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德善不由摇头,“你啊,还是没明白,在衙门里生存要的不是你有多忠诚,而是你本身有多大的用处,卜县丞之所以这些年不动我,不是因为我真的有多老实,而是我在楚丘还有几分威信。”

“洪叔你的意思是……?”

“这不是选不选谁的问题,而是如何营造出一个对自己最有利的局面来。”洪德善望着天空中那偶尔一现的星星,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若是不出我所料的话,在拖几天,这事情便就可以见分晓了!”

范铭陷入了深深的沉思当中,洪德善的话中隐含着颇多的寓意,这一时间怎么也不能理解,唯一可以肯定的这楚丘县所有的细微变化他都清楚得很,而现在只是在等一个机会,蓦然间灵光一闪,仿佛明白了点什么,“洪叔,你这是在演一出空城计?”

洪德善回头望了范铭一眼,蓦然间笑了,“你明白了!”

这句话让范铭的心顿时定了下来,也不由对洪德善的计划有了一个大概的了解,而且隐隐意识到这是一个将一窝蜂连锅端起的最好机会,越是拖的久一点,这可能性越大,但同样风险也巨大,所以要谨慎再谨慎。

范铭还在沉寂在思绪当中,洪德善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去歇着吧,该怎么办我自然知道,说不得到时候你也得出出力!”

点了点头,真心诚意的行了一礼,转身叫上在不远处打盹了严二返回宿处而去。

借着微弱的星光望着渐渐远去的范铭,洪德善叹了一口气,喃喃自语道:“有些事不是不动手,而是要动手就必须除根那!”

人年纪越大这对从前的记忆就愈发的深刻,当初范山宜也就是范铭他爹像兄长一样带着他,从一般的捕役做起,蹲过山坳,千里押送过重犯,这些场景还历历在目,再因为走商发迹,用钱敲开了应天府的后门,谋得县尉之职,呼风唤雨好不风光,而自大卜县丞、谢主簿相继来楚丘任职,一切就变了样,再后来……就是范铭了解到情况了。

洪德善忍不住叹息了一声!

就因为这个,他才将自己彻底的‘龟缩’了起来,在暗中默默的观察着,观察着两只老狐狸的一举一动,而这次或许是最难得的一次将两人连根拔起的机会。

……

晚上本就睡得晚,第二天天刚蒙蒙亮,王知县就起来了,这般情况下范铭也只能跟着起身,草草梳洗后饭都没吃,打着呵欠爬上马背直往猴儿谷而去。

一到地方,王知县便召集了众人开始会商,所谓会商也不过就是几个头头聚在一起商量接下来如何,从应天府下来的团练副使根本就是来混资历的,自然这一切都是王知县同洪德善两人说得算。

事实摆在面前,也由不得王知县不信,这猴儿谷的地形易守难攻,先不说人手上的差距,就算是县衙捕役再多一倍,也别想从将这支回回硬降服下来,只有招抚才有可能。

有了昨天晚上同洪德善的又一番谈话,范铭心里也有了底,如今的会商只不

过是例行公事而已,真正出结果还得看接下来事情的变化。

一上午商量无果,整个气氛在一片沉闷中结束。

就在这沉闷的气氛中,不单单是范铭有些压抑得受不住,就连下面的土弓手都有些沉不住气了,他们和捕役不同,虽说在这里有每天免费的吃食,但家中总归还活要做,还有婆娘、娃儿照顾,总不能老耗在这里。

因县尊大人亲至安抚,一众土弓手的情绪暂时平稳下来。此后两天由班头儿带队又上了两趟猴儿谷,范铭陪着压阵督促地王知县一并随行,但除了徒费脚力之外,于情势上并没有太大的帮助。

在这样地情况下,王知县虽然犹在强自支撑,但眼里间或一闪的绝望却没躲过范铭的眼睛。

王知县是个文人,读书人出身本身就对这样真刀真枪的事有些不知所措,想象中很简单的一个招抚却不想变成了对峙,这一次亲自主持这样的事也着实是难为他了。看着先前在衙门中潇洒适意的王知县成了现今这副模样,心情同样沉重的范铭不免唏嘘。当官确乎是风光,但谁又看到这人前风光背后的沉重?

加上这一天天气有些阴沉,就如同范铭地心情,在半截儿太阳缩进云层中的时候便就随着王知县回到借宿地小山村,到吃饭的时候都是范铭给送到他的房中去的,饭到手上,王知县却半晌没有动筷子。

看到王知县一脸颓丧的模样,范铭终于是忍不住开口道:“大人,何至于如此!”

