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亦卿又被关起来了。

每次跟何晏意见不同的时候,何晏就要将她关起来,要么就是叫保镖寸步不离跟着她,而她成天逆着何晏的心思来,所以父女俩很少有意见一致的时候,结果就是,她总是被软禁,半软禁,或者被人盯梢的状态。

十多年了,都习惯了。

曾经也有过很多幻想,可以离开,可以获得自由,可是到最后都成为痴心妄想,她被何晏牢牢掌握在手心里,像是一只气数已尽的困兽。

她知道,没有人会来救她。

何晏是个精于算计的商人,明明总想着把这个不听话不懂事的女儿扔出去,可又不愿意何亦卿嫁的毫无价值,再三权衡之后,又盯上了城南的傅家,傅家三少也是个私生子,当何晏把这事儿告诉何亦卿的时候,何亦卿脑子嗡的一声响。

她这辈子真是要跟私生子杠上了!

何晏还一副很有道理的样子:“你想想你早些年的名声,有人肯娶就不错了,别要求太多!”

何亦卿试过自己逃跑,被保镖又抓了回来,一直关到了那个安排与傅家三少见面的晚宴当天。

何晏给她准备了晚礼服,她看也不看,最后是被何晏叫一个下人押着给化的妆,那一刻她十分绝望。

这种像是砧板上待宰的鱼一样的人生,她真是受够了。

每个人都在让她失望,父亲这样对她,莲城为了利益抛弃她,就连薛舜也一样……

她突然间就找不到生存的意义了,她甚至想,为什么母亲离开这个世界却没能带上她?也许死了还好过一些,不至于被一个人留在这里,看这个恶心的世界。

整个晚宴的过程中,她被傅家三少拽着跳舞,但却心不在焉,直到她看到薛舜。

以前她见到薛舜是激动,是春心萌动,那时候她想他,看到他就会开心,现在,在她对于这世界已经麻木之后,见到薛舜她依然有感觉,不过是憎恨,不舒服。

她在舞池的中央,被傅家三少揽着腰,隔着人群,她看清在角落里的薛舜,他目光清冷地注视着她,看不出什么情绪,很快有女人凑过去与他搭讪,他的目光离开她,她别过了脸。

“抱歉,傅少,我不太舒服……”

她逃一样地离开了宴会厅,在后面的花园里面找了个僻静的角落,身上还穿着礼服裙子,可一点儿也不讲究地蹲下在角落里,抱紧自己。

天很黑,初秋的凉风阵阵,她觉得有些冷,缩的更紧。

她就这么呆了一会儿,眼泪还是掉下来了。

她一直在告诉自己,不要为不值得的人哭,不要为薛舜流泪,可是她一次又一次地为他哭泣。

不得不承认,何晏很成功地挫掉了她年轻气盛的所有锐气,当初跟莲城分手之后她也很难过,却没有个薛舜分手这样刻骨,薛舜生生带走了她身体里面最鲜活的那些对生活和自由的渴望,将她变成了一具空壳,她觉得可以看到自己的未来,这一次她真的会听何晏的话,随随便便地嫁人,然后给别的男人生孩子,潦草而荒芜地度过这一生……

她想到这里的时候,不远处传来脚步声,她慌忙擦了擦眼泪,站起身,看见过来的人影是一双,俩人还拉着手,想来这样僻静的地方,除了她之外大抵是一对儿**的情侣,眼看来不及离开,她干脆原地又蹲下来了。

然后她就听见那女人的声音传过来。

“薛舜,我很想你……”

她捂住嘴,视线透过花丛,那人影看的有些朦胧。

“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不要再生气了好不好?”

女人的声音带着诱哄的意味,暗夜里格外明晰。

薛舜一直一言不发,沉默地看眼前的女人。

这个晚宴真是太热闹了,不光见到了何亦卿跟别的男人跳舞,现在还遇上了以前最难缠的那个客人顾梦雅。

“知不知道我为什么离婚?”顾梦雅说:“是为了你,如果不是你,我一辈子都会这样浑浑噩噩过下去,我一直在关注你后来的情况,迟家的事情我都知道,你跟何家二小姐的事情我也听……”

薛舜突然轻笑了一声。

“你什么都不知道。”

顾梦雅也不恼,耐心地道:“你生气没有关系,只要你愿意再跟我在一起,我什么都随你。”

薛舜甩开她的手,“顾姐,我看在过去的情分上,刚才没有当众给你难堪,不代表我对你有什么别的想法。”

顾梦雅一愣,这样直白的拒绝让气氛有些尴尬,她犹豫了下,破釜沉舟道:“T.S.现在还没有完全回到正轨,我虽然离婚了,手里依然有宋氏的股份,说不定可以帮到你。”

薛舜突然就厌恶极了这样的对话。

就如同他厌恶这个圈子,大堆道貌岸然的人聚集在一起,假装自己多么高深莫测,说话弯弯绕绕,可到头来不过是利益往来,顾梦雅也一样,用利益来**他,当他是什么?

