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铭制定的“承包”制度很快的被推行下去,大锅饭被打破,在多劳多得的刺激下,整个修河槽地工地上气氛为之一变,聊天斗嘴扯闲篇儿的少了,“杭杭”地号子声却突然多了起来,那些个五十人的小队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干劲儿,如今一天干的活比过去两天还要多,甚至还有几个小队竟然在一天之内干出了定量三倍的活儿,与此相对应的是他们的工钱也成倍的往上翻。

仅仅就因为分配方式的变化就带来修河槽进度突飞猛进的进展,那四个工部来地技术官员惊诧莫名地目睹了前后的巨大变化之后,对于前来巡查路质量地范铭终于有了前所未有的发自真心的亲热,对于这种亲热,范铭接受的非常高兴。好家伙,前面费了那么多劲儿,这些人总是不冷不热的,现如今总算是真正的接受认可他了。

也正是在这次之后,张福顺再执行起范铭的指令时,即便这指令与他的常识多么相悖,他也会立刻遵行,再不去问:“大人,这样行吗?”。

这日正当范铭在家中享受难得的闲逸之时,丫头小环来通知说二爷找。出了内院儿,范铭径直向在院门口等候的王稼轩问道:“什么事儿?”

“大哥你看看这个”,王稼轩递过公文地同时,狠声骂道:“老冯又在找事儿了”。

范铭接过来公文一看,上面的内容是要本州各县从即日起开始征召徭役以整修汴水引水渠,以应水田灌溉。而在这份公文中特别引人注目的有三点,第一是全面征召;第二则是各县征召的徭役必须是成年丁壮,不得以老弱妇幼敷衍塞责;第三点则是征召的时间就定在半月之内聚齐。

“这整修水渠,今天便是要修,何至于要这么多人?”,王稼轩手指着公文道:“大哥,你看看这上面的内容,条条样样都是冲着咱们来的,他这一征调,现如今修漕河的人都得回去服徭役,还干个鸟蛋活儿!”。

“嗯,别急,这上面具名签章的是冯正言,虽说这事儿是归他分管,但他上面毕竟还有个掌总的钱通判,实在不行再去找楚大人”,言至此处,范铭将那公文一收,“走,找老钱去,现如今我不急,他都得急”。

这时节同样在看着这纸公文的还有录事参军府里的一个老人,因是年老眼花,这风干如橘皮般的老人纵然已将公文凑到眼前很近的地方,却依旧看不清楚。

最终,老人只能无奈的将公文递给了身边的下人,“念”。

一字一句将公文听了两遍后,斜靠在榻上的老人叹息着闭上了眼睛,“去把冯正言叫来见我”。

自打到老人身边服侍这十年来,这还是第一次听他直呼姑爷的名字,那下人一愣之后应命去了。

冯正言进来时是一脸的不耐烦,自打李通判走后他又没能顺利上位以来,老冯对于这个老而不死的岳父就再也没有了以前的恭敬,“岳父大人,小婿还急着到衙,有什么事就赶快说吧”。

看着冯正言这样子,原本从榻上坐正起来的老人慢慢的又斜靠了下去,只用枯瘦着手指颤抖的指着那公文道:“这是你的主意?”。

“是啊”,冯正言点了点头,“岳父大人年纪也大了,这些个应天府州衙里的小事儿就不要多操心了,保重身体要紧”。

老人闻言,抬起头用已显浑浊的眼睛将冯正言打量了许久后,摆了摆手,“你去吧”。

一大清早的把我叫来就为这事,那公文上不是有我的具名签章!“真是老糊涂了”,走出房门时,冯正言啐了一句。

目送冯正言出房之后,老人喃喃自语了一句:“蠢货!”,自语过后,他又向下人招了招手,“去,把小姐请来”。

“爹,您找我什么事。”

“来,到爹身边坐”,斜靠在榻上的老人一脸慈祥的将冯夫人看了许久后,轻声道:“女儿,你跟冯正言和离了吧”。

冯夫人再也料不到老人竟然会说出这句话来,“爹,你浑说什么”。

“爹这一辈子最后悔的事儿就是当日不该心软,准了你跟冯正言的婚事”,老人的话里满是苍凉,“金玉其外,败絮其内,我原以为冯正言还只是迂阔不长心眼儿,却不知道他竟然蠢到了这个地步,令月,爹活不了多少时候了,等爹一死,冯正言必定要出事,到时候你可怎么办?”。

