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县县丞虽然不缺,但大多是谢主簿在管,自打王知县一来,卜县丞又实在也不愿搁在王知县眼皮子底下难受,所以就搬到了东院同谢主簿一起。县丞的这个小间便就空缺下来。

王知县指了指旁边空着的一个小单间,“范铭,往后你就在这儿吧,也省得我有事再叫你。”

范铭跟着王知县进来,先是看了看王知县的公事房,又瞅了瞅自己以后当值的地方儿,就感觉这布局倒跟后世官场小说里所写的差不多,范铭不由嘿嘿一乐,这虽然名义上还只是个手分,但享受的却是县长秘书的待遇,还有自己单独的办公室。

只不过大宋的秘书明显要比后世的轻省多了,一些端茶递水的事自有杂役来安排,而他只需要帮着处理一些文书、披卷之类的事宜,见他两人进来,早有衙门负责洒扫的杂役上前奉上茶水,王知县简单交代了范铭几句职差上的事儿后,便挥了挥手。

从王知县的公事房中出来。范铭到了紧邻着的自己房间里去,这间屋子虽然不是太大,但胜在窗明几净的素净。尤其是这抹墙用的分明是花泥,遂使屋子里时时盎着一股子淡淡地花香味儿。

范铭在装满案卷的一排木柜子前转了转,伸手拍了拍窗下的栗木桌椅,这可都是真真正正地实木家具呀!随后又仔细瞅了瞅桌侧花架上的两盆花儿,心里着实有些小兴奋。

而范铭现在做的是文书工作的录事,属于绝对轻松,也没有油水可捞的清水行当,当范铭对这已经非常自足了。

一个月三贯九的俸钱,倒跟后世县城里刚参加工作的直属机关的事业单位大学生差不多,但工资虽然差不多,但后世刚参加工作地大学生有几个能像他这样刚上班就能有独立办公室的?更别说他这份工作还是一天里只需要上半天班儿。工作读书两不误。

顺手打开雕花窗户。外面清脆的鸟鸣声随即传进了屋里,若是以前。范铭诵书时听着这样的鸟鸣声只觉的闹喳,但此时听来却有了几分喜庆的意味。

在整个屋子内转了一圈儿后,在书案后坐下来的范铭打开墨盒缓缓砚着墨,穿越一年多,他从今天起就算在大宋真真正正地有了一个属于自己地位置。

至于能从这间公事房里走出去多高,又能走多远,那就是造化了!

刚参加工作的人难免都有范铭这样地兴奋和感概,这也没什么俗气不俗气的,小兴奋了一阵儿过后,范铭静下心来取过后边柜子里的案卷看起来。

这些案卷都是循着仓、户、律、田等科目分类置放,楚丘县里的基本情况通过看这些卷子就能一目了然,按照王知县的说法,范铭头三天的事情就是扎扎实实的看卷子,熟悉县务。

范铭是个一做起事来就很容易沉进去的人,此番也是如此,随着卷子的翻动,他刚才的那些兴奋和小感慨很快就消失无踪,就连窗外的鸟鸣声也听不见了。

也不知过了

多久,僚属的脚步声使范铭从卷子上抬起头来,“范手分,这是各曹押司送来的卷子”。一般来说县衙中除了吏员,还有不少的僚属,这些僚属的功用就是辅助吏员工作,但实际上说来也就是吏员下属的意思。

“嗯!”范铭一怔,“这些不都是谢主簿的司职么?”

僚属点了点头,“那天大人说过,事无论巨细都要一一报秉,范手分在大人这儿当差,自然是先由您先过目。”

“嗯,知道了,放这儿吧!”

挥走了僚属,范铭的心却是沉了下来,看来这个差事还真有得做了,卜县丞一系果然是采取了软抵抗政策,仗着王知县无人可用,把一堆的事情都推了过来,自己反倒成了替罪羊了。

刚才王知县也隐约暗示过,这个职差虽然难度不大,但要做的事情却是不少,他要做的事情其就是将这些卷子大略的看一遍,分类写一个提纲式的记录后,便将卷子送往王知县处,由王知县朱红圈勾之后,或暂时留用,或做归档处理。

其实各司送来的卷子上早写好了提要,根本不用范铭花费太多的心思,但只抄录着做一份文档记载即可,范铭很快料理了上面的几份,及至见到下面这份的提要上署名有“谢沛南”两字后,他的手猛然顿了一下。

这个名字好熟悉啊!

范铭蓦然想起这不正是刚才进来的时候那个在他背后怪腔怪调的年轻吏员么!而且还是谢主簿的远房侄子!

