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看的老林押司,或许是因为刚才范铭的特意留话,今天反而安静了下来,仿佛在满腹心事,也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

这不由让范铭看得想笑,想想平常的老林押司在这般场合的长袖善舞,今天怕是有些吓着他了,老林押司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当然清楚得很,但老林押司如此表现还真是头一回看到,这恐怕就是心思太多的并发症了。

直到酒宴渐渐的接了尾声,一众同僚都满足的相继告辞离去,而老林押司则慢吞吞的留在了后面,范铭也故作方态的同一众同僚一一道别,在送走最后一个人之后,范铭一侧身,转头微笑着对老林押司道:“让林押司费心了,请到敝宅一叙。”

老林押司点了点头,满怀心思的跟着范铭上了特意让太和楼安排的一辆马车,片刻之后,到了家中之时,已经是月上枝头了。

引着老林押司直接到了书房,分宾主落座之后,范铭便吩咐李婶上茶,半晌间,书房便就沉寂了下来,气氛有些诡异,老林也沉默着,等待着范铭的发话,而范铭这一刻却仿佛沉寂自己的思绪中,一动不动。

这倒不是范铭在故意酿造气氛,而是实在是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说起,难不成直接说想要拍知府大人的马屁,让他引个门路?这样一来在这些老州衙的眼中留下偷奸耍滑的印象倒是小事,若是让他们误以为自己要和他们抢饭碗那可就祸事了。

而此刻老林押司心里也在打着小九九,他正寻思着若是这范铭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来自己该怎么拒绝,衙门里的事他也清楚得很,毕竟是在衙门混了近三十年的资历,上面的风吹草动一般多少都能传点到他的耳里,东京上层震动,李通判也要受到牵连,而范铭能够调任到市易务,靠的就是李通判的举荐,此刻坐不住了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由此,两人各揣心思不说话,沉默半晌,范铭终于还是先开口了,“此次冒昧请林押司到敝府,实在是太过唐突了,还望林押司勿怪!”

“咳咳……,范职级这是说哪儿的话,我正想着什么时候要来府上拜访,这次劳范职级相邀,实不胜荣幸!”

客套完一句之后,书房内再次沉寂了下来,范铭在犹豫着是不是要直接以同在一个利益圈子的由头直接提出来,但却又不能确定老林这老油子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想了半天范铭还是决定先试试他,“这次邀押司前来,实是有事要请教。”

“范职级且管直言,若是能办到的我老林定不推辞。”

“那我就直言了。”

“但言无妨。”

“衙门近来看似平稳,却有些暗流涌动。”范铭顿了顿,清理了下思绪,继续道:“我年少资缺,市易务本也进得不宜,这心里始终不踏实,就想着跟前辈求教一二,押司年长资历深厚,又同案出身,所

以第一个就想到了押司。”

“范职级过谦了。”虽然嘴上客套着,但老林的眼中不觉的流露出一丝得意之色,他这辈子最得意的地方就是这么些年混衙门的资历,若是凭借真实的吏干才能,超过他的不知凡几,但哪些人如今又在何处,都被人撵出衙门了,混衙门可不单单靠的是吏干之才,还得有一分灵醒的脑子,所谓三分吏干、六分运势、一分贵人扶持,他自认吏干不如人,但这六分运势他却是足足的抓住了五分,什么是运势,这运势就是懂得察言观色和顺水推舟,看清楚风向了才能不栽跟头,若不然这些年能走得如此顺畅?

“想来押司也听到过一些风闻,这市易务有些……不顺畅。”

“哦,何事不畅?”老林故作惊讶的望着范铭,“依我所见,咱们州院六案就属对市易务最为重视,甚至不下于财赋司了,甚至连厢军都可以随意调派,不是正当风光么?”

“唉,押司你是有所不知,这位置我是如坐针毡那!”范铭在心里忍不住想要唾这老狐狸一口,明明这不是什么隐秘的事,却还要偏偏装作毫不知情的样子,但这还是有求于他,一时不能拿他怎样,依旧脸色如常道:“曹司新立,万事待兴,却奈何制肘,又有冯司录……,唉!”

