在地上盘腿坐下,“现在也只有我能陪你一醉方休了。”

陆泱泱怔怔,打算好一个人的狂欢竟有人陪伴,实属意外之喜。

“这里是你家?”

“恩。这里是我长大的地方。”陆泱泱点头,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感情深厚。

“这里一定有你很多美好的回忆。”杜孟之抿了一口酒,微眯眼眸,眉心刻画着难以掩盖的失落。

陆泱泱去碰他的酒瓶,“今天我能顺利获胜,多亏你。谢谢!”

“来,敬你一杯。”杜孟之豪气冲天地把酒瓶高举。

陆泱泱垂眉,“我以为……”

我以为你那天那么生气,电话短信通通不回,在公司还故意对我视而不见,一定不会选我。

“我是生你的气。”杜孟之也没想着把自己的情绪藏着掖着,他反手撑住地面,仰望东升的玉兔,“可我想通了,我自己都做不到的事情,又怎么能难为你做到呢?既然是这样,你放不下程润哲是你的事,我喜欢你是我的事。”

“杜孟之……”

“咱们井水不犯河水,谁也别管谁。”杜孟之拽拽地扬起嘴角。

“……”

“如果有一天……,我是说真的有那么一天,你实现了我第二个愿望,记得一定要告诉我啊。”他的故作轻松让陆泱泱心疼,如果可以,她宁愿他像在澳洲时那样洒脱不羁。

“不说了,来,干杯!”酒瓶在杜孟之手里九十度直立,喉结不住地上下滚动,这一次他喝得十分清醒,前几天的醉生梦死已经过去,不会回头。

“哎,你慢点喝。这样喝万一喝醉了怎么办?”

“放心,我不会酒后乱性的。”

“又胡说八道……”

这时摇椅上的手机震动了,陆泱泱接起,脸色大变。

杜孟之皱眉问发生什么事。

“粉钻被偷了。”

宁静的黑夜还漂浮在空气里的喜悦一下子被惊吓跑远,一地的啤酒东倒西歪,他们飞奔回安妮公司的路上。

粉钻是被安妮亲自锁在办公室的保险柜里的,如今被偷,调取监控录像,十分巧合的是在关键时刻摄像头坏了,拍不到哪个可疑人员作案的证据。

“报警吧,老板。”片刻沉默后,有人提议道。

“不行。”安妮想也没想地就拒绝了,“如果现在报警,消息泄露出去,童话系列开没推出就宣布结束吗?!”

“会不会是竞争对手暗中使坏的?”

“对啊,偏偏在这个时候,目的很明显啊!”

“好了,现在追究到底是谁已经没有意义了。”杜孟之打断道,“现在最重要的是要把这粉钻找回来,要知道童话系列没有这批粉钻,就像是坏死的肌肉。”

“最后一次看到这批粉钻是什么时候呢?”碧娜看向MISS露。

“最后一次……当然就是我今天最后一次检查的时候。”MISS露涂着粉色指甲油的手指在下巴处不断来回,“大概两个小时前吧,我还看到陆泱泱了呢。”

大家纷纷看向陆泱泱,那时候大家都在围着杜孟之嬉笑打闹呢,除了MISS露有正经事做,她另类地出现在安妮办公室门口就变得与众不同。

“我是去给安妮送咖啡。”陆泱泱皱眉,“你们该不会是怀疑我吧?”

“没有人怀疑你啊。除非你不打自招。”MISS露纯属挑衅找茬,陆泱泱最讨厌被别人冤枉,小时候她在学校里被人冤枉偷钱,她直接就把大嘴巴的男同学给按在地上暴打一顿!她看了一眼神色皆凝重的大家,目光一沉说道,“我去送咖啡,露露从安妮办公室里很急地出来,我们俩撞上,咖啡撒了,她让我不要进办公室,自己去了卫生间,我透过门缝看到里边的保险柜是半开着的。”

“半开着的?”安妮赶紧追问,“那那时候粉钻还在吗?”

“我不知道。”陆泱泱摇摇头,“我没进去。”

“你撒谎!”露露激动地指着陆泱泱,“你的意思是我偷了粉钻吗?陆泱泱别以为你赢了我,你就可以为所欲为胡说八道!说不定就是你在门后边偷看了我的密码,趁我离开后把粉钻偷走的!又有谁能为你证明?”

“她的作品已经是童话系列的首推,粉钻也是她带过来的,她为什么要偷粉钻?”杜孟之淡淡开口,哑然失笑,“你这完全是无稽之谈。”

“我……”

“够了,现在不管怎么样,先找人想办法恢复监控录像再说,到时候就知道谁说的是真,谁说的是假了。”安妮宣布,今天晚上谁都不准离开公司,都要待在这里,直到把问题解决为止。技术部争分夺秒地针对破损的录像进行还原。

气氛一时陷入僵硬。每个人头顶上笼罩着驱散不去的乌云,靠坐在窗台上的陆泱泱接到程润哲的电话,他问她这么晚了怎么还没有回来。

“公司里出了一些事,粉钻丢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会儿,“你没事吧?”

“没事,真想很快就会出来。”陆泱泱叹了口气,粉钻是程老爷子留给她的礼物,她还很清楚地记得那时候程老爷子把粉钻亲自交到她手里时的语重心长,那是他的信任,她爱情的象征。不论公私,她都希望粉钻能够安然无恙地找回来。

“听起来你很累。我去接你。”

“不用……”陆泱泱听着那头的忙音,真觉得自己的拒绝都像是客套,因为那个家伙一定都是自动忽略,固执己见的。

杜孟之走过来,递给她一杯水:“程润哲?”

“恩……恩?”陆泱泱愣神地点点头,鼻子间闻到一股味道突然像打了鸡血一样地跳下来,低头闻自己的胸口,然后在程润哲无比错愕的目光里惊恐地抬头,压低声音道,“不好,有酒气。”

半分钟后,卫生间男厕门口放了一块“厕所维修”的牌子,杜孟之满脸黑线地看着陆泱泱整个人恨不得趴进洗手台,不停地用手掌接水冲自己的衣服,还从他手里拿过矿泉水灌进嘴里,“快,快帮我闻闻,我嘴里还有没有酒味。哈,哈,哈——”

厕所间里,孤男寡女,本来不应该是这种打开方式,因为寡女是陆泱泱,所以很不好意思这一幕献给观众的是奇葩而又逗趣。

杜孟之紧紧地捂住她肆无忌惮冲自己哈气的嘴,露出坏坏的痞笑,“不如我亲你一下,这样才能正确判断到底还有没有酒气了,你觉得呢?”

“……”陆泱泱眨巴着大眼睛,右脚轻轻抬起,重重地在他脚板上落下。“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开玩笑!快给我脱衣服!快!”

“啊……”

“不许叫!”

“你还说不喜欢我,那你还非礼我?”

“你给我闭嘴!快,喝水!”

十分钟后,陆泱泱神速而又“正常”地出现在程润哲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