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欢喜就有人愁。

目睹了整个过程之后,钱通判与冯正言如在一阵欢闹声中默然的走出正厅,走出太和楼时,两人很长一段时间里一句话都没说。

冯正言脸色黑沉的像锅底一样,因咬牙太用过于用力,可以明显看出来他的脸颊上的肌肉始终是在紧绷着;钱兆瑞的神情稍微好些,只是细看之下却也能看出来他的脸色有些青红不均。

今天看到的,听到的一切都与他们的常识相悖,但范铭这明显是有悖常识的行事手段却取得了让人瞠目结舌的结果,就是现在再回顾刚才在厅中经历的那一幕幕景象时,钱兆瑞首先感觉到的还是震撼。

来应天府也有些日子了,作为应天府八景之首的隋堤柳烟他也去过几回,在感叹景色确乎独特的同时,他从没想到过这个看来无比寂寥的码头坡石地竟然能值得那么多人不惜代价的追捧,以至于连赵武东和方有山这等巨商大贾都能不远千里而来!

以前到隋堤柳烟码头时,他甚至都没留意过这片地能有什么用途,所以刚才在厅中亲耳听到那些满是石头沙子的河滩地竟然被叫价到八十贯一亩而范铭犹自不肯卖时,钱兆瑞感受到的是强烈的虚幻。

怎么了?这些人都怎么了?莫非他们说的就不是钱?是粪土?

随后就是应天府拟修河道两边的征地,钱通判早在前几天已经知道范铭开始了全部的征地工作,据回报,范铭在此次征地中全面兑现了他在公文中的承诺,不愿对换官地的全是市价赎买,现款交易。

听到这个消息时,除了感叹一声范铭家底厚实,心狠胆子也大之外,钱兆瑞并不吃惊。在他想来,范铭此番作为的目的就如他当日所想。这是在搏,范铭押上全部身家来修这条路的目的就是为了搏一个得上面的赏识,搏一个上位的机会,那乐平看来就是上面派来的人。

对于知府楚大人来说,修河道就是最为重要的一项功绩,范铭明显是看到了这一点,是以不惜拼上一切投其所好。是啊,他的年纪还这么小,在官场的路还有很长很长。如此算来,即便押上再大的赌注也是值得的。有丰厚地家底做支撑,再在府衙里要一些,钱粮徭役上“打白条”欠一些,路再修差一些,没准儿就让他搏成功了,以一人之力修起一条路。这样的功绩于观察想不称赏都难。

这就是此前钱兆瑞对范铭作为的判断,而且他也坚信自己的想法不会错,因为除此之外他实在找不到第二种可能。当日在公事房中想明白这些时。钱兆瑞对范铭已经是刮目相看。以他的年纪,能做出这样的大事,能有这样的决断,实属难得了。

但是,直到今天,直到刚才,钱兆瑞才明白自己错了。而且错地很离谱。以原本的漕河水道相连来释放码头地价值。抬升隋堤地价;继而又用租售码头地钱来做修河槽时征地地费用。等地征好之后。又将这条修成后注定会无比繁华地路两边田亩分块儿“拍卖”给那些

商家们修客栈。酒肆。茶肆。货栈……

这是一个回环,说起来范铭在其中根本就没有投入一文钱。他用地全都是别人地钱。用别人地钱把码头、江滩地及路边地征地价格抬到了一个令人瞠目结舌地高度。低价买高价再卖。码头及一千多亩路边地地差价足够他把这方圆百十里的河道修两遍,甚至三遍了。

想起刚才正厅中众大商贾纷纷叫价地情景。再想想此前一直以为范铭会缺钱缺粮。无声而行地钱兆瑞露出了一个自失地苦笑。现在地范铭那里是缺钱。单单修这么一条几百里的河道,看刚才地架势,他聚敛起来地巨额钱财根本就花不完,也就为府库盈余了一大笔的赋税,这可都是功绩啊,这都是他一个人的功劳?

震惊。感慨。自失之后。情绪渐渐静定下来地钱兆瑞再想起范铭时。心底油然浮现出地除了惊艳之后还有丝丝地恐惧。

让他感觉惊艳地首先是范铭对整个大局以及‘势’的把握,“势”这个东西说来玄妙。但对于久在皇城浸染地钱通判来说。从朝堂多年地人事更迭和起落中他却明白无误地知道:对于“势”地把握和决断能力。才是决定一个官员仕宦生涯最终能到达何种高度地根本缘由。

以范铭地年纪。表现出这一点就足以让人一生都望其项背了,最值得注意的是他的密不透风的一步步运作,简直能让人瞠目结舌,从开始筹划,以修造河道为由头和引子,牵出隋堤,再到军令状,看似莽撞无脑,却是大巧若拙,再到如今这新颖的招拍会及眼前这个豪富市易大会,丝丝入扣。一环紧连着一环。

再次回顾这整个过程时。钱兆瑞想到地评价就只有八个字: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范铭地这一系列操作手段史无所载,自诩博览群地通判大人很确定这一点,这也就是说刚才看到的,听到地一切都是范铭自己想出来的,而这就是让钱兆瑞竟然会感觉到恐怖的原因。

世上或许真有鬼才一说!

