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铭乍一听之下也被下了个愣神,随即有反应了过来,明学斋貌似只有他一个姓范的,难不成是叫自己?

左右望了望,发现众人的眼光都齐齐的落在了自己的身上,不由暗自纳闷了起来,这沈文伦是什么时候认识自己的,一直以来都刻意保持低调,难道是自己同新任知县大人有‘关系’的事被传开了?

正在犹豫要不要装傻之际,那王稼轩却起哄的叫了起来,“范兄,人家可是点名邀战,你可不能堕了明学斋的志气啊!”

这王稼轩张狂的嘲讽让明学斋的学子脸上有些挂不住,但却又不能说什么,只能是恨恨的咬着牙,同时望向范铭的目光中更是多了一份期望。

跟在身旁的陈如实同冯山两人也不由的鼓噪了起来,“老范,这可是他指名邀战的,也算是给了咱明学斋一个竞争的名额,就算是辩不过他也不能让他好看,说不定还能赢了他也不一定,咱跟他拼了!”同乡同窗这么久,对于范铭的课业如何他也是清楚的,虽然手上在将他往外推,言语中还是有些担心。

被众人簇拥着挤到了前面,范铭有些无奈,好好的斗学怎么就将自己给牵扯出来了,本来就对这种小孩子的游戏没什么兴趣,但被却已经被人拱到前面众目睽睽之下又走不了,再回头看了看身后明学斋的同窗,他们的眼神中充满着热切的期望,同时还带着些许的同仇敌忾,他仿佛有些明白了,这或许就是平民势力对大户子弟的一种抵触与抗衡吧,或许自己还是应该试上一试!

范铭沉寂稍许,衡量了下本身的优势劣势,若是同这沈文伦争论文辞及引经据典的水平上自己绝对没有胜算,但如果谈论到具体的处理事项上自己毕竟是多了一千年的学问和几十年的实践经历,这可不是这帮毛头小子可比的,当下一抬头朗声道:“沈兄,我明学斋虽多是清贫人家出身,但总也是读圣贤书的子弟,谁对谁错终究是站在百姓的立场上,若是我不着意的说了什么不对之处,还请见谅。”

范铭的话音一落立即引起了在场的所有清贫人家学子的共鸣,这么久以来仿佛都是这些大户人家的子弟在纵横整个县学,而清贫人家的子弟只能是默默的忍受着,陈如实尤其的激动了起来,大喊道:“老范,我们支持你,给这些大户人家子弟瞧瞧咱们也不是孬种。”

“对,给他们点厉害瞧瞧。”顿时间一股呼应声在人群中响起,大多是寒家子弟,而范铭隐然成了他们的代表,当然这其中也不排除许多起哄的在其中。

面对这种群情激奋的情景范铭很是满意,反正是要闹不如索性闹大一点,把这个上升到一个阶级的矛盾上来反倒不会显得那么的被动,抬了抬手,对沈文伦道:“方才沈兄所言无非就是说青苗法乃为国为民的良政,而非王兄的意思为损民之劣策,可对?”

对着突然起来的情形沈文伦仿佛丝毫没有放在心上,笑着点了点头道:“然也!”

“肤浅!”范铭微微一笑,猛然一声叱喝,让沈文伦呆在当场,还是第一次有人敢当面叱喝他的,而在场观望的学子更是鼓噪了

起来,看到这狂士沈文伦被人叱喝的仿佛就像是自己在叱喝一般解气,顿时间声势大涨,范铭接着说道:“我只见村中施行青苗以来,农人比之往年清贫不少,往年或无余粮还勉强可以度日,而青苗以来若是遇到灾害还需欠官府息钱,年复一年,利滚利息,有无偿还之日?今青苗有二分之息,而不谓之放债取利可乎?则是使吾民一取青苗钱,终身以及世世,一岁常两输息钱,无有穷已?”

“范兄谬已,此青苗本就是以利民为本,何来损民之责,息钱二分比起官债三分来说要少上三成,何谓取利?若是取利为何只取两分?”

范铭嗤然一笑,“但见宫中放债,每钱一百分要二十分利尔。是以申告虽烦,而莫能谕也。我亦以为等是取利。不许取三分而许取二分,此孟子所谓以五十步笑百步者。今放青苗钱,凡春贷十千,半年之内使令纳利二千,秋再放十千,至年终又令纳利二千,则是贷万钱不问远近之地,岁令出息四千也。……臣谓王莽时官贷本万钱,岁终赢得万钱,只令纳一千。若所赢钱更少,则纳息更薄。比今于青苗取利,尤为宽少。而王莽之后,上自两汉,下及有唐,更不闻有贷钱取利之法。”

“范兄严重了吧!”沈文伦的脸色有点变了,神情也没了先前的潇洒,如时的言论虽然颇为自由,但涉及到上层的还是要有些顾虑,范铭的这番言论有些越举的嫌疑,饶是他这狂士都有些忌惮了起来。

