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的府衙热闹非凡,仿佛过年一般,在老许他们的一帮吏员被押去审问不到一个时辰,这一锅弊案就结了,据说凡是上午被拿进去地人几乎每一个都贪赃不少,涉及地钱贯加起来,将近快到五万贯了。

“五万贯哪,这帮人还真敢拿啊!”,强压着兴奋告诉范铭这消息的老张满脸不忿的同时语气中又有些酸酸的味道,“我说这几人平日看着人五人六地,出手大方的很,就凭咱们吏员的俸钱他们能有这么阔绰?原来这钱都是打这儿扣拿来的呢,还每日里将秉持公心、廉洁如水的话挂在嘴边,本身却是这么个货!我呸,真他妈不要脸!”。

“这么多?”,范铭精神一振,“可还牵连到其他人?”。

“怎么没有,就中午一会儿的功夫,先后拿进去的就有十好几个,不过职级您担心,都是平常和许章走得近的一些吏员,如今那些陈谷子烂芝麻地旧账也都翻出来了”,老张兴许是这段日子也吃尽了憋屈,被老许等人压的狠了,今日一朝出了这么个‘大快人心’的好事,这兴奋劲冲得他满脸红光,比生了个大胖孙子还要高兴。

尤其是范铭将要升任市易务主事位置的消息传出,他这‘从龙之功’可是当仁不让的,职级一升职,他的好日子还会远么,一想到这里老张从心底就跟吃了密一般。

见老张这个模样,范铭不由笑着摇了摇头,“你也别到处嚷嚷,这也不是什么长脸的事,老许毕竟是咱们曹司出去的,丢的是咱们脸。”

“职级说得是,我也就在这里说说。”老张嘿嘿的笑着,这一刻他是看什么都高兴。

范铭本待想要在让老张将这段日子市易务的庶务查一查,却见着外面进来两个挑担子地杂役,那担子里放着地竟然都是胡饼等吃的东西,“这是怎么回事?”。

“职级你中午走地早些不知道,你前脚儿刚走,后边儿李通判的命令就到了,除各位令吏之外,整个州院儿各曹任何人等不得擅出府衙一步,喏,这是给他们送饭来了”,解释完,老张沉吟了一下后啧啧叹道:“一直没看出来,咱们通判大人还真是大公无私!”。

闻言,范铭笑笑没说什么,以他的想法,现如今李通判还真有些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反正要走了,这事儿闹到什么程度跟他没有什么关系,反而是处理得越迅速,下手越果断就越能够对上面产生影响力,说不得还能落一个‘严令政清’的名头,若是能直达天听,这调任一事或许还不至于太坏。

越想,范铭越觉得是这个理,这事情闹得越大就越容易引人注目,而秦大人身为走马承受公事,本身就负有监察地方官吏和直奏官家的权责,李通判在其中地表现越坚决,越果断……这可是应天府州衙里的案子,秦大人在上折子时,又怎么会将李通判漏掉去?

想通了这点,范铭不由为李通判拍手叫好,福祸相所依,这世上的事情本就没有什么绝对的,要善于从绝境中找到一线生机,

在将这生机扩大化,这坏事也就可以转变成好事,这才是今天上午才发生地事,李通判地反应速度之快,心思之深,行事之果决,不由得范铭不佩服。

原本范铭上午去时还是想着在李通判离去前为他做点什么,现在看来,自己的功力还远不及人家的一成,就在这反手之间,他所推动的这一切,反倒被李通判给利用的淋漓尽致。

这或许就是所谓的为官之道吧!

而如今的情况来看,他这次的无间道行动就如当初楚丘之时,或许他和李通判都是赢家,但若是李通判真能够通过这一番操作获得想要的结果的话,那论起收益来,李通判始终的占了大头。

而这一切都靠的是临机的决断力,以及心机和手段。

将这一切揉碎了,细细的研磨、品尝,这就是从李通判身上学到的一丝感惑。

范铭现在想的很明白了,官道就是一个不断从上官、同僚,以及敌人身上汲取经验的过程,从他打定主意要走这一条路开始,就注定了要走这么一条道路,从楚丘县衙中开始,那些学到的东西范铭现在仍在使用,仍在获益,而且还将继续使用和获益下去,此刻,他要学的就是该怎么抓住一切可利用因素从坏事中寻求利益最大化,怎么把坏事变成好事,以及一旦决断之后就绝不迟疑的行为能力。

范铭坚信,他现在从李通判身上学到的东西异日一定能用上,就如同当初楚丘县衙从洪德善那里学到的一样。只不过这两个老师一个是主动,一个是被动罢了。

有用地学习意味着成长,有用地学习本身就是成长!

