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细的将文卷翻了翻之后,范铭想起了当日张福顺的话,原来那些个‘细作’总结整理后记录下的竟是这个。

“范铭,你的想法之巧实是匪夷所思,然则却有奇效,昨日说到这个时,来应天府的几人都是叹服不已呀”,言至此处,哈哈大笑的李思美看向范铭的眼神里已毫不掩饰自己的欣赏,“你所创设的那套分工计酬之法本使即将于陈州河道修造上上推行,入帅司之后,你便出任本使的参军录事,修河道不用再管,专司负责将你在应天府的募款之法向其余各州推行”。

这下子范铭明白了,合着李思美调他进帅司衙门,就是帮着其它那几个州弄钱的,简而言之就是将他在应天府的经验向更大范围推广。

“说起来,我当日引你入州院还真是个庆幸,”,很难想象,年纪已过五十,身为一道之尊的李思美竟会有眼前这样孩子般纯净的笑容,“有了你这个法子,解决了钱粮,陈州官道修成的时候,范铭你当日所说的泱泱水网必能一起建成,一旦京东西路通畅,我便会上书官家,全天下推行”。

受李思美的好心情影响,范铭心里也觉得畅快了不少。

“等到那时,本使一定要为你向朝廷请功,以吏干之才由流外入流内”,李思美笑着走到范铭身边重重拍着他的肩膀道:“凭你的功绩,由流外入秩之后超拔一品当无问题,二十岁的八品官,哈哈,介时大宋士林又将添一佳话”。

宋朝官职分的极细,不仅有流内流外之分,还有正、从之分,除此之外,一个品级之内还有上阶、下阶之分,新进士们虽然升官快,但刚考中授官时也不过是正九品,了不得从八品就顶天了,此时李思美口中的正八品,倒要比后世里官制改革后的七品还要值钱些。是以他因有此话。

“我还是得先考了功名再说?”,心里嘀咕了一句,范铭笑应道:“多谢大人栽培”。

知道前途大好,范铭自然也高兴,但高兴之余看着李思美那与年龄绝不相符合的明净笑容,他心下忍不住喃喃自语了一句:“李大人也算是时来运转了?只是一旦旧党反复,他这转运使到底能干多久?”。

走进转运使衙门里的单属公事房,范铭坐下来之后,脑子里还在想着来时路上不断琢磨着的那事儿,在调入帅司的那一刻楚知府兑现了对范铭的奖励,将应天书院内舍生的名额留了他一个,算是解决了他的一个大心病。

范铭正自想着这帅司的工作如何开始时,张福顺从外面走了进来,“大人,这是邻着陈州那几州衙门派人快马送来的公文”。

看着张福顺手上拿着的那几份公文上还沾着羽毛,范铭忍不住笑出声来,“啥事这么急,连羽书都整出来了!”。

“羽书飞瀚海,猎火照狼山”,北宋延唐时惯例。若传送的是急件儿地话,则在其上粘贴几根鸟羽,是为羽书,类似后世特快专递的意思。这原本是军中在传送紧急军书的习惯,后来慢慢的浸染到了地方行政系统,不过这升平年月。衙门之间用上这个的次数还真是少见。

“属下已经看过了,这些公文里的意思都是一样,就是催促大人赶紧动身下去地。大人还不知道吧,这几个州里可跟咱应天府不同,挂帅修河槽的都是通判本人”,张福顺笑着将手中的公文放在了范铭的面前,“自打大人你开了个头。如今那些临近州衙都知道这修河道是个肥差了,要不然这几位知

州老爷也断不至于急成这样”。

“这是个好事嘛,既然他们这么热情急切,那咱们这公事可就好办喽”,闻言哈哈而笑地范铭随后问道:“对了,我给那几个州大商贾们的信可发出去了”。

“四天前就发了,现在估摸着他们该已经收到了”。

“这就好。咱把准备工作做在前面,到时候下去也从容”。

张福顺点点头后又递过了一叠东西,范铭一看,这些却都是附着名刺的请柬,“啥意思?”。

“这些都是请大人赴宴地”,张福顺偏头示意了一下对面地那间大公事房,“那边儿可还空落落的很,这些人都是冲这个来的”

李思美给了范铭六个名额,并特准其自己挑选属下。而他带来的却只有张福顺一个,说起来他这个小门户里就还有五个空额。当日进个楚丘县衙都有那么人打破头的往进挤。更别说这转运使衙门了。显然,这些人都是想走他的门子为子侄亲属谋空额地。

“现在那儿有这心思。且先放放吧,好歹等咱们从下边儿回来再说”,范铭信手将请柬往旁边一扔,摇头笑道:“这边别人挤着想进来,我那个二弟倒好,说是来,来了这几天还没到!”。

“修河槽那边的事情交代不好,他也不好走”,张福顺说了一句后,便欲转身出去。

范铭闻言点了点头,楚正阳甫接手修河槽事宜,肯定有许多不清楚的需要咨询王稼轩,因就将他耽搁在了应天府,“再等两天,要是他再不来也就不等了,福顺你给下面州衙回复吧,就说我们两天后动身”。

张福顺点点头出去了,这些公事不过是照猫画虎罢了,范铭也没太放在心上,拉绳让杂役送过茶水后,他便一边小口的呷着茶水,一边琢磨着为阮阮开娱乐城的事,这段时日发生的事情太多,也没来得及顾着这个,如今也是时候了。

