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河乡的夏天有些闷热,树上的知了叫得让人也有些心烦,扎扎实实的忙了三个月,瓷窑终于歇工了,是应天府来人收货的时间,也顺便给大工匠们歇歇身子骨,外村的小工也能回家帮帮活计。

范铭趁着这个时间范铭把屋子的里里外外用泥浆刷了一边,掀开房顶让那阳光射了进来,整个屋子敞亮敞亮的,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以前屋子里的霉味再也闻不到了。

满意的点了点头,范铭拿起一块汗巾走到了屋外的水槽边准备擦拭汗渍,五六月的天说热也不是太热,但他的身上已经浑身被汗给润湿了,清凉的河水一冲,顿时一阵清凉,范铭一时兴起顺手脱了身上的短衫褂子,露出了一身油亮的腱子肉痛快的洗了起来。

正巧此时张婉儿踏出屋来,一眼就看到了赤着身子的范铭,顿时俏脸一红转过身去,却有忍不住回头偷偷了瞟了几眼,虽说以前还给小叔擦拭过身子,但那时候却毕竟还是个孩子,谁能想到三四个月的时间竟然生生的从一个黄毛小子长成了刚劲汉子,看着范铭身上虬扎的肌肉和修长刚健的身子,张婉儿莫名的红了脸。

“婉儿!”屋外传来一声叫唤,张婉儿顿时清醒了过来,不由的轻啐了一口,在胡思乱想着什么呢。

“来了!”张婉儿这些日子也在家中帮衬着,在范铭能够担负起家中的生计之后她也就没有再去织造厂去做工,只是在织造厂中领了材线在家中织纺,同时照料着几亩菜地,倒也把整个家操持得井井有条。

“娘,你叫我?”张婉儿将手中的活放下,范秦氏正在院子中的织机旁绞着纱。

眼见着日日一天比一天的扎实了起来,儿子如今也有个汉子的模样了,范秦氏脸上时刻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前几日她还蓦然发现这半盲的左眼仿佛开了一条缝,模模糊糊的能够看清楚一些光亮的物什,这让她心中越发的敞亮,“去乡所张屠户家割点肉,杀只老母鸡,再去沽几两酒,今儿是五郎的生辰,这两个月苦了他了,给他补补。”

“嗯!”张婉儿应了声,拿着钱出了屋,此时范铭已经穿好了衣裳,然而在和范铭对上眼的那一刻还是忍不住脸上又红了,见范铭仿似没瞧见一般的转过了身子,又不免心中胡思乱想了起来,“若是他刚才瞧见了我的样儿可真羞人,若是他不是自己的小叔子该多好啊。”想着想着心中又不由的生出一股莫名的遗憾来。

望着眼前那摇曳的身体而又丰隆的臀部,范铭咽了咽口水,刚才张婉儿脸上浮现那桃花一般的绯红他在其实早已经看到了眼中,只不过心中的那层束缚让他只能装作视而不见,轻叹了一声索性将手中的汗巾往竹竿上一挂,“娘,我出去走走!”

“早去早回!”

随性的走在乡间小道上,从小溪边吹来一阵凉爽的清风,村里的屁娃娃在相互追逐打闹着,范铭恍然隔世,这是多久了,这么的悠闲的时日不正是以前做梦都梦不到的么,要是生活能够无忧无虑该多少啊!

在慌神之间他蓦然发现自己又来到了村学的那个四方院子前,里面传来那熟悉的带着韵律的朗诵声声声入耳,“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知所先后,则近道矣。”

这段他倒是非常的熟悉,是儒家的入门典籍、四书之首《大学》,前段时间由于一门心思的在作坊做工一时把要重温科考书籍的事给忘了,是不是该把走科考之路提上日程了呢,范铭摇了摇头,读书肯定是要耗费大量的时间和金钱,眼下家中的窘迫远没有这个条件,按照印象中宋朝对文人的重视程度,如果有功名在身的话就算不做官却也是一个大大的方便。

范铭在脑中思量着到底那种方式更加适合于他,想了一想又不由嗤然一笑,眼下连温饱的问题都还没有解决,就去想这些问题不亚于痴人说梦,只要把自己身家搞上去,以他的底子如果再专心的读两年书,一步步考上去的话,未必不能登科及第。

倒是这个神秘的曹府值得好好的研究一下,从来没有见过曹府中人的出现,平常只是大管家和二管家在料理清河乡的诸项产业,要是能够攀上这根线,说不定入手也就要容易得多。

他也曾经问过其他人,只是知道曹家世代为此地的豪门,而且是在太祖立国之时的开国功臣,一代代的传下来至今还在朝廷有很大的影响力,只不过曹家有祖训,无论如何也不能舍弃祖地,因此也就留着着一大家子产业在清河,让清河的百姓也能够沾点光,也算

是造福了一方百姓。

在曹府的附近转了转,发现今天的曹府和以往有点不同,好像干净了一些,门口进出的人也多了不少,而且大管家即曹户长也亲自站到了门前,难道是有什么大人物要来?