对于他爹的本事,冯夫人令月自小深知,是以根本就没问他出了什么事,他又是怎么知道这个消息的,只是红着眼圈儿说不愿“和离”。

屋里的气氛一时很是沉默,良久之后,复又一叹的老人拍了拍女儿的手,“不和离,不和离,令月,收拾东西吧,冯正言这官儿做不得了,惟其如此,或能保全你一个后半生安稳”。

从冯夫人身上转过目光后,老人向那下人道:“拿我的名刺往知府楚正阳楚大人府上走一趟,就说今日黄昏,老朽在太和楼设宴相请”。

范铭一路到了州衙,在通判的公事房外刚一通报即被传见,这对于素有“等一等,压一压”习惯的钱兆瑞来说,真是实属难得。

范铭推开门走进去时,看见钱兆瑞正在收起一纸公文。

见是范铭进来,钱兆瑞原本皱起的眉头猛然舒展开来,脸上和煦笑道:“范铭,来了,坐”。

“请大人看看这个”,范铭上前几步递过公文的时候,眼神儿瞥见钱兆瑞公案上刚刚收起的那纸公文上具名签章的正是冯正言。

眼神儿一滑而过,范铭神色丝毫不显的退后了两步,“大人,此事刻不容缓”。

钱兆瑞浑似从没看过这公文一样,拿过来足有大半柱香功夫后方才放了下来,“此事乃冯正言份内当管,提前未告知本官”。

说完这句之后,钱兆瑞放下公文,“范铭啊,你看此事当如何是好?”。

这一刻,看着钱兆瑞似笑非笑的脸,范铭心里真

是腻烦透了,这个老钱太不地道了,分明存着想要分功的心思,又不愿与冯正言正面冲突,还指着拿自己当枪使,说个话也是绕来绕去,试来试去的,日啊,好好说话会死啊!

老钱有心思弯弯绕的试探,范铭却没兴趣奉陪,“大人,我准备请厢军出面,如今修河槽的雇工也是花钱募来的,既然是花钱,请谁不是请?如此也避免与州衙的徭役征调相冲突”。

“请厢军?”,平日州衙与巡检司平日的往来极少,是以钱通判因有此问。

“属下准备直接行文道里的巡检司衙门,毕竟州里厢军也不便随意改动日常安排”,言至此处,范铭微微一笑。“本州修河槽是对于朝廷和百姓皆有大利的好事,想必巡检司定能首肯支持”。

你有拦墙网。我有翻墙梯。时至今日。老冯还想用这等所谓地“釜底抽薪”之计。门儿都没有了。

即便没有能联络起巡检司衙门和赵武东这条线。也不至于就会受窘。大不了到外州募工就是。有钱还怕请不到人?诸多各州大商贾目下都在这条路上。或者是江滩地上设有投资项目。一损俱损之下。这点募工地小忙对他们来说又值当什么?而以这些人在各自州里地人脉。只怕办起事来比自己在应天府还要方便。

经过前番那次豪商大会之后。范铭已与无形中通过利益地联结在本路结成了一张网。一张力量极其庞大地网,上有知府大人支持。身后又有这张网撑着。对于现如今地范铭而言。应天府修河槽之事已是无所畏惧。

这就是他地底气。也是为什么早晨看到王稼轩送来地公文后并不惶急地原因。

“为我应天府地事情惊动巡检司衙门。不好吧”。范铭地这个提议岂止是不好。简直就是扫他这个通判地脸面;更别说一经过巡检司衙门地话。这消息必定就会传到朝堂中去。那他还抢个什么功?前面那些钱粮和徭役额度难道白给了不成?

不求有功。先求无过。对于将“明哲保身”视为人生第一要义地老钱来说。本想着避免因此事跟冯正言正面冲突。有范铭在。这得罪人地黑脸儿干吗要自己去唱?他原本存了心思想使着范铭跟老冯掐。介时自己再中间装个红脸儿。岂不是一举两得?

孰料这范铭根本不按他的预想行事,一来就抛出了狠手,反倒把老钱自己将的没了别地路走,沉吟了一会儿后,钱通判一声清咳。“据本官所知,引水渠去年方才大整修过,冯正言心系农耕自然不错,但要进行这等大规模的徭役征调却大可不必,嗯,本官稍后另有公文下发各县,范铭啊,你安心修好河道就是”。

闻言,范铭舒心的一笑。“如此。多谢大人了”。

看着范铭走出公事房地背影,沉下脸来的钱兆瑞狠狠骂了句。“滑头”。骂完之后,低头再看到公案上那两张内容一样的公文,通判大人一把将之揉了,“冯正言,你个蠢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