王知县从陷入的思绪中缓缓‘醒来’,脸上浮现出一抹苦笑,摇了摇头,“事至如今,你就不必来安慰我了,原想以此来挽回一些颜面,谁知却是弄巧成拙,弄巧成拙啊!”长吁短叹之下王知县恨恨的捶了下自己的大腿。

“大人,这可是一劳永逸的机会啊!”

见范铭一脸认真,不像是在劝慰,眉宇间顿时一紧,问道:“可是另有所指?”

“大人,到如今这个地步,貌似已经走到了山穷水尽,其实是柳暗花明而已。”范铭打量了下王知县的脸色,又接着道:“归根结底咱们不是为的就是一窝蜂么,只要将一窝蜂缉捕归案,这招抚之事也就不是那么重要了。”

王知县凝了凝眉,“这些都是众所周知,然这一窝蜂若是这么好缉捕,我也不会出此下策来惹这支回回了。”

范铭淡然一笑,“大人此举可不是下策,而是上上之策,兵法有云之置于死地而后生,此番平抚回回,几乎将楚丘县所有能动用的人手都调了出来,这正是将自身置于死地,一窝蜂必然会有所动作,若是我们杀个回马枪,或许……”

被范铭这么一说,王知县也陷入了一份自我的沉思当中,而眉头却是愈发紧了起来,不消片刻,蓦然回醒,望向范铭的眼神也烁烁有神,大力的一拍范铭肩膀,兴奋的站了起来,“不错,不错,这确实是一着妙棋,身在局中,反而乱了方寸!”

范铭笑了,看来不需要说得太明白,王知县毕竟也是一县之尊,在官场上

打滚了也将近二十年的时间,这其中的一些厉害关系玩得当然是娴熟,先前是因为气迷攻心陷入死胡同之中,这一经范铭稍稍一提醒便豁然开朗。

回复了理性的王知县,又重现了平常的那副镇定和坦然,负手来回踱着方步,片刻之后,蓦然回首道:“是时候了!”

范铭一怔,随即又反应了过来,心中一阵莫名的激动,“大人,你的意思是……?”

“附耳过来!”对着范铭耳边如此如此细语了一番,王知县嘴角不自觉的浮现出一抹笑容,这笑容中仿佛包含了许多的意味,其中隐约还带着一丝的凶狠,“记住,这事不得跟衙门中任何人提起。”

范铭吸了口气,重重的点了点头。

站起来之后,王知县就再也坐不住了,两只手背在身后就在屋里绕起了步子,边绕圈儿心思边顺着一窝端的严密性往下想去。

王知县虽没说话。范铭却知道他在想些什么,眼下这里肯定有卜县丞的眼线,若是想要密不透风的将一窝蜂彻底给剿灭了,这还需要极大的隐蔽性,而且还要信得过的人。

在这里的人是不能用了,那用哪儿的人呢,洪德善可以信任,但也就是他一个光杆司令是不行的。再去应天府找沈大人调厢军也来不及了。望了望王知县,范铭心中一阵清明,不是有楚丘商行的关系么,各家商号都有自己的护卫,若是将这批人集合起来也是一股大力量,维护楚丘起码的安定当不成问题。

这个时候王知县仿佛也想明白了一些什么,愈发兴奋了起来,脸上连日堆积的愁色在突然之间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虽然憔悴依旧,但眉宇间分明已舒展的多了,“走,找洪县尉去”。

……

王知县同洪德善依旧是在屋中商谈,范铭‘识趣的’从屋中出来,范铭深深的吸了口气,略带着河中水汽的凉风在肺中打了个转,顿时轻松不少,王知县安排他的事比起洪德善和他说的话还要来得震撼,以自身的前程来赌这实在是要够狠才能下得了决心的。

以让以县衙的府库税钱来引诱一窝蜂的现身,这赌注未免也太大了一点,虽说眼下的形势陷入死角,但即便是招抚不下也不至于完全葬送仕途,或许只要动用些关系,最多也是在政绩年考的时候受一些责诉,但拿整个县衙的府库税钱来赌这就不是仕途的问题了,闹不好还要吃杖责了。

这实在是应了洪德善的话,在官场上从来就没什么仁慈可讲,对别人要狠,对自己要更狠!

要说先前范铭想到的只是引蛇出洞,而王知县显然比他更为狠辣,他还从来不会想到表面上看上去温文儒雅的王知县会如此果断。

当天的会商一扫前几天的沉闷与压抑,整个气氛竟是前所未有的活跃,在王知县的授意下,随着洪德善一声令下,十多个捕役被分成四班,以猴儿谷为中心向四方分散探查,大张旗鼓的开始探索,就连非正常频度的买卖进出也在探查范围内,做足了准备大举征剿的态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