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任西平不够沉稳,实在是这里边儿隐含地利润太大,太大了,大到让任何一个人都无法保持平静。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任西平稳住情绪后,从书案上的地图画册上抬起头来看着正带着一丝特殊笑意注视着他地范铭道:“恕任某愚钝,却不知少判司此举有何深意?”。

闻言,范铭哈哈一笑,却也没说什么多余的废话,径直从他一年前就计划开发隋堤的想法谈起,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力,范铭一番话只是将将开个头子,任西平就已经是频频点头,眼中光芒闪烁不止,范铭索性不在有什么隐瞒,又将主动接下开发修造河道的事,以及已经派人到周围各州各县招商的事,将蔡得荣没听,他也没说完的话详细的又说了一遍。

任西平手捧茶盏仔细的听着,越听心下越是叹息,在范铭的话语里,眼前这条水路不仅仅是应天府漆器商的重要意义,所能带来的好处及巨大利润都已被其分说的淋漓尽致,甚至很多隐形的却又影响深远的利益是他自己都还没想到的。

大家都是明白人,甚至对方比自己还要明白,在这样的情况下,想要借机压价注定是不可能的了。

心底的叹息之余又暗感侥幸,幸好这小官人第一个来找的是自己,也幸好蔡得荣此人狂妄自大,若不然……这后果他不敢想象,被彻底打破的任西平在惊喜之余又有些郁闷,看对面这范铭最多也就二十上下,他又是个吃衙门饭的,怎么就能明白这些,且还看得这么远,这么准,简直比他这个做了几十年买卖的正宗生意人还要精明?

但和生意人不同的是,范铭此人精明之余又有着生意人所没有的大气,眼光绝不局限于一地,长远看来最终受惠的还是官府及应天府百姓。

范铭逐层逐级的将利益及好处分说完毕后,一句多余的话都没再说,捧起茶盏惬意的呷起这好茶好水来。

这中间的沉默只维持了很短的时间,放下手中茶盏的任西平由原本的侧坐转为正对范铭,目光灼灼的看着他道:“少判司可否证明对隋堤周围的码头有绝对地处断权?”。

闻言,范铭微微一笑,径直从怀中掏出那张与钱兆瑞签订的军令状轻轻的放在了任西平的面前。

逐字逐句将军令状看了不下三遍,尤其是将两份具名签章仔细地验了又验之后,任西平方将军令状交还给了范铭。

“我要出多少?又能得到什么?”。谈判正式开始了。

“隋堤周围的地,我已经划好了区块,位置最好的黄金码头总共二十块,任东主能得到其中一个码头的专属运营权,也就是说这个码头只运漆器,你有这个码头的处断权,也就是说以后应天府整个漆器行若是要从你的码头往外走大批量的走货都要经过你的许可”,范铭手点着那图册。“至于你出多少钱,那就看任东主想要多少年了?”。

“这……

还能分年算的?”,任西平皱了皱眉头,从开始他就早已经知道范铭十个精明到顶的人物,却没想到他居然算的这么精,不过他现下最关心的还不是这个问题,“那其他码头又是干吗的?”。

“码头还能干啥,自然是运人运货地,三百六十行,应天府那行都需要运货,运货就当然要码头了”,范铭从图册上抬起头来笑看着任西平,“当然,任兄若是不希望看到其他码头也运漆器的话,那就看任兄舍不舍得出购买垄断运营权的钱了”。

“什么是垄断运营权?”,任西平追问道。

闻言,范铭自失的一笑,继而收了笑容肃容看着任西平,以低沉而又无比清晰的声音缓缓道:“简而言之就是只要任兄花了这个钱。那除了任兄的这个码头之外,其它码头若是要往外运漆器都需要给你加盟运输费,这运输费可按十比一来抽,不过嘛……这个垄断运营权可不便宜啊!”。

听到这里,任西平算是听明白了,垄断运营权!这个东西简直就是比行首还管用的一道尚方宝剑,届时不论谁想要往外运漆器都要经过他的同意,若是想要从其他码头上走货,这成本上就要高出他一成,他也可以抽成,而且其他码头还未必有空闲的位置和船只。

这就以为着自己首先一步就站到了其他人的前面,蔡家行首一言而决的时代过去了。

言至此处,范铭又刻意加重语气的补充了一句。“介时,运那家漆器,不运那家,运多运少都由任兄一言而决那!”

