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卜县丞书房地灯也同样是亮到很晚才熄灭,从踏出卜县丞的家中出来的那一刻,范铭只觉得身上卸下了万斤重担,从里到外都轻松了下来。

谈判的过程比他想象的要顺利得多,或许是事情本已经到了一个大势所趋的地步,也许是性命实确实是比任何东西都要重要,在权衡利弊之下谢主簿做出了选择,这个选择是在范铭的最低限度,同时也是谢为安能承受的最低限度。

朦胧的月亮已高高地升到了中天之上,回家时不像平时走的那么快,这一晚他想到了很多,似乎也领悟了不少……

……

第二天一早范铭起了个大早来到城门外,上了前后脚而来的王稼轩的马车,至此范铭终于看清楚了昨晚刻意避着他擦肩而过的谢沛南,见着他上车就露出一脸谦卑的笑,丝毫没了先前的那份跋扈。

这人那,还真是贱骨头!

看着面前一脸谦卑笑容的谢沛南,范铭脑子里浮现出的却是洪德善那充满情谊的面容,最终定格在了那双沉暗中炙热的眼神上。

跟谢沛南同坐在一辆马车上,范铭总觉得朝向他的那一半身子有些莫名的嗖嗖发冷,嘴里更没心思跟王稼轩说话,马车刚一动,他便闭上了眼睛假寐休息。

如电影般的画幕一格格的放过,从前的点点滴滴都划过心头,没有人在乎你从哪里来,也没有人在乎你来做什么,如果有选择的话范铭绝对不会选择来到这个时代,他愿意呆在自己那狭小的‘狗窝’中尽情的耗费那狗/娘养的青春。

然而命运往往不会掌握在自己的手中,当你反抗不了的时候就只有躺下来默默接受这一切。

按照概率学来说,他还没有想过人可以在这种环境下生存下去,也不敢相信这就是他现在所处的环境,他不由一阵苦笑,这又是哪般情形,他的童年生活和数万万普通的人一样,都是这种带着浓烈的时代特征的童年,唯一不同的就是他有一个当官的父亲和一个曾经当官的爷爷,虽然不是什么大官,但他也由此就耳濡目睹了所谓的官场之道,也目睹了许多和他家有着直接或者间接关系的大小官吏的浮浮沉沉。

然而能够在这样的环境中生存下来,这靠的不就是人的一番韧性么。

但若眼下自己是一种胜利者的姿态往前前进着的话,那自己为什么又要将这得手的胜利轻易的放弃?说到底自己还是不够冷血,不能够做到万物不侵的境界,罢了,就当作一次人生历练吧!

一路无话的到了应天府州城,王稼轩不是第一次来,因此熟稔得很,吩咐车夫赶着马车到了一家客栈之后便停了下来,准备安顿歇息一番再去府衙交差,谢沛南知道范铭看自己不顺眼,也就‘识趣’的找了个借口离去,不消说自然是去替卜学卿同谢为安递信办事去了,按照协议卜学卿告丧回家守孝三年,谢为安活动关系调离楚丘,相应的范铭则将账目及一窝蜂之事彻底与他们勾除。

退出楚丘县,这是范铭的底线!

这协

议听起来来像是卜学卿同谢为安完败,但事实上却对他们完全没有实质上的影响,告丧回家三年,只是相当于带薪休假,待期满即可上表起复,而且相反的谢为安还可以借着这次端灭一窝蜂的功绩调任他地,至少也算的上是积功平调,将来只要不出事,凭借这些年累积的政绩,正常升迁当不是问题,说起来倒是一次跳跃。

打的一番好主意啊!

不过范铭心中倒是没有什么不甘,这本就是为保下洪德善而做出的决定,如果是没有在同洪德善的一番深谈之前他会毫不犹豫的沿着报仇的这条路走下去,但就在洪德善将账目摆到他面前的那一刻,他发现他的内心被触动了。

是啊,人终究不能被内心的欲望所左右,洪德善要求‘同归于尽’存在的风险实在太大,即便这份账目能够将卜学卿至于死地,但他自己也肯定要被牵连进去,而不像他口中说的那么轻描淡写,若是范铭真的将这份账目交上去,那也实在是太没有人性了。

老爹的事已经成为了即成事实,即便是要了他们的性命又能如何,只不过泄愤而已,与其两败俱伤,倒不如各退一步,在权衡利弊的同时,若是能够在保全自我的前提下,取得对自己最有利的局面,或许就是真正的官场之道吧!

