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唐安安手中芊芊玉指挑捻,琴声随之而动,檀口中的清音亦然随之而出:

池外轻雷池上荷,风声拂散水境。

亭阁西角斜虹明。

阑干倚处,待得月华升。

狼毫挥洒演画栋,银钩揽下佳人。

一树梨花压海棠,玉臂双枕,傍有枯枝横。

如今正当盛世,正是文兴武没之时,也正是大宋最为富足的时刻,各种流派的辞赋都竞相绽放,有苏大学士豪放派,也有嗜好这种带着些许**靡之气的辞赋。

唐安安刚将这首临江仙一叠唱完,下面下已有叫好声起,狼毫挥洒演画栋,银钩揽下佳人。这句用来形容当下文台之上的亭阁最为合适不过,而且前面的几句也颇为应景,颇得一番妙入佳境的感觉,但引起众文士们称赞的还是后两句——一树梨花压海棠,玉臂双枕,傍有枯枝横。两句虽然一算不上有典故,二也不华彩,但却是有着一种文华遍地,而又蓦然萧瑟之落寞,风流之余又带着一丝淡淡的哀思。

不过细心的人仿佛从这最后一句中品味出一些不同寻常的味道来,这前一句“一树梨花压海棠”是典自前些年苏大学士嘲笑好友张先娶小妾时的调侃之作,但用在这里却不正是在说这上座上的两位大人老牛吃嫩草么?这张载不在明显不是主宾,这指的就是……

难怪方才这唐安安都忍不住笑了出来,原来如此,这是谁的词作,这不是当着众人的脸给了冯正言狠狠的一巴掌啊!

众人腹诽的同时,此时正坐在次席上的沈文伦目光已经是盯着了范铭所在的方向,且嘴角浮现出一抹难得的笑容,这种荒唐之事怕是只有范铭能够做得出来。

事实上这词却是是范铭所作,前面几句他可是实打实的按照词牌韵律来即兴创作,但临到最后一句他蓦然想到冯正言那半老小子拥着唐安安那曼妙的身子时没由来的一阵恶心,于是就起了恶作剧的心思,将最后一句改成了苏大学士曾经的那句调侃传世名句‘一树梨花压海棠’来,这梨花指的是白发的丈夫,海棠指的是红颜少妇,一个“压”道尽无数未说之语!

范铭开始也没多想,本也是想着自己的词反正终究也不会被那歌姬欣赏,写上去恶心恶心也好,然而他去没有想到这唐安安不但看上了,而且还唱了出来,这下这可真捅了马蜂窝了!

及至弯弯三叠唱完,琴声顿止之后,气氛顿时有些尴尬了起来,下面的一些文士叫好也不是不叫好也不是,仿佛就像是吃了一个苍蝇一般,同时目光在人群中搜寻着,想要看看到底是那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敢如此……大胆!

见唐安安的始终是笑吟吟的将视线放在自己的身上,范铭这下反而是没那么慌了,想着反正是这词已经公之于众,反正先前的仇也不可能划开,索性冯正言再记上一笔,心中安定,范铭看冯正言现在的脸

色心中担虑之余又有一些窃喜,“既是闹剧,那就权当娱乐大众了”。

最终却是一个谁也意想不到的声音响了起来,却是沈文伦,只见沈文伦长身而起,击掌道:“好词,好词,池外轻雷池上荷,风声拂散水境。亭阁西角斜虹明。阑干倚处,待得月华升。狼毫挥洒演画栋,银钩揽下佳人。好一首月下揽佳人!文思细腻之余而又不缺乏柔情,当真应了今日文会的境意,好文才!”

沈文伦一带头叫好,在座的文士也不得不齐声附和了起来,被众人目光包围中的唐安安抿唇一笑后,脆声道:“妾身适才所歌之诗乃是出自应天书院范铭之手”。

“范铭?”。

“范铭!”。

“不正是方才沈家小公子介绍的哪人么?”。

随着唐安安揭开谜底,嗡嗡的议论之声顿时在这文台上四处响起,范铭也不由面有尴尬之色的冲着张载和沈家春歉意的笑笑后从厚厚的坐毯上站起身来。

因是今日要参加文会,早晨莫惜容及香雪少不得要给他精心料理一番,范铭的长相本就不俗,尤其是底子里透出的那股子气度更是难得,别的就不说,单是在后世的社会大熔炉里练就出来的坦然和自信,就足以让人刮目相看,这冯正言放到后世来说也不过是一市委秘书长的角色,在这公开场合还不足以吓得他手足无措的。

范铭这一起身,下面的议论声愈发大了起来,此次能够参与文会的自然是应天府够得上脸面的读书人出身,即便是方才沈文伦带着范铭在众人面前走了一圈,但谁又曾真的记住了这个少年,其中左首一名文士便问旁边道:“这人是什么来头,以前没听过这号人物啊!”