不等沈文伦再次发话,范铭的声音却是再响了起来,“或曰青苗法善乎?曰未可以为不善也。然则可行乎?曰不必其可行也。善而不可行何哉?曰公青苗法之行,始见于官鄞县时。贷谷出息,俾新陈相易,而其民便之。其后熙宁当国,所以当然行之不疑者。其法犹是昔年为令之法也,其心则犹是昔年欲利其民之心也。岂其至是导君于利,并有利于一己之私哉!……使青苗法行,诚为有利而无害,则第取二分之息何不可也。然而有必不可行者,以一县小而天下大也。以天下之大行之,则必有抑配之患与积压之患。”

“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天下为公啊!”范铭有些激动了起来,他的这番话是清代蔡上翔《王荆公年谱考略》中所作评论,当年他还仔细的研读了这一段,颇为符合他的口味,有此在记忆上颇为清晰,遂脱口而出,一观望周围的反应,有深思者也有惊叹者,他的这番话辞锋犀利,丝毫不给沈文伦一丝反驳的空间,但却又是一针见血,让人尤为惊叹,更是对范铭这个人刮目相看,更是有人将他刚才说言抄录的下来。

反观此时沈文伦却有点失了分寸,胸口的气提了半天想要反驳,却发现心中准备好的言辞已经有大部分都派不上了用场,口中喃喃的念叨着范铭的最后一句天下为公,最终叹了一口气,“你赢了,这斋长之位就给你罢……”沈文伦仿佛还要说什么,但最终没有说出来。

全场哗然,这沈文伦竟然有认输的一日,这完全颠覆了他们头脑中的认识,如此张狂的沈文伦竟然认输了,但却是认输得如此的干脆,就连平时看不惯他的人也不得不承认这厮的确磊

落。

直到沈文伦转身准备回去的那一刻,明学斋的学子们才欢呼了起来,尤其是陈如实同冯山两人叫得更为起劲,这斋长位置倒是其次,最主要是的为明学斋争了脸面,虽然不是他们亲手干掉了沈文伦,却比亲手干掉更为解恨。

正要冲上去将范铭举起来,范铭摆了摆手,“沈兄请留步,今次我只是胜在取巧,这斋长之位实在不可推诿于我!”

范铭的话语中带着些许的笑意,让沈文伦不由的一愣,转身疑惑道:“何有此一说?”

“此番言辞其实是我在应天府听人讲学时所言,我只是照搬而已,沈兄还请勿怪我唐突!”范铭刚才在说出前面的一番话的时候就有所后悔,今天在场这么多学子少不得家中有背景的,若是这番话被人所利用,若是出名了还好,若是惹恼了当朝的哪个势力,恐怕自己连骨头都不能剩下,如今也只能是作出一些小小的补救,再一个这个斋长他是万万也不想做的,眼下他最主要的是解决将来吃饭的问题,总不能一辈子都靠女人养着。

“哦,是何人所言?”沈文伦一时来了兴趣。

“这个……我并不知其人名号,是为遗憾……”范铭脸颊有点发热,这时候撒谎也是有点无奈,“此斋长之位还请沈兄多劳!”说完之后范铭转身就往人群外挤去,若是这刻不走恐怕又会再出什么妖蛾子了。

等范铭挤出人群,众学子才反应过来,也渐渐的散了开来,这场斗学成了一场戏会一般,但唯一可以肯定是这场斗学都深深的映在了在场的每一个人的脑海中,而就在此时隐藏在人群中的一个清矍的身影悄然转身离去,脸上带着一丝不可捉摸的笑容,让人奇怪的是此人头上的方巾散落了下来,遮蔽了整个脸庞,让看不清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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策论的在古代科举考试中的作用:

人们总是把古代的科举视作八股文的考场,以偏带全,认为那就是不可取的老传统。

其实不然,在古代,朝廷开科选士,向来以“策论”作为主攻,文采飞逸者更好,但你的见解独到,才是上上之选,皇帝就当时的时政、农事、民风等问题出题,由考生对答,这就是对策。譬如:皇帝问你,如何征服西夏,你来提出自己的想法、见解和观点,策论做得好,马上就可以外放做官,或者进入翰林培养。

反观我们的高考制度,一直是以“掉书袋”为中心,考试的内容,无不是以你记住了书里的多少内容作为考试的依据,“论”一直以来,都没有被重视。反观古代,士子聚会、将官言事、百官奏折、朝廷议政,无不是言来论去,讨论为纲,谈天论地,以见解评高低。唐太宗的贞观之治,也是建立在《贞观政要》诸位官员的经邦论道、极而言之的基础之上,古有“一言兴邦”,正是此理。

只有小学文化的人,你也不能说他就没有自己的观点,自己的见解,自己的主张,自己的识解,他们往往也有其可取之处,孔子云:“三人行,必有我师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