难怪曾经何亦卿说过,她向来不爱参加这种聚会,现在他也一样,只觉得恶心,想立刻离开。

他对顾梦雅说:“我不需要。”

顾梦雅连续被拒绝两次,心底有些恼火,但还是忍着,又说了一句:“你该为T.S.想想,再说,以前我们在一起,不是很快乐?”

说完,她又已有所指地隔着衣服轻抚他胸膛,“我们对彼此的身体都很熟悉……”

薛舜后退了一步,躲开了,“抱歉,顾姐,你的好意我心领了,这个价很高,可惜,我不卖了。”

顾梦雅另一手还端着一杯红酒,暗夜里面已经变了脸,端着酒的手紧了紧,“那,我退一步,就要你一个晚上呢?”

薛舜摇了摇头。

顾梦雅有些恼羞成怒,“你什么意思?听说你跟何家二小姐分手之后就转了性子了,都不寻欢作乐了,怎么,你还真喜欢上那小太妹了?因为她比我年轻?”

薛舜一直没有表情的脸有一丝松动。

哪里是因为年轻?他想起何亦卿来,居然淡淡笑了笑:“你跟她没法比,她在我眼里是完美的。”

顾梦雅再也忍不住了,气急败坏,手里的酒杯都在抖,几秒后,她抬手将红酒泼在了薛舜脸上。

“不过一个私生子而已,你还当真以为自己有多了不起了?!活该迟家变成现在这样……”

她话没说完,角落的花丛里面悉悉索索突然间有人窜了出来,挡在了她跟薛舜之间。

顾梦雅跟薛舜都震惊了,谁能想到这边边角角的花丛里面居然还藏了个人!

而且,这人是何亦卿。

她还穿着礼服呢,手叉腰倒有些泼妇劲儿,指着顾梦雅就骂:“顾梦雅你要不要脸,人家明明就不想要你,非要死皮赖脸往上贴,难怪你老公要跟你离婚!”

这一嗓子吼的很有气魄,顾梦雅脸色更加难看,“何亦卿,你以为你是谁,你算老几你教训我?你这个有娘生没娘教的……”

顾梦雅话没说完,就被何亦卿扯住了头发。

何亦卿打小最不爱听的就这句话,骂她可以,骂她妈就不行,她血气直冲脑门,不管不顾地跟顾梦雅撕扯在一起。

薛舜脸上胸口还湿漉漉黏糊糊的滴着红酒,反应了好几秒,赶紧凑上去把两个完全陷入癫狂状态的女人往开来拉。

他不是第一次见女人打架,不过两个穿着晚礼服的女人这样全然没有形象地撕扯在一起,这情景的确是难得一见,都是扯头发,用指甲抓这种没档次的攻击,他刚费劲地把俩人隔开,不依不挠的何亦卿手还没收回来,指甲划过他的下巴,顷刻间就是一道痕,另一边,顾梦雅的手还掐着他手臂。

“你给我让开!”

“一边去!”

两个女人都在叫。

他额头暴起青筋来,“别闹了!”

两个女人俱是一怔。

幸好是在花园的角落,不然以这盛况,明天八成都要见报了,他刚松了口气,想要说什么,就听见不远处又传来脚步声,他犹豫几秒,电光火石间做出了一个决定。

他拉着何亦卿跑了。

何亦卿还穿着长裙呢,磕磕绊绊两下,一把扯起了裙子,跟着他跑,高跟鞋碍事,她干脆踢掉了,她看着他的背影,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跑,心跳的很快。

又活过来了。

上一次他带着她这样跑的时候,是在南月被保镖追着的时候,他也拉着她跑,那是到现在为止她觉得最接近自由的时刻。

傅家宅子很大,跑到停车场花了好长的时间,主要是薛舜还不认路,绕了点弯子。

等跑到车跟前,薛舜停下来,回头看着她,突然间就笑了。

她攥着裙摆,有些莫名其妙,“你笑什么?”