任西平没有答话,只是细细的将这个前所未闻的名词儿在嘴里又咀嚼了一遍,虽然脸上保持着有些僵硬的平静,但心里却早已翻起万丈波涛。有了这个权利,利润的保证且不说,仅是能将应天府,不,是整个京东西路的漆器行当捏在手里,就这一条就足以使他兴奋莫名,为此他奋斗了十年,而且这十年地奋斗仅仅还只是只能将蔡家勉强压了下气势,而眼下这决定性的机会就在面前……

低头之间尽量平静的深呼吸了几口气后,任西平抬起头来,“谈谈价钱吧”。

“嗯,谈价钱了?”,一边坐着地老张根本没有心思去听范铭与任西平的讨价还价,要说今天在这间书房里所受的震动,他半点儿也不比任西平少,此时,他心里翻来翻去的就是一句话,“居然真的有人要卖地?”。

老张这一刻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和眼睛,这荒凉了十多年的地竟然也能够当宝卖出去,是他们傻了,还是我傻了?

不都说商人唯利是图么?隋堤那般萧瑟的码头,先前白给都没人要,挖口井都的要撬坏几把锄头的坡石头地,范判司怎么就敢开口卖地,而这姓任的还就真要了!

最主要的是眼下还什么都没有呢,画饼充饥这也画得太神奇了吧,商人讲究钱货两讫,这范判司拿张地图就出来就开始收钱了,还是收那么多!更要命

的是他收人家这么多钱,给的还不是完整的货,还……是那什么几年的使用权!

这和原先他脑子里想情形完全不同,这修河道找大商巨富要钱本就是很平常的事,但好歹要陪着笑脸不是,碰上好打交道的就捐几个钱,碰到不好打交道的就如刚才在蔡家一般,被赶出来,怎么现在却完全反过来了,讨钱地反倒比出钱地任西平还要硬气得多!

虽然范铭在和韩可春等人解释时,老张也都听在耳里,但一直觉得此事不靠谱的老张来说,当范铭描述地那繁华盛景的“小东京”变戏法似的出现了成功的景象时,他还是无法避免的被觉得一阵强烈的头晕耳鸣。当奉行了几十年,在衙门里奉为形势准则的常识被彻底颠覆,这种颠覆的冲击力实在是太大了,大到老张无法不心旌震**的不敢相信。

那边的讨价还价仍在继续,心情终于渐次平静下来的老张刚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正好就听见任西平对十年期“垄断经营权”报出的价格时,老张忍不住将刚刚喝进去的一口茶水“噗”的尽数喷了出来,随后就是一连串的咳嗽。

老张的这一喷,让范铭心下一笑的同时,又笑着扭过来向任西平摊手道:“任兄,你也看见了,你这报价低得连我这僚属都不满意呀!你要知道整个应天府境内的水道若是要全部整修拓宽的话得需要多少钱粮”。末了,范铭又故作无奈道:“这可不是在向你哭穷啊,说实在的,若是不这次修造河道所需实在太大,要钱太急,我还真不愿一次性卖十年,我以后一年一年卖可以收益更高,任兄,你说是不是?”

任西平眉头轻轻一皱,显然是认同了范铭的说法,但商人的本能还是不能让他就此退让,“范主事,我这价钱出得可不低了,若是折算成粮草材料的话,我出的价钱足够修五十里河道了,这还不够?你这可是有二十个那什么……黄金码头啊!”

任西平这话直听得老张都觉得大有道理,但他那个年轻主事却依旧不为所动,“一分价钱一分货!我这可是在为朝廷办事,若是为自己办事我白送你都成啊!与你未来的收益比起来,现在最起码还得再加价三成。”。

“半成”

“虽说生意是谈出来的,但也要表现出明显的诚意来,很显然,任兄你的诚意还不够。”范铭再次伸出了两根手指,“两成!”

“一成。”

在你来我往中,当范铭与任西平最终把价钱限定在再加价一成五之后,一边儿坐着的老张那长久悬着的心终于是落下下来,暗地里长长出了一口气,这还真是刺激啊,比去赌坊赌博都要刺激,任西平开始时答应的那价已经不少了,这么高的价钱他开始想都不敢想,却没想到主事还死咬着不松口。

他刚才还真是怕这任东家恼他“贪得无厌”而拂袖而去,若是真谈崩了,再到哪儿去找这么……傻的人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