“范五,别傻愣着,过来搭把手。”两个庄汉抬着一方磨盘大的奇石正要进入大门,隐隐有下坠的趋势,见范铭在边上晃悠,站在一旁的曹户长眼尖一眼就看见了他,这三个月范铭都是一个劲的埋头干活,曹户长也来巡视了几回,这个扎实的厮儿(小伙子)给他留下的印象非常深,虽然一般的庄稼汉子也有股子蛮力,但范铭总有种读书人的气质,卓尔超群。

“诶!”范铭答应了一声,挽起袖子跟上前去,用肩顶住了那晃晃悠悠的奇石下落的趋势,“嘿...哟!”借着号子声响,五人齐齐发力,一把跨上了阶梯,进入了大门。

“来,放这中间!”跟随着大管家的脚步,将那块巨大怪石放到了内院的庭院当中后,退了出来,这也让范铭粗略的将曹府打量了一遍,虽没有想象中的繁华,却也是几进几出的大宅院,厚实的夯土墙,瓦当、滴水、板瓦、筒瓦,用料是精挑细选,不是一般人可以用得起的。

“户长,这几天是有啥喜事啊?”范铭小心的问道。

“过几天,三娘子要来审账,家里得招呼得清醒些!”曹户长随意的答道,脸上带着一丝得意的神色,随即又望了一眼范铭道:“如今家中还算安稳了吧!”

“托曹叔的福,如今家中吃穿不愁了。”

“嗯,好好干,再过些时日给你拜个师傅,学学手艺,做点清闲的活!”曹户长拍了拍范铭的肩膀。

范铭口上赶忙答谢,心中却是在盘算着怎么来利用这一得之不易的信息。

曹户长摆了摆手转过身去仿佛在思量着什么,口中喃喃自语道:“这个木老汉,早不回晚不回,偏偏这个时候奔丧,要是三夫人临时催货,交不出来这可不好办了。”

范铭顿时眼中一亮,他前几日就听说有个老匠师要回家奔丧,没想到是真的,他也趁着没事的时候也细心的观摩过这些匠师的成画过程,也就是在坯胎成型后,据不同形状不同地域不同人物的审美需要进行装饰绘纹,方法多种多样,如刻、划、印、绘画、雕塑等,他自小就有国画底子,一些简单的还是自信应该没有问题。

想到这里,范铭立即跨前一步,“曹叔,我可以试试!”

“你学过画?”曹户长转过头来上下打量了范铭一遍,对于范铭一家三口搬来清河之前的状况他还真没仔细询问过。

范铭点了点头,“幼时进过学,也学过些许的画,只是许久不曾触笔倒有些手生。”

“看不出你还是读书人出身!”曹户长有些惊讶,也难怪他的反应,自太祖定下崇文抑武国策以来,读书人的地位日渐提升,到了如今这个年代则成了身份和地位的另外一种标志,而且如今朝廷中有半数的官员都出自寒门,就像当初的范文正公一般,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一朝及第飞黄腾达了,他看范铭的眼光顿时也有了一个看不见的转变。

“仅足自娱,不甚精通。”范铭微笑颔首答道。

曹户长眼珠转了转,仿佛突然间想到上面,点了点头,一挥手道:“随我来!”

说罢领着范铭进了二门,来到东厢的一间书房中,旁边的木架子整齐的排列着一排排的各类典籍,估计起码不下百本,他用手摸了摸书架,上面蒙了一层厚厚的灰尘,想必也是许久没有动用过了。

再仔细一瞧封面,分明是一些启蒙类的典籍,《千字文》、《论语》、《诗经》等赫然在列,这让范铭的心莫名的跳了两下,读书这个词在他的心目中已经非常遥远,然而眼前繁体字在这一刻看来却是有种想哭的冲动。

对于他来说一些释注、经义之类平常难以见到的‘巨著’倒不是他现时所需,反而是这一些基础类的典籍正符合他眼下的需求,这里的书籍刚好就是他所需要的。

曹户长走向其中的一个角落,从中取出一副文房四宝,掸了掸上面的灰尘,“小五,来作一幅画来让我瞅瞅,看是不是真的如你所说。”