她还没意识到自己出门前做的头发早就已经乱糟糟,妆容也有些花,那是哭的时候眼妆晕开了一些,她整个人看起来十分狼狈。

薛舜笑的停都停不下来,“你为什么要骂她?”

“……”她攥紧了裙摆,低了头。

刚才那一刻,可能是被薛舜那一句“她是完美的”刺激到了,也说不清,她心里乱糟糟的,看到顾梦雅冲着薛舜泼酒,她就觉得不舒服,好像是本能地,就冲出去了。

她撅着嘴,想了想,“我喜欢骂就骂了,你管着的么你?”

薛舜不说话,笑的更开心。

他这几次见她都半死不活,连话也说不上几句,可刚刚,明明她是在泼妇一样地跟人吵架,他却觉得他的丫头又回来了。

她有些恼了,甩开他的手,“你到底笑什么啊你,我很好笑吗?”

“你真该看看你这个泼妇样子。”

她气急,“你以为你现在很好看吗?你去照照镜子再说我!”

他身上一股子红酒味儿,还有红酒顺着头发往下流,他这才想起来,视线往下一点,落在她脚上,皱了皱眉头。

“鞋子呢?”

她不自在地缩缩脚,“扔了,跑起来不方便。”

他向来是个粗心大意的男人,这一刻却有些郁闷自己没有留意到这一点,弯下身抬手抓住她脚踝,看她的脚,果然,在刚才跑的过程中,已经有些地方被擦破了。

她吓了一跳,要往后退,被他拉住动弹不得。

他沉下脸来,打横抱起她,打开车门把她放在了副驾驶的位置上,然后上车。

车子行驶在路上,她打开车窗吹了一会儿冷风,这才后知后觉想起自己都做了些什么荒唐事。

薛舜从发现她的脚受伤之后,脸色就一直很难看,也不说话,她心里没底了,弱弱问了句:“要去哪里?”

他没说话。

准确地说,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明明是要带她逃离那个装模作样的晚宴的,可是又害她受伤了,哪怕是这么一点点小伤,他也觉得难受,他总是不够细心,不够耐心。

他还不够干净,不够自信……

对着她,他总是觉得自己不够,差太远。

她一路惴惴不安,最后,他带她去的地方,是一栋公寓。

房间并不是很大,两室一厅,东西微微有些凌乱,但是收拾的挺干净。

他是不顾她的推拒一路把她抱着进入电梯上来的,还有几个人侧目,他也没理会,倒是她有些不好意思了,小脑袋埋在他胸膛,直到被放在沙发上,才抬头。

他拿了个医药箱过来,用棉签沾了碘酒开始擦那些细小的伤口。

她抬手拦了一下,“我自己来。”

他甩开她的手,“何亦卿,别惹我,我现在心情不好。”

他一叫她的名字,就代表他是真的在生气了,可他生什么气?明明该生气的是她才对啊!

她撇撇嘴角,低了头。

碘酒掠过伤口的蛰痛让她倒抽一口凉气,他抬头深深看了她一眼,手里的动作柔和下来,语气也变得温和:“忍一下。”

处理完脚上的,他看了一下,她肩上和胸口还有被顾梦雅指甲抓出来的,他拧眉又去给那些地方涂,心里更加生气。

气自己没能拦住,也气她,为什么要跟顾梦雅那种女人计较那么多?

她抿唇,总觉得他是有些小题大做了。

抹完碘酒,他在旁边坐了下来。

两个人都不说话,她缩了缩脖子,觉得自己快要冻死在这种沉默里面,只得主动地开口:“谢谢你,我该走……”

“丫头。”他唤了她一声。

又是熟悉的称谓,她咬咬唇,眼眶又开始发酸。

他转过脸,定定看着她,视线把这张他肖想已久的面孔仔细地打量,看见她红红的眼眶,说:“你哭了。”

她一怔,慌忙低下头。

他凑过去,手刚触到她下巴,被她一下子躲闪开来。

“别碰我。”

他眼底划过一丝伤痛。

她好像又变成了那个不信任任何人的小刺猬,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想让她卸下心防,又没有勇气给她一个承诺。

“好,我不碰你,”他把手收回来,不看她,沉声问:“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顾梦雅骂的人是我,你为什么要出来说话?”

“……”

她没想到他真的纠结起这个问题来了,但她已经明确表态自己现在朝前走了,她总不能说是为了他,可一时之间又想不出别的什么好借口,她绞着手指,有些焦虑心虚。

他又看一眼她白皙的手臂,“你没有贴莲花刺青。”

她更加慌了。

“上次贴那个是为了报复我吗?”他顿了顿,又问:“带莲城参加我大哥的婚礼,也是为了报复我?”

