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你可是心中早有思虑?”

范铭心中一喜,暗道有门,将心中早已想好的应对说了出来,“大人,依我之见,此事关系到府衙稳定,当不可以寻制处理,张福顺之事看似只是渎职之过,其实却因由使院用人不公之故,若是不妥善处置,怕是……”

李通判点了点,表示认同,“那……你以为此事该如何应对为好?”

范铭故作沉吟稍许,道:“人尽其用!”

人尽其用!

没错!可不就是人尽其用么,这些吏员都是由附近各州县调任过来的,但他们心中所虑的果真是家中的婆娘么?当然不是,虽说是背井离乡,但最远的离应天府也不过百里的路程,何来思乡一说,他们心中真正担虑的不过是能不能在这府衙中有稳固的一席之地罢了。

李通判不由对范铭另眼相看了起来,想不到看上去年纪不大,这心思倒是灵巧,怪不得这几日夫人不时在耳边提起范莫氏这个名字来,想到这儿,李通判默然一笑,这小子还真是懂得做人,注意力回到眼前,脸色一正,对范铭道:“此事我知晓了,你且去吧!”

“大人,此事……”

李通判脸色一沉,“我自有分寸,你回去后不可肆意宣扬!”

“是,大人!”范铭心中虽然有些不甘,却又无可奈何,原想着在他说完这番话之后李通判会顾及州院的人心稳定,但看样子李通判完全不为所动。

这下可真就麻烦了!

一想到张福顺将要迎接的严厉处置以及自己今后在衙门的灰暗前景,那原本沉稳的心也不由的有些颤然了起来,不过一想这也在情理之中,李通判到底是这一府之地的二把手,毕竟还是要顾及知府同冯正言的面子,这州院中的人事最终还是要属于冯正言直管,越权是为官场大忌,这个道理在很小的时候就明白了。

回到公事房,范铭将将从思绪中回过神来,就蓦然发现周围有不少的目光落在了自己的身上,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陡然间成了这使院中的焦点。

此时张福顺内心已经是心急火燎一般,一见到范铭回来,也再不管先前范铭的各种传言,一把揪住了范铭的袖子,眼巴巴的问道:“咋样,通判大人是如何说的?”

范铭摇了摇头,“没说。”

“没说!”张福顺一愣,顿时急了,“没说是啥意思?”

范铭望了这老实人一眼,一副极度焦虑的神情露于表,不忍心再度打击他,挤出一丝笑容道:“此事大人没有当即处置,也就是还有挽回的余地,你静心等着便是了。”

末了,范铭正准备转身回到位置上去,突然又想起什么来,扭头对张福顺道:“李通判的夫人祖籍虞城,你也是虞城县人吧?”

张福顺一时没反应过来,随之又仿佛失了神一般,那揪着范铭袖子的手也随之垂了下来,楞了半晌之后蓦然长舒了口气,见范铭已然到了

自己的身后,便立马追了上去,态度已然比先前恭敬了不少,“范手分,多谢了!”

两人的对话极其简短,但听在旁人耳中感觉确实迥然不同,其中反应最强烈的便是这不远处使院公事房里这些同僚们,方才的情形他们是从头到尾的看在眼中的,此时听到这样的对答,一时更是惊诧莫名。

通判大人谁都没问,单单就叫了这范铭进去,开始还以为也就是问问话而已,如今听到这番话……不由让他们的心中起了波澜,这……通判夫人是虞城人,老林押司讶然扭头时正与隔壁的老何同样讶意的眼神撞在了一起,随之两人脸上都失了刚才的看热闹的欢愉。

没想到啊,这看似是个蔫货的范铭同通判大人还有着这层关系,再想到自己这几天的表现,老林押司一时间心中忐忑不已。

对于老林押司以及其他老吏员的担忧范铭也有些许的察觉,这纯粹是一种直觉,和前两日的冷漠不同,他明显的感觉到老林押司望向他的视线中充满了一种复杂的味道,这种味道有惊诧、有惶恐,还有些悔恨。

这下可真误会大了!

不过这么一来,这情形仿佛还挺有意思的。自打前些日子到府衙入职以来,这些人虽份属同僚,但对他这个坐在一个公事房内的同僚却是以“空气”视之,他郁闷的时候可曾有一个人来安慰一下?

自己的腰杆子挺不起来,像这样的郁闷你就得安然受着!没准儿经过这次的‘误会’之后还能让这帮混成了精的老吏员改了这势利眼毛病!