范铭点了点头,心中却是颇有些忐忑,国画虽说有扎实的功底,但毕竟是小时候的时候,大学到出社会足足荒废了六年,心中不由自嘲的一笑,或许现在连毛笔都握不稳了。

研好墨,铺好宣纸,将笔尖上的羊毫捻了捻,出现在他脑海中的是一幅苍松出云图,记得这是他启蒙之后的第一幅临摹作品,也是耗费他时

间最多的一幅画,足足花了一年的功夫,这也是爷爷对他要求最为严格的一年,一回想起这熟悉的情景范铭就忍不住心中涌起一股浓烈的情感。

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提腕悬空轻轻的落了下去,在笔尖落到纸上的那一刻,范铭的手些微的有些颤抖,久远的生疏感让他有点把握不到笔尖的力道和着力的方向,以至于笔锋有些走样。

稍稍停顿了一下,偷偷瞟了一眼曹户长,见他并没有什么异样,顿时心中稍定,索性放开胸怀,渐渐的那种熟悉的感觉仿佛又回到了他的手上,一时间泼墨挥毫,进退有据,顷刻之间一幅苍松出云图跃然于纸,好在这幅画结构颇为简单,最主要的是注重神韵,因此看起来还颇为生动。

“好,好,好!”待范铭将含着的一口水喷洒在空中的之时,身旁响起了曹户长的一声赞叹,“我虽不懂画,但也见过不少,此画间动静相宜,上下之间顾盼生霞,已颇有一番神韵,没有十数年的功底是画不出来的,不过此画怕是不好用到瓷艺上来啊。”曹户长轻声的叹了口气,语气中无比叹息。

范铭明白曹户长的意思,泼墨画的意境只能在宣纸上体现得淋漓尽致,但在瓷器上需要得却只是工笔画,这两者之间原理是相通的,只不过着重点不同,对他来说这倒也不是问题,“曹叔无需过虑。前些时日我也曾和窑上的大师傅请教过,只是简单的成画倒是不成问题。”

“果真?”

范铭微笑着点了点头。

曹户长这时看范铭愈发顺眼了,上下打量了范铭一番,“明儿个你就到窑上上工吧,工钱的话...”顿了顿接着道:“先按八十文一日算,如何?”

范铭顿时心中一阵抑制不住激动,也许是苦抑太久的缘故,虽说八十文并不算一个很高的薪水,但对于一个连续几个月生活在困苦当中的他来说可谓救难的营生了,当下行礼道:“多谢曹叔,曹叔的恩情范五永世铭记在心。”

曹户长满怀深意的笑了笑,“不过,我跟你丑话说在前头,过些时日三娘子要审账,要是她不满意,你这活也就干到头了,要知道这个缺有不少人在盯着,陈二都说了好些遍了。”

范铭皱了皱眉头,在揣摩着曹户长话中隐藏的含义,曹户长口中的陈二就是耆长陈/良,他是土生土长的清河乡地头蛇,他早有耳闻户长和耆长不合,也不知道是不是真有其事,而匠师可算是一个肥厚的工缺,除了应天府来的几位大师傅,整个清河乡也只有十几个匠师,能够胜任初级匠师的学徒却是不少,怎么能让人不眼红,这次他把自己推到这个位置上也不知道是什么用意。

“如何,可是没有把握?”

“不是,只是怕误了曹叔的事!”范铭蓦然的一阵心虚,也不知道有没有被曹户长发现他的异状。

“无妨,无妨,有我在他不能把你如何,你只要做好本分就行了。”

“如此恭敬不如从命了!”范铭躬身一礼。

“恭敬不如从命!这倒是个新鲜话儿,好好干,今后有啥困难就跟我说。”曹户长拍了拍肩膀,转身欲走。

范铭转了眼眸,“大管家,我有一请求!”

曹户长转头撇了一眼,“说!”

“我想来此间看书!”范铭指了指一旁的书架。

曹户长脸上的表情凝固了片刻,笑容又再次浮现了出来,道:“无妨,无妨,你今后来找门房老福头,借回家看吧,此间的书本也是资助村学之用,这些时日倒是忘了这茬了。”

离开曹府,带着脑中的思绪,恍惚之间范铭回到了家中,随手撩起汗巾来到水槽旁擦去一身的汗水,天色却已接近黄昏,他的脑中还在不断的计算着今天一天的得失,本来一直没有再和胡三再有所交集,这下如果再次惹恼了他的娘舅,接下来的日子肯定就不会再那么的太平了,他不想在让这个原本已经看到曙光的家庭再次陷入颠沛流离之中。

此时在屋中有一双眼睛正痴痴的盯着他,正是张婉儿,此时张婉儿正倚着门辕想着心事,这三个月以来小叔身上越来越有汉子特有的味道,而且相貌越来越像自家夫君,不,比夫君还有俊朗,也壮实得许多,要是...可是...他毕竟是自己的小叔,想到这里张婉儿的脸不由得红了起来……

张婉儿见范铭背后只是胡乱的突鲁了一下,还有很多的汗渍,不由嫣然一笑,走,“来,我给你擦擦后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