不过对于私自和谈这个协议范铭心中还怀着忐忑,王知县那边倒是可以瞒过去,洪德善那边却是如何都解释不过去,只希望他能够理解自己的这番行为。

交差要紧,没心思一逛州城,在匆匆梳洗过吃了饭食之后几人便开始动身,外面的天色正近酉时,恰是可以赶在州衙散班之前。

王稼轩跟范铭打了个招呼后,转身去办些家中私事,范铭也正好要去带着老刑去找巡检沈大人,两人便分道而行,这是临行前王知县特地安排的,想来这沈大人也应当就是王知县在州府中的最大依持,说起来这年头上头若是没人撑着还真不好办事。

有了前番的一次心路历程,范铭见到沈大人的那一刻也就没了臆想中的那份激动,虽然沈大人是他迄今为止见过的最大的官,但范铭的反应依旧是非常的平和,在态度不卑不亢,进退得宜,加上一窝蜂的大案侦破,一切都让沈大人极为满意,即便是有叨老二服毒身亡这个小小的瑕疵所在,手续上进行得都极为顺利。

在沈大人的特地嘱咐下,范铭带着文案在州府衙门中转了个遍,该签押的签押,该归档的归档,虽然手续繁杂,但也让范铭见识了一遍更高一级衙门的办事规程,也相当于开了一回眼界。

办完正事,沈大人有意的招呼范铭留下吃饭,范铭有些惊宠,但却也不敢真的答应下来,开玩笑,他什么身份,沈大人什么身份,让厅级长官招待他一个小吏,他的面子未免也太大了点,范铭自问还没有这个魅力。

办完正事,范铭在出衙门正准备逛逛州城,顺带着给家中几个女儿家买些新鲜玩意回去,却看到王稼轩早已等在了门口,便笑着迎了上去,“你不是去给你老爹办事了么,怎么就回来

了?”

“嘿嘿!”王稼轩嘿嘿一笑,凑近了范铭,道:“你猜这次我爹让我跟着你来州城做啥?”

范铭这时心里还装着回去后如何应付洪德善的事,也没心思和王稼轩玩这些小孩子的猜谜游戏,“有啥事就说,还要赶着回去交差呢!”

“别啊!”一见范铭不耐烦,王稼轩顿时也急了,忙解释道:“这次我爹让我来州城是来探探底,前些日子咱们楚丘不是来了许多外州客商么,他们本也是为了打通应天府的商道,在咱们的地头上,也不能落了下风不是。”

范铭沉吟片刻,“你爹打算如何?”

“我家主要经营粮食、漆器什物,我方才在四处探问了一番,这应天府几乎已经被本地大贾完全占榷,没有一丝纳脚之地,我还顺带着探问了一下罗锦匹帛铺行当,亦是如此,粗一看来这应天府无异于龙潭虎穴,你家布庄,若是想要扎到这龙潭虎穴来,怕是也没什么机会。”王稼轩一边说着一边拿小眼睛打量着范铭的脸色,小心思里是要将范铭激起些肝火。

“现在还不到这个时候!”范铭此刻心思全然不在这上面,也就随口应道:“要想开通应天府的路子一时半会肯定是不成的,你也别想着那一步登天的没事,走吧,先回客栈,看谢沛南回来没,这事等过段日子再说!”

王稼轩说了半晌发现范铭毫无所动顿时急了,“你就一点也没想往应天府这潭水里扎一杆子?”

见王稼轩急躁的样子,范铭笑了,“想啊,为啥不想,不过你要到应天府来首先一点要钱,第二就是要过硬的东西可卖,三还要有人在后面撑着,咱这三样一样都没有你凭什么扎到这应天府来?”

事实上这事范铭在很早以前就考虑过,应天府是为南京,是为华中地区的一个经济中心,加上水陆交通便利,对于行商的吸引力不言而喻,但同样也是大商贾云集,要想在这样一个强手云集的地方站稳脚跟,没有充分的实力是怎么也生存不下去,也以他这点资本和实力,也最多只能保证在楚丘县之内稳当经营,要想在打开应天府的商路就必须有充分的准备。

“原来大哥早有考虑。”王稼轩嘻嘻笑着,一把搂过范铭的肩膀,“我爹说了,让我就跟着你,你让如何便如何,这等大事自然也是要由你来拿主意,钱我家足够。”

“这事晚点再说,回去交差要紧,这可是正事!”范铭笑着从肩上将王稼轩的手给拔了下来,“这桩事一了,衙门里也差不多该清净了!”

王稼轩虽然是有些吊儿郎当,但也不是不识大局的人,衙门里的这档子事也是清楚得很,点头答应道:“也好,早点回去交差,早点了事,先回客栈看谢沛南那兔崽子回来没,要不是你让他跟着,说什么也不能让他上我的车!”。

“忍忍吧,他也蹦哒不了几天了!”

“蹦哒不了几天了,啥意思?”王稼轩眨了眨眼睛,仿佛察觉到了一些不一般的味道,范铭只是笑了笑,没有说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