散衙之后范铭并未就走,而是站在公事房的窗口远眺天空,如今老许被抓去审讯,这市易务就剩下了他一个人,这是东隔院显得格外的清净,这心境也显得有些清冷,说来也奇怪,当初进州院之时他异常激动,到后来调任市易务有些许的欣喜,但到如今这主事之位砸馅饼一样砸在他的头上了,反而却没有太多的心境波动。

难道这就是尔虞我诈之后的副作用?

后世有‘爱无能’的一种症状,莫非自己得了‘乐无能’,兴奋不起来了?

范铭不由苦笑着晃了晃脑袋,抛去头脑中这些杂七杂八的想法,一想到这年后就要新添不少吏员,这市易务的条理还没理顺,浑身又充满了能量,大步往外走去。

等范铭快步赶到时,正好碰着李通判从公事房里出来,看样子是准备回府的。

“还没走?”,李通判沼了招手,“一起罢!”。

这一天惊心动魄的下来,李通判也实是累了,范铭察言观色,顺势打问起冯正言的事儿来,准确地说就是打问老许有没有把老冯给供出来,“老许他们能有这么大胆子?”。

听到范铭此问,李通判无言一笑,“老许是不会供的,你也别费那心思了”。

“为什么?”。

“你从秦大人的职司上想想”,李通判

揉着额头,似乎有些头疼,“录参既纠举监督诸曹官,又掌州衙的重要印鑑,若是要列他的罪,需提刑司联名处断,难!”

范铭沉思了片刻后,恍然有些明白了过来,走马承受领的是言事的职责,所谓“许风闻言事”,也就是说虽然秦大人是天子近臣,权力极大,但却还是行的言臣的职责,审讯老许等人靠的是李通判的职权,到了冯正言这样等级的正官,则需要提刑司来配合才行,但这肯定又是要引得上面一番震动,正向李通判所说的,难!

一路走着,快要出衙门口,范铭送着李通判往侧门走去,这次挖的坑没能把冯正言装进去,他心里多少总还有些憋闷。

李通判似是知道他的心思一般,“还在想冯正言?”。

范铭一愣,点了点头,“是啊”。

“他最后一次的前程都被你毁了,还想什么?”,缓步之间,李通判微微一笑,“做人不可太贪”。

这话范铭却是不解,“大人此言何意?”。

李通判扭头深看了范铭一眼后,脚下继续迈步前行,口中幽幽声道:“冯正言年不及四十,若是得楚知府的信任,将来还有希望再进一步,如今看来楚正阳却是对他有些失望了。”。

“但他还在……”。

“还在录事参军的位置上待着?”,李通判悄然一笑,道:“现在的东京正是出于乱局之中,虽说王相公罢相,但却也并不意味着新党就从此就失势了,本来趁着这次王相公罢相,旧党起复,冯正言若是争气些,楚正阳或许会举荐他接任通判一职。”。

李通判脸上表情极为‘和煦’,只是范铭怎么看都带着一股子浓浓的嘲讽,“而如今却是不可能了,加上应天府是为南京,楚正阳能保住这个位置已经是很不容易了,一旦时局明朗,新党重新上位,冯正言将来只能是遭受池鱼之殃。”,言至此处,李通判停住脚步,“如此,你可明白了?”。

“嗯”,范铭点点头。

李通判抬头看了看四周的州衙青石墙壁,叹了一口气道:“此事了结之后就该是年关了,年关之后……新通判想是也该到了”。

再继续走了几步之后,李通判又突然驻足不前,转头盯着范铭道:“我一直没问你,你年不及弱冠,正是博取功名之时,为何要进州衙来当差?”见范铭被问得发愣,又道:“你天资聪颖,又少有的沉稳干练,若是有功名在身,将来成就不可限量,为何要将心思花费在这州衙的勾心斗角之上。”

“大人,我……出身农家。”

“原来如此!”李通判面若恍然之色,又重新拾起脚步,几步之后,仿佛随意道:“看你的衣着用度,想必钱财方面难不倒你,纠身在何处还是你的心在作怪!”

说完,不等范铭答话,李通判已摆了摆手,“我累了,有事改日再说”,然后便迈步出侧门而去,望着李通判远去的背影,范铭深深的一躬……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