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状,范铭并没有跟进去,只是默默的返身回了自己的座位上,只是他这一坐下继续从冗案中挑出一些特别的案例,便又听一阵脚步声响,这次来的却正是老张。

“大人让你过去”,迎出公事房,范铭对老张点了点头后,便也跟着到了王知县的公事房。

一进门就见到王知县同洪德善两人已经在座位上等着,王知县示意范铭坐下,“范铭,洪县尉要同我说这大案之事,你也来听听,说不得要出些主意。”范铭点了点头找了位置坐了下来,将目光迎向洪德善,静待着他说话。

洪德善也不矫情,将这两日搜寻的一些情况以及找到的一些线索说了一遍,听得王知县直皱眉头,毫无意外的当然是没有什么进展,这不由得不让王知县愈发心焦了起来。

“这样下去可不是办法!”在听完洪德善的‘汇报’王知县凝眉半天终究是开口了,在两人的脸上扫了一眼,“今天怎么着也要弄出个章程来,若是真要报上去不要说我没好处,你们也不会好过。”

范铭心中一怔,王知县连这样直白的话都说了出来,真的是乱了分寸了,本想开口,但这屋内肃然的气氛却让他又将口中的话咽了回来,单按他刚入职不久的资历来说,且不论身份上的巨大差别,这个时候却不适合他先发话。

本县只有四个是吏部存档的流品内官员,这主管刑狱的都在这屋里。至于范铭自己,单就为吏员们定等差的三六九等中,他也不过是中等,真正说起来在整个县衙中仅仅比僚属们强一点而已。在这样地正式会商中没让他参与也属正常,即便王知县再信任他,这官场尊卑总还是要讲的。

任凭着两人说这话,范铭也一直不好插口,只能是在一旁为两人倒着茶水,静静的聆听着。王知县也看出了范铭的顾及,找了个借口将范铭支了出去,让他在外面候着。

两人这次地会商持续了很长的时间,直到散衙的钟声响过很久之后还没结束,直到范铭将手上的事情忙活完,看窗外已是弯月初升时,王知县的公事房门这才打开。

王知县亲自将洪德善送到外边门口后停住了步子,“范铭,我还有些事情要盘算,送洪县尉的事儿就交给你了”。

“是,大人”,范铭点了点头,连凑趣儿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伴着洪德善走出一段路后,范铭回头看去,却见目送他们去远地王知县两人又重新回到了公事房,看来在这桩案子破获之前,他的日子是别想再过安生了。

……

两人一起往衙门外走去,走着走着,洪德善突然道:“你想问什么就问吧,别这样古古怪怪的看地人闷气”。

“嘿嘿!”,范铭一笑之后也没客气,“一窝蜂的事情准备怎么处理?”。

“除了接着搜捕还有什么办法?”,洪德善也

没等范铭再问,径直把他想问的事情直接说出来了,“明天一早衙门会抽调两个班头儿的公差前往四处搜寻,先断了一窝蜂再次犯案的可能,哪怕是累些,这也总比在出妖蛾子得好,即便咱们抓不到他,这段时间也不能再让他们出来作乱。断了的同时也一并探查一窝蜂的底细及相关的情形,看看有没有别的路子和办法可想;等到有点眉头,到时候也就该动手试试了,到时候大不了随便拉几个人出来顶缸”。

静听洪德善把话说完,范铭点了点头,如此布置正是现下最稳妥的办法了,“那明天谁带那多少人出去?”。

“全都撒出去啊?等消息打探清楚,连我都要出去搜捕”,洪德善说到这里,停下了脚步,“对了,这武事包在我身上了,但这给上面的文告可得你来写,这一点你可要早点动手,明天到衙之后你列个章程出来,该要谁帮忙的我出面儿给你要去”。

由没有头绪到如此这般的安排,显然是没有商量出什么结果来,不管是如何,这样安排是最为妥当的了。至于由洪德善出面捕剿,这显然也是在王知县面前表个姿态。

不过洪德善这么一出去,若是几天之内还没有一点头绪的话,上面肯定是再也瞒不住了,这写报告的事就显得格外重要了,既要将事情充分的交代清楚,又要免去自身的责任,其中的用词要谨慎再谨慎,当下范铭点了点头,“嗯,我省得的。”

