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相顾无言许久,薛舜低了头。

难怪迟辰夫非要把他带到花城来,苏黎也带着子诺跑出去了,原来是早就有预谋。

他的心里有些乱,说实话,经过那个早上他根本就没有想过还能见到何亦卿,现在见面也只觉得很尴尬。

那个早上……

她问他是不是要问她收费。

他唇角勾了勾,有些自嘲,有些凄凉。

那一个问题让两个人泾渭分明,他原本有的很多期待都落了空。

他蹲在柜子前面,做了个深呼吸,一想到那个早上,心底里还隐隐作痛。

何亦卿慢慢地走了下来。

她站在他身后,摸了摸自己的脸颊。

她也没想过要在这么狼狈的状态下再见他,可是既然见到了,她想好好谈谈。

他翻出医药箱来,起身,低头看一眼她红肿的脸颊,薄唇动了动,却没说出什么话来,沉默地绕过她走向沙发,然后坐在那里打开了医药箱。

她咬咬唇,转身跟过去,坐在了他旁边。

他一愣。

这明显的主动示好来的有些莫名其妙。

她动手取了棉签和碘伏,抬头看看他那张惨不忍睹的脸,动作停了下来。

他过的不好,很不好,她想到这个心里就疼,她居然还落井下石地跟他说了那么难听的话……

她抬手刚要触碰到他的脸颊,被他用手挡住了。

“何亦卿,你什么意思。”

他的语气冰冷,面色不悦。

对,他也许曾经是个鸭子,也许是有一段不堪的过去,可他已经低声下去委曲求全地去主动靠近她了,她拒绝不够,还非要践踏他的尊严,作为一个男人,他也有她不能触碰的底线。

现在这算什么呢,给一巴掌,再给一颗糖,当是哄孩子呢?

她的手被拦住了,有些尴尬和窘迫,愣了愣,无力地垂下来。

“对不起……”

她想不到还能说什么别的了。

“为什么?”

“为……”她顿了顿,“我那天说的话,还有,我误会你……”

她扣在腿上的拳头紧了紧,想起苏黎所说的话来。

的确,她一直都没有真正了解过薛舜,不清楚薛舜所生活的世界,可现在她想要努力去了解了,她不想还没有开始,就结束。

“我不想那么说的,我……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我知道我很过分,以后不会了,我……”

她有些语无伦次,磕磕绊绊地,总感觉表达不清楚自己的意思。

他轻轻打断她,“没关系。”

她一怔,有些惊喜地抬头,对上他没有温度的双眸,听见他语气凉薄补充道:“反正我们以后也没什么话好说了。”

这句话像是刀子一样捅在她心口,她难以置信地瞪大眼,而他则再也不看她,从桌上拿过碘伏和棉签,就开始处理自己身上的伤口。

都是皮外伤,可是碘伏的刺激还是让他倒抽一口凉气,他弄了一半的时候,意识到什么,扭头看了旁边的人一眼。

她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已经挂了一脸的眼泪。

他头皮发麻,顿时连脾气都没了。

他随手把棉签扔到了一边,从桌上抽了两张纸巾,抬手给她擦眼泪,眉心紧皱,“哭什么?”

他实在很郁闷,毕竟她说的那些话太过分,换谁都没有那么容易释怀,可她现在这样流着眼泪,他反倒觉得仿佛是他的不对了。

她没有说话,却是被他为她擦眼泪的动作刺激到,眼泪流的更多,渐渐地还哭出声音来了。

他沉了口气,无奈地凑过去一点,捧起她的脸,看到肿着的部位,心里针刺一样地疼,他耐心地给她擦眼泪,声音柔软的像是在哄孩子。

“别哭了……”

不料,她“哇”的一声,直接扑进了他的怀里,抱着他再也不压抑自己地哭出声音来了。

他吓了一跳。

这个丫头总是不按理出牌,明明之前是她那么趾高气昂的,现在又这么小女人的姿态,委屈地在他怀里流眼泪,他完全搞不清楚状况!

可是女人哭的时候也不是讲道理的时候,他身体僵硬了几秒,松懈下来,抱住她的身体,手在她背上轻轻抚着,“没事了,没事了……”

他觉得自己真是没出息,以前对女人的那种狠戾劲儿怎么全都没了?

明明是在生气的,可是看到她受伤,看到她哭,他连个气都不能好好生!

