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茶水、糕点,在座的众掌柜也都知道规矩,接下来是要主家发话,因此这厅中也就都静了下来,王福东站了起来,“今日够资格到这里的都是我楚丘商界翘楚,本次同业大会鄙人再添作东道,还请多多支持。”

“王东主名至实归…名至实归……”这番话说得在座的各大掌柜虚荣心得到极大的满足,纷纷附和,诚然,王家这些年来不论是在资产上还是资历上都不愧为楚丘商行行首,确实只有他才有这个资格说这话。

王福东对众人的反应颇为满意,但多少还是有些落寞,想想当初的繁盛,现在能算些什么,望了望在座日渐消落的各大商号掌柜,心中一阵感叹,楚丘县若是要恢复到当娘的光景恐怕是不可能了,或者是该迁到应天府去另图发展了,“今日召集大家来主要是有两件事,一是跟诸位商讨下今年的营生之外,第二嘛……就是应贺家之请,有一笔大买卖想同诸位一同做做,若是预计的不差的话,这笔买卖足以抵作数年的盈利了。”

“王东主,是什么买卖?”一听到说有利可图,顿时在座的眼睛便亮了起来。

王福东望了望身旁的贺明松,道:“这还是请贺二公子来跟诸位说明吧!”

随着众人目光聚集到他的身上,贺明松脸上不自觉的浮现出一抹笑容,这笑容一闪即逝,几乎没人注意到,但这种笑容在范铭看来却是非常的熟悉,从前他也接触过不少所谓的太子党,一般这样的笑容背后都蕴含这某种特殊的含义,只见贺明松站起身来,朝下面扫了一眼,“盐务诸位以为如何?”

“禁榷!”底下众人顿时吸了一口凉气,自古以来从商都是依附于朝廷政令,盐可谓是朝廷禁榷物资的头等商品,一般人是碰都不敢碰,不过不得不承认盐务的利润确实惊人,有多少人就是栽在这盐务上。

一听到禁榷这两个字,范铭顿时有种释然的感觉,所谓禁榷即是由官府专卖,少数情况下或部分地区则实行自由通商,官府只征收商税。更多的则是官府控制下的通商制,商人必须用钱、金银、粮食及其他物品,向官府购买有关的钞、引等有价证券,到指定的地方支取商品;如商人运送粮食等到边境后换取钞、引,再贩买有关的商品,称为入中、折中或折博法;商人凭钞、引或直接用钱、物向生产者取得或购得有关商品,再到官办场、务办理手续,支付各项费用,称为贴射法;需要补交钱款才能支取有关商品的,称为贴纳法;都要交纳住税、过税,一次性的事后结算或随时交纳,可概称为钞引通商法。乡村、镇市常实行商人或富户承包销售,称为买扑法。

但因为官府专卖与钞引通商经多次反复,到政和年间(1112),茶、盐才全面实行钞引通商,钞法更严密,茶笼、盐袋都由官办合同场、盐仓、盐场印封,这也就有了钻空子的机会,贺家恐怕就是想利用这个来捞一把,至于为什么要拉拢楚丘的商家,无非就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法不责众。

底下没有人说话,他们心里也清楚的很,有回报就必定有风险,这些年楚丘县和外

界商贸逐步冷清了下来,亳州贺家突然到来肯定不是为的送钱给他们,毕竟钱也不是这么好赚的,最后还是其中一个颇为年长的竹木器行林掌柜问道:“敢问贺二公子,楚丘与亳州数年不曾有所往来,为何此时想起了我等?”

“是啊,是啊!”众掌柜齐声附和,就像是天上突如其来的掉下一块馅饼,有人欢喜,更多的人心中存在的是谨慎。

贺明松转动着手指上的碧玉戒指,笑了笑,道:“以前听说楚丘县的商贾都是无胆之辈,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贺二公子,此话怎讲?”贺明松的这句话显然是将在座的所有人都骂了个遍,然而众人虽是有怒气,却也不敢有所反应,毕竟这里的主人王福东都还没有任何反应。

“我贺家在亳州立业也不止一代两代,自太宗一朝起就行走于这京东三府之地,能够屹立近百年之久靠的是什么,无非就是一个眼光,二个就是胆气,为商之道最重要的也正是这两样,在我看来诸位身上连一点都没看到。”

顿时靠末尾的位置有个年轻的掌柜站了起来,“你……贺二公子不要太过欺人。”年轻掌柜那血气方刚的模样让范铭不由一阵摇头,确实不是做生意的料,难道看不出来这是一个激将法么。

这贺二公子诡异一笑,“诸位少安毋躁,贺某方才言语过激,还请诸位见谅。”贺明松嘴上说着抱歉,然而脸上却没有丝毫的歉意,接着说道:“我家朝中有消息传来,今年颁行新法-市易法,通有无、权贵贱,以平物价,所以抑兼并也,禁榷之法必定也要随之而易,因此我们的机会来了。”