想到卜县丞,范铭缓缓开口道:“说来这一窝蜂也真是古怪,早些年虽说是猖獗了些,却也不过只是犯犯小案而已,也没干过什么五条人命的大案!怎么偏生王知县甫一上任他们就跟变了个人一样,蓦然间就犯了这么个大案。这变化委实太突然,真是让人想不明白呀”。

对于这番说辞,洪德善只是听,听完也只是嘿然一笑,却依旧什么都没说。范铭见状,抿了抿嘴唇后继续道:“除了这一点之外。还有更让人想不明白的。一窝蜂在先前两任知县都有所动作,若说第一次缉捕不到倒也没什么,毕竟或许是个运气,这好歹还说的过去。但这第三次又该怎么解释。”。

“说话怎么老说半截,读书人就是麻烦”,洪德善停住了脚步。“你到底想说什么?”。

范铭这次没再长篇大论,迎着洪德善的眼神儿道:“这里面有问题!”。

“行!不愧是范山宜的儿子。不仅长的不错,脑子也灵光”,看到范铭一脸肃然的样子,洪德善反倒是嘿然一乐,“自己想到就行了,有些事啊谁也别说去,包括你那王知县”。

洪德善果然早已经知道了,但他的现下的表现却实在让范铭不解。“这……”。

“既然想到了。该提防的就会提防,做到这一步就够了。有些话啊是不能说的。一旦说出来就是撕破脸皮了,也就是彻底绝了后路”,洪德善双手背在后面悠

悠往前走,说话地声音照旧是一如既往的平淡沉实,“一窝蜂就一定能这几天缉捕归案?王就一定能胜过卜?你不过就是一个小吏,虽然是跟着王知县,但从根子上来说和衙门里其他地文吏又有多大区别?老卜是个有大心思的人,他这次还真是豁出去拚命了,未必还真把你这个下等的小吏时时放在心上?那他还不得累死!”。

当此之时,早已散班的县衙内一片寂静,洪德善低沉的声音一字字一句句撞击着范铭的心,“你道我这些年韬光养晦是做什么,就是不想掺和进去,不过只要我还在县尉的位子上,他们也还总得给我点面子,我估计他们也早已经知道你是范山宜的幺子了,放心吧,冲着你爹爹同我的交情,他们不敢难为你”,言说至此,洪德善侧身看了看有些发呆的范铭,沉吟片刻后淡淡一笑道:“凡是要留有后路,你爹爹当年就是因为不懂这个,所以才落得这个下场,懂了吗?不过你刚才说地这番话一旦传出去,那可就是鱼死网破的局面了。”。

范铭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这一刻他才真正认识到这在衙门中混到这个位置的人都不一般,同时也在为自己的懵懂羞愧。

“不过有些时候,若是他真要闹得太凶,我也会让他知道这大宋还是有王法的!”,虽然洪德善已经是近五十的年纪了,但说到这句话时,脸上一闪而逝的狠厉却比一般当泼皮的凶霸更让人心惊。

这样的狠厉稍纵即逝,背着两只手往前走的洪德善又成了一个和煦温厚的长者,在对着晚辈谆谆教诲,“既然你进了衙门,也想在衙门里混点有点出息,那就要牢记住两点。第一,永远不要把自己的前程死押在一个人身上,时时记着给自己留条退路。第二点你更要记好了,与人方便自己方便,这衙门里讲究多,古怪也多,除非你有百分之百的把握,要不然千年王八翻身起来也没啥好奇怪的”。

今天洪德善的这一课对范铭来说震动实在太大,他也很难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将洪德善所说尽数吸收,“那一窝蜂……还有卜县丞……”。

“一窝蜂……我这县尉可不就管的是刑狱缉捕之事么?王知县身为一县之尊关注此事也是份所应当吧?他是上官,他若吩咐下来,我又岂能不做?”,当洪德善脸带轻笑,理所当然的说出这番话时,范铭真是觉得他这笑容像极了官场现形记里描述的贪官老狐狸们。

“嗯?怎么了,还不走?”。随后的一段路程范铭没有说话,但洪德善刚才的那些话却不断在他脑子里翻腾,他在考虑要不要将引蛇出洞的事同洪德善说,毕竟眼下这洪德善的话实在是给他冲击太大了,以至于他在怀疑当初在醉仙楼中洪德善有没有说过答应照顾他的话。

一路无言。直到两人走到衙门外要分道而行时,范铭终于还是问了一句:“那一窝蜂地事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