范铭一番欲言又止,虽然是表演,但这番表演却也有些真切的味道,就是这半分是真也让老林看得有些动容,当然,他不是被范铭感动,而是有些兔死狐悲的意味,想想自己这么些年战战兢兢的在衙门中打混,又那一刻不是提心吊胆的,最主要的是这些年看惯了各人的起起落落,如今看范铭就像看到了当初的自己,一门心思想要在衙门中钻营,然而这几十年来又却也不过如此,想到这里老林不由叹了口气。

“范老弟,我虚长几十岁,就且称你为老弟罢。”见范铭脸上神色不变,便点了点头道:“按说老兄我这么些年在衙门也又不少心得,不过这混衙门一事还真从来没有什么定制,这一时间……有些不知从何说起!”

范铭心下了然,从这里看来老林还真没有什么龌龊的心思,便故作投契状,凑近少许,放低了声量道:“林押司,我在这里给你掏心窝子说句话,我是真不想来这市易务,若是能由我选一次,我情愿将这个机会让给别人,前些日子大人还问起市易务要增添人手来着……”

老林疑惑的望了范铭一眼,他可不相信这衙门里真有不想进这油水丰厚的曹司里来,不说其他,就单单是这平常下面牙人的孝敬都足以让人吃饱了,“哦,有这回事?”

范铭微微一笑,“林押司就没听到过什么风声?”

“风声?”老林些些的皱了皱那已有三道深沟的额头,要说范铭的这点事他也清楚的很,这不过是府衙中几位偷偷的暗中较劲,即便是加上先前在文会上落冯司录

的面子,其实也也算不得什么,只要李通判还在,范铭的位置的牢固得很,他到底是在顾忌什么?莫不是李通判出问题了。

想到这里老林额头猛地冒出一层冷汗,若是真如猜想的这样,是通判李大人出了问题,这府衙可就真要不太平了,说不得就要殃及池鱼……

眼见着老林脸色有些不对,范铭知道自己低估了这些老州衙的智慧,或者说是低估了他们的嗅觉经验,哪怕只要一丝丝的气息,这些老州衙就可以猜出个八九不离十来,由不得他胡乱猜想,老林蓦然是站了起来,以为老林是要走,范铭心中不由一叹,不过很快老林又重新坐了下来,脸上的凝重的神色已经是消散了不少,反而带着些许的狡谲。

范铭强忍着心中的猜疑,硬着头皮接着说道:“据风传……今年的年底分润要全部截留,而且还要整顿吏治,说不得要清理一些冗杂,我观这两日通判李大人不在府衙中,你道是去何处了?”

老林眼睛一咪,“去何处了?”

“不是东京就是洛阳!”

“嘶...”老林这下终于忍不住抽了一口凉气,这个消息不由得他不相信,依照他这么些年的经验当然不难看出最近府衙中隐隐透露出的一些不宁的味道来,而且依照前段时间东京传来的消息,隐约有听到新党失势的传闻,这么说来,这些传闻或许可能是真的了?

这下老林的脸色彻彻底底的凝重了起来,有些迟疑道:“这些风传……未必可信罢!”

范铭知道已经成功的吸引住了老林的心思,微微一笑,“若不是真的,咱们一切照旧,但……若这真有其事,你我又该如何自处?我自当被清除出州院,而一些心思‘灵巧’之人怕是也难以全身啊!”

范铭有意无意的在心思灵巧这几个字上顿了顿,一边在打量老林的神色,这个心思灵巧当然说得就是老林,平时老林在州院中显得八面玲珑,左右逢源,但却也免不了一个致命的缺陷,那就是没有立场,若是知府大人真打算要整顿吏治,那他们这一批人即便是不会受到直接的清洗,但牵连是总也免不了的,范铭就是在赌老林这个‘灵巧’的心思,往往就是这种八面玲珑的角色无论那条道上都会给自己留一条后路,即便是向他这种位置摇摇欲坠的新党人氏。

说完这句话,书房再次陷入了沉寂,范铭是在等着老林的回答,而老林在思索的则是如何才能在这潭混水中清爽爽的脱身而出,半晌间,老林仿佛下了什么决定一般,猛然抬头望着范铭道:“如此,范老弟可是有何思虑了?”

听到这句话,范铭笑了,他知道今天晚上的目的已经达成了,和聪明人说话不需要解释得太清楚,而和老林这种‘精明’过头的人说话更不能说得太清楚,只要意思到了,这结果也就差不多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