不得不承认这贺明松确实是有两把刷子,到底是商贾世家训练出来的子弟,语言煽动、心理攻防,这些商人必备的素质都达到了相当的水准,随着贺明松的一番解释,在座众人的表情也随之变化了不少,从些许的恼怒到一些的疑惑再到眼睛一亮,其中的心态变化自然是不言而喻。

市易法他曾经也有所了解,大致意思是由政府出資金一百万贯,在东京设「市易务」(市易司),在平价时收购商贩滞销的货物,等到市場缺货的時候再卖出去。同時向商贩发放贷款,以财产作抵押,五人以上互保,每年納息二分。用以抑兼并垄断的效果(類似官倉和現代商業銀行的混合體)。

范铭此时心中也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一是确定了囤积盐货这件事的确切性,二是或许整个楚丘县要和亳州甚至是周围的三府之地的商家共同参与,这样一来也就不难联想到王知县同卜县丞摩擦的关键所在,也就是在这商路的畅通上,如果猜的没错的话王知县之所以会被临时任命到楚丘县来当县令必定是充当救火队长的角色,若是能够解开这个结,那即便是卜县丞要跟他穿小鞋也要掂量掂量有没有这个实力,看起来这次仿佛是给了一个契机。

王福东端坐在上没有表露出丝毫的表情,反倒是其他有人已经忍不住的问道:“贺二公子说的好听,但具体怎么做还请说明。”

“很简单,统一囤积,统一出货,易地售之。”

贺明松显然是有备而来。

众人恍然,范铭更是感叹,虽然简单,却是个最实用的法子,这句话的关键在最后,那个易地售之,即可以相互监督又可以相互牵制,也不知道是谁,怎么大的魄力,策划出如此大规模的一个跨区域的一个联合运作。

正想着便立即有人提了这个疑问,道:“敢问,此次是谁主事,这是否能够真的成行这还只是想象中的事,谁又能知道这是不是陷阱。”

“哈哈哈……”贺二公子放肆一笑,道:“我此次来并不是强求各位发财,只是出于往年的仁义,不想你等继续沉沦下去罢了,虽说楚丘县属应天府,但和我亳州的关系总归要亲近一些,不过我可以告诉你等,此次主事是由宿州陈家、宋州莫家、以及亳州贺家,尔等可满意了。”

贺明松这不可一世的模样虽然让人有些不忿,但他口中说出来的名字足足的让人吃了一惊,这都是些豪门啊,在京东这带谁人不晓,范铭更是心中一震,果然还是提到了宋州莫家,这莫非是上天注定的一次姻缘?

一想到这事,接下来的话范铭也没有心思再听下去,不过有部分掌柜却是有些被煽动了,各自在下面窃窃私语,虽然有些心动,但都还是心存谨慎,老实说,以往他们也不是没做过禁榷的买卖,就比如说前些年的那件茶务事件,每家多多少少的都尝到些许甜头,其中的利润当然也是颇为丰厚,但这毕竟风险太大,官府极可能会出面,不可能拿自己的全副身价去赌。

议论一阵之后,林掌柜问道:“王东主,您的意思如何?”

厅中渐渐的安定下来,众人的目光都齐齐地放在了王福东的身上,身为楚丘商行行首,这些年也颇有威望,王福东一扫下面众人,慢条斯理的抿了抿手中香茗,猛然望向范铭道:“听犬子说范掌柜天资过人,有胆有识,不知有何高见。”

范铭被王福东的‘突然袭击’吓得一愣,见众人的目光齐齐聚集到了自己的身上,连忙咳嗽两声,道:“小子资历浅薄,何德何能,不过我倒是认为此事尚可一试。”

“哦,说说看。”

范铭笑了笑,他注意到贺明松的脸上不自觉的露出了一抹笑容,愈发的确认这件事的不简单,吴应荣在底下扯了扯他的袖子,面色有些担忧,对他点了点头,接着道:“前些年我们楚丘商路繁盛,然这些年每况愈下想必诸位也都深有感触,若是要重新恢复往日情景缺少的就是一个契机,这个契机我不敢说就是现在,但也总得试一试,不能坐以待毙。”

“没错。”吴应荣随之附和道:“若是长此以往,不出数年,我楚丘商行将尽数亡已。”

众人纷纷赞同,王福东也投去了赞同的眼神,“范掌柜说得不错,我王福东生在楚丘,长在楚丘,诸位也一样,我们都是商人,图的就是一个利,但凡事都要讲究一个义字,前些年我们做了一件错事,如今只能是尽量补救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