范铭心下这般想着,脚下逐渐便放重了声响,一路进了公事房。

见是他进来。刚才安静下来地公事房内愈发显得寂静了。只是在这寂静里明显的可以蕴含着一股子蒙蒙的躁动,范铭在一路走到墙角书案的过程中,明显可以感觉到诸同僚们偷眼望过来的目光。

对此没做理会,范铭坐定之后便拿起了书案上泛黄的卷子一如前些日子般细细看了起来,还是当日王知县说的有理,要想了解衙门事物,看过去的过旧的老文卷实在是个好办法。

随着范铭再次摆出这副入衙这几天来一贯秉持的姿势,也不知是老林押司还是隔着一扇横屏的老何响起了一声叹息,随后这叹息之声就像会传染一样在诺大地公事房内四处响起,也是从这一刻起,范铭才意识到这开拆司可远远不止他们这小组三人。

开拆司公事房中地另一个变化就是安静,前些天虽说范铭也在,但因他基本上被人当成了“空气”,其他的刀笔们料理着手头地公事时,会习惯性的插科打诨说话,然则今天真是日怪的很,人还是那么些人,地方还是这个地方,甚至连料理的事情都差不多,然则公事房内的插科打诨却是半句都没有了。

诸刀笔们手头忙着公事之余,最常做的举动就是用眼角的余光瞥一瞥角落中范铭的书案。

虽然还是没有一个人在众人面前主动上前找他搭

话,但在无形之中,范铭却实实在在成了这间公事房内的焦点所在,他的存在和一举一动甚或已经有了影响整个公事房气氛的能力。

不得不说这还真是一个‘美丽’的误会!至此,范铭真真切切的感觉到自己在众吏员心目的位置已经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

约莫着坐了半个时辰之后,范铭正想着李通判最终会如何处理这件事时候,从公事房门口进来一个熟人,却还是下午时那钱三,不过此刻钱三早已经没了先前的跋扈气势,就连走路都轻拿轻放,不过让他惊讶的是这钱三的方向似乎是冲着他来的。不一片刻,这钱三果然是到了他的书案前,说是录事参军厅请他过去,那态度比之先前完全是两幅模样,范铭不由心中一笑,这钱三还真是属狗的货,欠收拾!

范铭先是一怔,随即又释然了开来,冯正言到底还是忍不住了,眼瞅着这么多天都过去了,也没人来理过他,突然来了这么一出,明显是得了消息,想必也早已经是有人将下午李通判来开拆司这一趟的前后情况汇到了他的耳中,这不由得他不重视了……

联想到上次文会时冯正言那副气急败坏的嘴脸,范铭的嘴角不由勾起一抹笑容,想不到这么快就等到这一天了!

“录事参军厅!”范铭斜眼瞟了这钱三一眼,“前几日不是早该找我了么?”

说完话后见钱三有些发愣,半晌之后才反应过来,连忙低头道:“我……不知?”。

范铭淡然一笑,“你且先去吧,我随后就到。”

“啊……好”,目睹钱三离去了之后,范铭不急不缓的又坐了下来,略停了一会儿书案上茶盏中的茶水喝完之后,起身掸了掸锦花儒袍上的褶皱,这才起身往录事参军厅的公事房而去。

透过大开着的雕花木窗,见范铭走远之后,这本来沉寂的公事房内响起一片压抑后有猛然释放开的一阵叹气声。

“想不到啊,想不到啊!”,先开口的是隔着雕花屏栏的老何,“这么些日子不照面儿,今儿个李通判来这么一出,这天都变了,你看看这钱三,何时这么客气过?这录事参军厅也要带个请字了,这风向……还真是……”。

话说半截,当即被同隔间的一员吏员老秦接了过去,“可不是么,你瞧见方才那范手分的模样没,沉稳得很那,你可曾见过哪个新人能有如此镇定的么?原来是人家有底子!”

听着两人的话,老林押司不由在心中轻叹了一声,“走眼了,看走眼了,这范铭心劲儿还真是稳扎的很哪!”

“咱们前些日子是不是有些过了?”老何蓦然间想起什么来,扭头对老林押司道:“老林,范手分可是依着你这组儿当差的,前些日子咱们这般做为……,我们几个倒是还可以说的过去,你可就……”。

无人接话,叹息声复又继起,日他娘地,衙门这口饭真是不好吃,上下都不能得罪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