范铭在此次应天府修河槽事宜上所表现出的对“势”的把握,决断以及具体行事能力,再想到他的年龄,实是当得起“鬼才”这个名号。

嘴里喃喃自语的念出这个词时,钱兆瑞的手狠狠的攥到了一起,他是真想,真想把范铭就此给废了,这不仅仅是出于阴暗心理的点点恐惧与嫉妒,更因为愤怒,被愚弄的愤怒,他被范铭耍了,可谓是被玩弄于股掌之间,时至今日,钱通判已经清晰无比的意识到了这一点。

身为一州通判,而且是在京师混了如此多年的老司官,竟被手下一个小吏给愚弄了,可笑的是自己此前还一直以为得计,这两造里加起来,真正明白过来的钱兆瑞此时的愤怒一点儿都不比身边的冯正言少。

但是,最终通判大人慢慢的松开了紧攥着的手,虽然他心里很想很想废了范铭,然而现实却使他明白这很不现实,也绝不能出手。

范铭再也不是自己印象中的那个

范铭了,有了那张现在看来纯粹是作茧自缚的“军令状”,此次应天府修造河道之事的结果基本已经定局,若说此事还有转圜余地的话,那范铭的交游却使钱通判不得不忌惮。从刚才的经历来看,范铭背后不仅有人,而且还不止一人。

民间俗谚有云:欺老莫欺少,更何况是范铭的这样的“鬼才”。

长长而又无奈的叹了一口气,临上马车之前的钱兆瑞终于打破了沉默,“知行,下午上衙之后让司户、司仓两曹主事立来见我,给范铭拨付钱粮和徭役额度之事刻不容缓”。

“大人”,冯正言闻言脸色一变,“范铭小儿如此无视我州院,我等就任他如此不成?”。

“不如此又当如何?”,钱兆瑞随口的回话里颇有几分萧瑟。

“那码头,那地,还有那些路两旁地田地,只要大人有意。总还是有办法……”。

“晚了,太晚了,事已如此。范铭已与那些豪商们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些人毕竟不是街上卖胡饼的小商贩,更有楚知府当面,你我若是还在这上面做手脚,那我们可就真……”,言至此处,言语萧瑟的钱兆瑞没有再说。

“不过是一群逐利之徒罢了,他们还敢反官么……”冯正言言自不忿。

眼见自己的话已经说的这么明白,冯正言犹自不悟,本就心绪不好的钱兆瑞心里陡然生出一股子烦躁来。“此事毋庸再议,就按本官说的办吧”。

摆摆手说完这句话后,钱兆瑞就上了马车,通判大人随手放下车帘的同时,看着下面黑着脸愤然不已地冯正言喃喃自语了一句,“蠢货,真是蠢到家了!”。

目送钱兆瑞马车去远之后,冯正言也含恨低声道:“鼠辈,墙头草!”。

当天下午,司田及司仓两曹主事瞠目结舌的见证了通判大人自赴任以来地第一次雷厉风行。核点官仓,典查徭役额度,心中惴惴不安的余根生两人原以为这是钱兆瑞要盘他们的底,及至最后才赫然发现通判大人这么做的目的竟然是要给范铭准备钱粮和徭役额度。

听到通判大人果断无比的说出这个吩咐时,余根生两人交换了一个眼色,除了吃惊就是茫然,这到底是怎么了?

随后当饱受惊吓和惊讶的两人跑到冯正言公事房时,除了那张黑沉的能压死人的脸色之外,他们没有得到司录大人地一句话。

走出冯正言的公事房。余根生两人对视之间一声哀叹:这个范铭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每次遇到他。事情最后总是要起变化。

当晚。因钱通判下令太急,限定的时间太短,市易务及司仓曹不得不连夜赶工,而范铭则是在太和楼中应酬那些商贾们,经过整整一个白天的讨价还价,你来我往,终于赶在晚宴之前将该敲定的事情基本都敲定了,是以这个晚宴的气氛就显得格外的好,在容大鄯部这位宫廷大鄯部的安排下,一切都井然有序,大气而又典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