尽管他这么哄着,她还是哭了很久很久,他感到自己衣服的前襟都湿漉漉的一片,许久,叹口气,不再纠结生气这件事,低下头,手轻轻抬她的下巴。

她别扭地别过脸去,胡乱地用手背擦了擦眼睛。

她想,完了,她脸是肿着的本来已经很不雅观了,现在哭这么半天,可能眼睛也已经肿了,她觉得自己这个样子十分丢脸难看,后知后觉地焦虑起来,有些后悔自己情绪失控。

多久没见过了,偏偏一见面就是这么难看的样子……她捂着脸,感觉到他的手还在努力拉开她的手,她十分抗拒。

他才不会懂女生那些小心思,直觉她还难过,心里难受得紧,他看不得她哭泣,从认识到现在,每次见到她流泪他都受不了,他扳不开她的手,也不想再这个时候为难她,只好颓然放弃,又抱住她,还忍不住地,在她发顶轻轻吻了一下。

他感到她的身体一瞬间僵硬。

她闷闷地出声,嗓音带着浓重的鼻音:“你……不生气了?”

他无奈地笑了笑,“不生气了。”

“那我们……这算是和好了?”她又问。

他叹了口气。

什么叫做和好?

如果不能在一起,哪里还算得上是和好?

他沉声道:“丫头,你告诉我什么是和好?”

她愣了一下,“……就是,我也不说难听的话气你了,你也不要说那些难听的话来气我,不要说我们以后没有话可说……”

他轻轻笑了一下。

“可是我想要的和好,不是这样的。”

她抿唇,环着他腰的手臂更紧,“……什么意思?”

“我想要的和好,是把你变成我的,像从前一样,不……比从前更多,”他搂紧她,“我想余生都和你在一起,想娶你,想每天都能看见你,想让你为我生孩子,我这样说,你明白吗?”

她浑身一震,慢慢地在他怀里抬起头来。

他低头凝视她红肿的双眼,抬手轻轻摩挲她的眼角,然后凑近了,吻上她的唇。

温柔而缠绵,他吻的很小心,那种感觉弥足珍贵,彼此沉浸在对方的气息里面,都有些沉迷,无法自拔。

许久,他离开她的唇,深情看着她道:“你只说过喜欢我而已,可是我……”

他顿了顿,继续道:“我爱你。”

她咬着唇,感觉眼底一片温热,听见他还在说话。

“以前我不懂什么是爱,在遇到你之后才明白……我也许不够好,过去做过很多荒唐事,我可能确实是配不上你……”

她抬手按住了他的唇,她听不下去了。

“别说了……”她有些着急,“我才是,我根本没有你想的那么好,我一点儿也不完美,很*病,脾气也不好,也不会说话……”

两个人对视着,过了几秒,不约而同笑了。

“在我眼里,你就是最好的,也是我唯一想要的。”他抓着她的手,吻了吻,“我已经告诉你我想要的和好了,那么,你还想跟我和好吗?”

何亦卿是个傲娇的姑娘,可是向来没有什么矫情的毛病,而且在薛舜面前,只要听几句软话就连什么矜持的意识都没了,她太爱他,从前她总是在心里计较他不爱她这回事,可是这一刻,她觉得就没有理由再犹豫了。

她搂紧了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坚定。

“……我不是想跟你和好,薛舜,我一定要跟你和好。”

……

迟辰夫跟苏黎在公司耗了大半天。

苏黎是第一次把子诺带到了T.S.去,公司瞬间就沸腾,所有人都在讨论,而在总裁办公室里面,子诺小朋友在沙发上爬来爬去,中间还尿了一次,很多公司里面的职员借着找迟辰夫谈工作的借口来看子诺,薛舜的秘书陆晓琪甚至还坐在沙发上逗起了孩子……

迟辰夫拧着眉头坐在电脑跟前,很是忧伤。

这哪里还像个办公室!

苏黎看出他脸色不好,想带着子诺回家,提了两次都被迟辰夫驳回了。

苏黎就硬着头皮跟子诺在办公室呆到了晚上,直到迟辰夫接到薛舜的电话。

“大哥,我有事跟你说。”

迟辰夫拿着手机,瞥了一眼苏黎,转身站在窗口,淡淡应了一个字,“嗯。”

“对不起,我不该打架。”

“嗯。”

那边犹豫了一下,又说了一遍:“对不起。”

“这次又是为什么?”

“我想……带何亦卿走。”

迟辰夫笑了笑,声音软下来,“那为什么要跟我道歉?”