可惜,直到散衙钟声敲响时,依旧没个理清的思路。

范铭径直往熙春楼而去,在见到阮阮的幽怨的眼神的那一刻,他的心不由一酸,将阮阮那纤细柔嫩的手紧紧的握着,“阮阮,对不起,这段日子实在是太忙了,再加上惜容有了身孕,到今天才来看你。”

“惜容姐姐都有身孕了!那可真是要恭喜阿铭你了”,说这句话时阮阮是低着头的,是以也看不清她脸上地神色,及至她再抬起头时,脸上已是一片吟吟浅笑。

说了些家常闲话之后,来福端着茶瓯送了进来,范铭给阮阮分茶时,笑着问起了她在想要如何安排接下来的生业,总不能真的在熙春楼待一辈子。

“想做别的我也不会,坐吃山空又不是个办法,这不就寻思着在你那块新码头开一处园子”,阮阮嘴里说着,手中接过茶盏时特意瞥了一眼范铭,见他没显出厌恶之色后,心底悄然吐了一口气,“今个儿上午遇见阿铭你地时候,我正从隋堤里回来,还真是块好地呢”。

范铭知道阮阮所说地园子就是青楼,听到这个消息他虽然有些吃惊。倒也并不意外,至于阮阮所担心的厌恶更是没有。他不是个国子监,这年头比不得后世,一个女子勇于自立就是一件很值得敬佩的事情了。

“嗯,有件事情做着也好,这倒也不全为挣钱……”。范铭心里暗自高兴,想不到这妮子已经有了和自己一样的心思,也不知道是因为受了先前自己随口说的要给她开娱乐城的影响。

这时候青楼女子在给客

人佐酒时,其所伴唱的无一不是诗、词。这也正是典故“棋亭画壁”的由来。无数名篇佳作就是通过这种方式遍传天下的,最为著名地例子当数王维的那首“渭城朝雨轻尘”,这曲著名的阳关三叠几乎在有唐一代几乎是行人送别时必唱地曲目,可谓脍炙人口,尽人皆知。

不识字,还能听不懂吗?再者说了。配上动听旋律地歌诗怎么着也要比纸面上冰冷的文字更容易让人接受吧?

灵感一打开,范铭越想越多,尤其是想到那个“奉旨填词柳三变”的例子之后,他更是确定的知道,这个突发奇想的路子行得通。

“凡有井水饮处,必能歌柳词”,与苏轼、王安石诸大家几乎是同一时代的柳永在民间之所以如此受欢迎,影响力如此之大,原因倒并不是他地词就比苏王写的更好,而是因为他掌握的发声渠道更大,不过也因为这个他终生入不得仕途。

正是通过妓家的传唱。随后又借助那些寻访客们的口口相传,从而将柳永的词传出了汴梁。传出了大宋,传向了遥远的关山塞漠,虽然时间没有那么快,但传播的途径倒跟后世里的流行歌曲有异曲同工之妙。

跟办报纸、出书这些想法比起来,借助青楼做发声渠道更附和当下特定时代的世风世俗。如果说曾益等人是居高声自远,掌握地是士林由上而下影响力地话。那青楼就可谓是对这一权威的颠覆,它正好走地是由下而上,影响力由民间向士林精英阶层渗透的路子。

一个是城市影响农村,一个是农村包围城市,管它是白猫还是黑猫,只要能抓住老鼠的就是好猫。

范铭话说到一半没了下文儿,呷了一口茶水的阮阮抬起头来轻声唤道:“阿铭……”。

“等等,我正在想一个很重要的事情”,随口回了一句后,正自兴奋的范铭又沉进了这突如其来的灵感里。

要说走这个路子也不是没有弊端,同样的柳三变就是一个最好的例子,尽管他词填的好,但也因为他跟青楼的关系太近,以至于在士林,乃至于皇帝心中就成了一个无聊浮浪文人,是以尽管声名遍天下,但在仕途上却蹭蹬的很,要真跟他这结果一样,那可就是弄巧成拙了。

有没有什么办法,能既充分利用这个渠道的好处,又不受其害的呢?

范铭微微皱起眉头想着,手捧茶盏的阮阮则无声的凝视的沉思的范铭,一时间屋内的气氛很是沉默。

良久之后,范铭双眼猛然一亮,哈哈笑着站起身来,“阮阮,你可记得我先前跟你说过的话,要给你做个娱乐城出来给你经营。”。

猛然避开眼神儿的阮阮闻言讶声道:“竟然是真的,你跟我一起做?阿铭你的身份……”。

“我什么身份?再说咱们要做的又不是一般的勾栏坊”。

“不是一般的勾栏坊?”,阮阮越听越糊涂了,“阿铭你到底什么意思?”。

“要说别的园子是青楼,那咱们这园子就是高尚会所”,范铭脑海中灵感跳跃,嘿嘿笑道:“咱这园子只卖艺不卖身,走的就是高尚艺术的路子”。

“这……阿铭……这还有人来嘛”。

“有,为什么没有?”,范铭自信满满的点了点头,“既然在这个园子里能得到最好的享受,最好的歌,最好的舞,最好的琵琶与羌笛,最好的茶,最好的酒,一切的一切都是最好的,那……为什么没人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