被问哪人摇了摇头,“仿佛与沈家小公子同在书院应学,当是同窗。”

“莫非是哪家权贵的公子?”

“理当不是,若是那家权贵公子也不用来此地,屈居末席”这人晃了晃脑袋,随即又醒悟道:“哎!对了,那沈家小公子不也是惊艳绝伦么?想不到二人还是好友,也不知两人谁的文才更高一些。”。

台下诸文士这般议论,台上的沈家春也在起着同样的心思。

现如今不管是为了遮掩冯正言的尴尬,还是为了转移话题。对自己这位侄子非常有信心的他都少不得要借重一下沈文伦了。

“子期!”,沈家春称呼地是沈文伦的字,据说沈文伦的字还是其在京任中书舍人的祖父在成年当日亲口取下的,“子期,虽说你今日是主,但既然是文会,便也该赋词一首应应景儿也好。”

沈家春这个提议顿时博得与会众人连连称是,便是张载也拈须颔首,文会,文会,本就是文兴聚会,往往一个好的作品能激发不少的灵感,能引得两位年轻俊杰斗诗切磋,也实是一件大快意事。

眼见别人的注意力从自己身上转开,冯正言顿

时觉得全身顿时一松,心中的羞怒之余又有了半分的阴狠,这份面子迟早是要找回来的!

不过听沈家春将沈文伦叫了过来,冯正言心里也生出了几分期待之意,沈文伦地文才可是在这州府之地都出了名的,不说比自己如何,只要能将那小子给比下去,也就相当于给自己挽回了一些脸面!

因由着各种心思,这本就在应天府名气不小的沈文伦便极其自然的便成了众人瞩目的中心。

依旧是冷眼冷色,在众人的注视之下,沈文伦没有动弹,只是看了看与他距离不远的范铭,摇了摇头,“我与范铭在县学就是同窗,自问最强项为策论,却在曾经的斗学中输他,再论诗赋,我亦不如他,这次不比也罢!”

文台之下的范铭看着沈文伦,心里说不出什么感觉,自打入学以来他不论是在衙门里,还是在商行中,都是处在一种争名夺利、乃至勾心斗角的环境当中,从来没有真正的体会到那种传说中的正气浩然坦**君子之风,而这一刻他在沈文伦的身上却实实在在的感受到了。

不论是出自于什么目的,能像沈文伦一样,在大庭广众之下认输还能如此坦然,如此不带半点掩饰的干脆爽利,这种气度实在是难得。

惭愧,确实是惭愧呀,虽然沈文伦跟他的关系很淡,连范铭自己也说不清和沈文伦的关系是如何,而且和沈文伦最多的接触还都一直在斗学当中,但是面对着这样的坦**,自知胜之不武的范铭心里除了惭愧,自己的实力他可是清楚的很,要说本身功底,他拍马也赶不上沈文伦,这两次也实在是运气占了很大一部分,都刚好撞倒了他的枪口上了,加上借鉴了不少前人之词,再差也差不到哪儿去。

“范铭,沈家公子说你对经义也颇为精熟?”,听到这个声音,范铭顿时就从思绪中转醒了过来,冯正言终于是忍不住了!

实话实说这次文会的安排的确是成功的,这行馆风景清幽,恰是文人雅集的好去处,而且这文台之上有亭阁,有绿洲,有荷花,有清水,加之这荣华的招待方式,应当说这次文会从选址到主题,再到邀客的手段都是极其出色的,这一点从冯正言先前时笑吟吟的脸色即可看出。

然而接下来的事情却极重的破坏了他的情绪,一个不知名的乡村小子竟然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折他的脸面,说起来也是邪了门了,唐安安这婊子竟然也同着了魔一般,竟然向着那小子去了,最主要的是这小子还是害了卜学卿两人的罪魁祸首,这若是就这样让这小子猖獗下去,还了得!

不理会沈家春地郁闷,亭阁上前来参加文会的贺客们如今却是满心兴奋。开眼界了。真是开眼界了!

能让这修习儒家圣贤书几十年的堂堂七品录事参军冯参军恼羞成怒的,这范铭也是头一个了,这次可真有好戏看了,纷纷伸长了脖子等着两人掐起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