“之前T.S.的资金链断裂,何晏用几个合作商的资金威胁过我,现在我跟她一起离开,何晏听到我也不见了,肯定会想到,所以有可能会影响到公司的……”

迟辰夫没有说话,静静地,听见那边的声音满怀歉疚。

“而且,我知道你需要人帮忙,这个时候离开……”

薛舜没有再说下去。

迟辰夫问:“何亦卿跟你说了没有,我的计划?”

“说了。”

“那你还废话这么多?”

那端又沉默了几秒,“所以我才更觉得对不起你,大哥,我好像一直以来只会给你制造麻烦,从来也没帮上你什么忙,我……”

迟辰夫唇角慢慢勾起来。

“谁让我是做大哥的。”

这话语气乍听是带着抱怨的,可是,薛舜却轻笑出声来。

“是你自己不长脑子,居然被何晏利用,哪怕是在那个时候,我也不希望你牺牲你的生活来维护T.S.,孰轻孰重我心里有数,”迟辰夫又道:“这两天你开始准备你们俩出去需要的东西吧,有搞不定的,跟我说。”

挂断电话之后,迟辰夫如释重负,抬手松了松领带,转身向苏黎走过来。

子诺已经睡着了,他看了一眼,视线回到苏黎脸上,苏黎正一脸紧张,“谈妥了吗?”

迟辰夫点点头。

“总算是好了……”

苏黎松了口气,看一眼子诺,“怎么办,就回,还是等子诺醒来。”

迟辰夫看看孩子,眼神笔直而柔软,“等孩子醒来吧。”

“我怎么就没想到呢,还是你了解薛舜,这种简单粗暴的方法还真是……”

迟辰夫回:“你们女人就知道瞻前顾后的,还不如快刀斩乱麻。”说着,坐到了苏黎身侧,伸手揽住她的腰,“总算把这个大麻烦推出去了,有个人在家里,干什么都不方便。”

苏黎:“……你还想干什么?”

他斜眼瞥她,“除了你我还能干什么?”

“……流氓……”

她觉得迟辰夫最近这荤话说的是越来越顺口了。

迟辰夫笑了笑,搂紧她,“只对你一个人流氓。”

……

迟辰夫的如意算盘打早了。

最后薛舜还是顾忌到何晏一定会叫人在他那里寻找何亦卿,而暂时把何亦卿安顿在了花城,接下来等签证下来的半个多月,迟辰夫的脸是一天比一天黑,成天催着薛舜做工作交接。

陆晓琪都看不下去了,替薛舜打抱不平,薛舜表示体谅:“晓琪,我大哥这是欲求不满,我理解。”

陆晓琪一惊,红着脸就跑出了薛舜办公室。

薛舜确实挺理解的,因为他最近也挺欲求不满的。

半个多月后,机场。

何亦卿穿牛仔裤白体恤,脑袋上扣了个鸭舌帽,已经长了的头发在脑后随意扎住,表情有些忐忑地四下看。

手里攥着两张机票,这一刻她仿佛回到很久以前,她曾经站在同样的位置,拿着两张机票,等一个人,整整一天一夜,最后却孑然而归。

为了不让何晏派去盯梢的那些人生疑,迟辰夫和苏黎都没有来,就连薛舜也要正常上班,在伺机从公司直接过来。

她是个闲人,所以来的非常早,她等了一个多小时,也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来这么早,坐在候机厅的长椅上,一直巴巴地望着门口,一个又一个的行人,她始终没有看到薛舜。

两个小时之后,那班飞往洛城的飞机已经开始检票了,她心急地站到了大厅的门口,攥着机票的手开始发抖之际,看到迎面而来的人。

他跟她从前见到的大相径庭,穿了休闲的卫衣和牛仔裤,她鲜少见他这样穿,定定地看着,居然有些呆愣。

鸭舌帽沿下,薛舜狭长的眸子眯起来,“丫头,我来了。”

她点了点头,垂眸看他两手空空,“行李呢?”

“有人盯梢,不方便带东西,”他摊了手,“再说,你在这里,我还有什么其他非带不可的呢?”

她愣了一下。

到这一刻,她才知道自己是真的要走了,要跟薛舜一起,远走高飞了。

那个禁锢她的鸟笼,她逃出来了。

她抽抽鼻子,一下子扑进他怀里。

候机厅人来人往,偶尔会有人好奇地看一眼这对旁若无人相拥着的情人,每一天,这个别离的场合上演多少悲欢离合,她曾经也是其中的一个。

那时,她奔赴一场离别,未曾想到在不久的未来,她遇见另一个人,共同奔赴新生。

奔赴两个人的,新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