这难道是老天在暗示自己要做点什么?

范铭放下手中的养毫细笔后,把这份卷子拿过来细细的看了起来。

这是田曹司送来的一份卷子,上面记载的是近数月以来本县田赋及人口的变动,以及徭役折算赋税谷粱布帛数,范铭一边翻看着记录,边用心算之法合计着里面涉及的数字。

翻着,算着,蓦然,范铭的嘴角抿出了一道细细的笑容,“啪”的一声合上卷子,范铭正要召唤僚属时,伸到绳边儿的手又缓缓收了回来。

范铭起身到木柜子上找了一阵儿,取出了那份应天府下发给的文告,仔细将文告看过一遍后,他才气定神闲的朝外面将僚属老张叫了进来。

老张进来,范铭拿起桌上的那份卷子递了过去,“这份文卷是去年的吧,这春秋两季要分开合算,让请谢手分分春秋两季重新筹算、撰写一份送来”。

接过卷子的僚属闻言后愣愣的看着范铭,这么厚一份文档,筹算一遍说来容易,但重新撰写起来可就麻烦了。至于说要分春秋两季不对?老刀笔吏们谁还会费这个神,反正都是按照年赋来算的?春秋两季分开合算,老张在县衙里干的久了,这样的事儿还真没碰到过。

见老张有些愣神儿,范铭抬头淡笑着问道:“怎么,有事?”

“啊?没,没”,醒过神儿来的僚属急忙转身出了房,他也是老县衙,心下自然明白这是范铭在故意挑刺儿

,以他的位份儿,遇到这样的事自然是躲的越远越好,谁也得罪不起的。不过躲是躲,心下难免要嘀咕上几句这个新来的范手分才上职几天就敢如此,以后怕是不好伺候啊!

不过僚属嘀咕之余,心下也难免暗暗兴奋,这谢沛南也不是什么没背景软柿子的,他能硬吃这样的闷声亏?这下子有好戏看了。

将卷子退回西院后,老张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敢说,转身就走,哎呀,那个谢沛南的脸色黑的吓人哪!

先前的猜测果然不错,僚属前脚刚回杂事房,就见谢沛南夹着卷宗从后来跟了过来,只看他那张黑脸和匆匆的步子,这火啊,小不了!

也没等僚属通报,谢沛南一头撞进了公事房,将卷子往范铭面前一摔,“你这是什么意思?”。

范铭对于谢沛南此来早有准备,要不然他也也不会退这卷子了,但直到低着头将手头这页案卷看完后,他才慢慢抬起头来。

见谢沛南望着录事房里的摆设一脸不甘的样子,范铭微微一笑,心中暗道姓谢的也只能怪你的出身不好,谁让你是谢主簿的侄子,不拿你开刀还真让别人以为自己是软柿子,想在衙门中混下去总不能什么事都靠知县大人撑着。

“谢手分有什么事?”。

谢沛南针扎一样从周围的摆设上收回了眼光,从前卜县丞在这里办公的时候,这间房是属于他的,窗沿上的那两盆花儿可是他眼看着一点点抽枝开花儿,以前他每天进公事房之后,总是要先给这两盆花儿浇上水,若再有空闲时间,就会拿上抹布一一把叶子好生擦上一遍,直到擦的绿油油的才好,可现如今,花儿开的跟以前一样艳丽,但这间公事房中的主人却……

因着这两盆花儿,谢沛南胸中的怒气更盛了,刚才从僚属嘴中听到手分三个字后,他就知道事情的缘由所在,这个范铭分明是在报复中午骂他小白脸儿,倒贴吃软饭的事。

“什么意思?”,谢沛南黑着脸拍着卷子道:“你凭什么退我地卷子?新来地就该好好打听打听。这县衙里以前什么时候要分春秋两季合算了?”。

“以前是以前”。尽管谢沛南因为气恼语速又快又急,范铭却没有半点变化,不高不低的声调稳稳的拿捏着道:“至于为什么退卷,林手分还不知道?”,嘴里说着,范铭将手边儿的那份文告给拿了起来。

谢沛南见范铭拿起了这份文告,差点没气背过去,但嘴里兴师问罪的话却是再也说不出来了。

应天府有三司使,分为盐铁﹑户部﹑度支三部,其中的主司户部司的职责是“掌天下户口、井田事”,也是这份卷子归档后最终要送地地方,有感于地方送来的案卷为各州总和,统计量非常大,为了减轻应天府的工作负担所以严格要求统一格式,而且要分春秋两季合算,以随时监督地方的政绩,三司专门发过文告,上面有明确的条款要求地方上合算精确。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