屋子里面十分安静,她咬着唇,视线雾蒙蒙的。

他说的是对的,可她不想承认,也不能承认,认了,她就输了。

“你还跟傅家三少,你跟这些不同的男人一起,你让我……”

“这次不一样的,这次是我爸要我来的,他想要我跟傅家联姻!”

她打断他的话。

说完,她又后知后觉意识到,这样否认,倒是把他前面那话给肯定了……

她郁闷地又低下了头。

“联姻?”

他念叨了一遍这个词。

他早就想到早晚何晏还会想办法把何亦卿嫁出去,可他没想到这么快!

她会跟别的男人一起,他连想象都无法想象。

他攥紧拳,咬咬牙问:“那你呢,你怎么想?”

她默了几秒,才开口。

“我的意见不重要。”

这是事实,何晏根本没有在乎过她的想法,从小到大都这样,她已经不抱希望了。

她侧靠在沙发上,有些疲惫地闭上眼,良久,听见他的嗓音低沉地道:“你今天在这里休息吧,明早我会给你买衣服鞋子。”

她睁眼,看见他走进浴室的背影,她扯扯嘴角,苦笑了一下。

真是疯了,她居然还存着一丝侥幸,以为他听到她要联姻的消息,会阻止一下,或者至少说些什么……

真可笑。

……

薛舜在浴室里面,脱了衣服开了花洒,温热的水流掠过脸颊,锁骨,向下流过肌理分明的胸膛,那红酒味道好像洗都洗不掉,他拧眉,刚想拿沐浴露洗一下,听见外面传来细微的声响。

他一愣,连水都没擦,随手裹了条浴巾就出去了。

果然,何亦卿提着裙子已经走到了门口。

他追过去一把按住门把,看她*的脚,“你连鞋都没穿,走什么走!”

她没说话,却固执地继续想要拉开门。

他抓住她的手臂,被她挥开,再抓,她又甩开,他所有耐心用尽,扣紧她双手手腕就将人抵在门上。

距离很近,他身上未散的红酒味,她淡淡的香水味混合在一起,肆意流窜的荷尔蒙让他愣神,明明不是个合适的时机,但他看着她被她自己咬的更加红嫩的唇,身体里翻涌着叫嚣着想要吻她的冲动。

但他忍下了,他还记得上一次他强吻她的结果。

“……别闹了,丫头,听话,明早我给你买来鞋子跟衣服就放你走,成吗?这么晚,你一个人我也不放心。”

她低着头,一直没动静,也不再挣扎了,他感觉到异常,低头去看,发现她挂了一脸的泪水。

她在哭,无声无息。

他的心瞬间就被揪紧了。

放开她的手,转而摩挲她的脸颊,“别哭……”

她还在流泪,也不说话,也不发出任何声音,却让他觉得无比难过,他的手有些抖,最后还是横横心,倾身拉过她,将她抱在怀里,手在她背后轻轻抚。

她没有再抗拒,也许是累了,不想挣扎了,他捧起她的脸来,低头,吻轻柔的像是羽毛,落在她的前额,眉心,鼻尖,眼角,他吮她的泪。

然后,他吻她的唇。

她这一次异常的乖顺,不但没有反抗,还轻启朱唇,让他的舌头探了进去,跟她的纠缠在一起。

吻着吻着气息就凌乱了,他有些失控,手在她腰间和背部轻轻摩挲,却迟迟没有再进一步,喘息里面带足了克制和隐忍。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离开她的唇,幽深的眼眸里有粘湿的情,欲。

他从来不是会对女人耐心的人,以前也不会压抑自己,可是他现在却很害怕,怕他逾矩地做出什么来,吓到她,万一她又要离开怎么办?

他叹了口气,抱紧她,犹豫了一会儿,打横抱起她来,把人带到卧室里面放在**,摸了摸她的脸,又低头靠过去,挨着她的脸。

“丫头,这些天,我很想你。”

他的声音有些嘶哑。

她心头募地就是一软,抬手抚上他的脸。

他一愣,攥住了她的手,贴着自己的唇,过了几秒,又忍不住地凑过去吻她。

他一向不是什么清心寡欲的人,心爱的女人就在怀里,身体早就有了反应,终于还是忍不住了。

“我想要你,”他在上,俯身问:“可以么?”

换做从前,他哪里会问?

她的回答是凑上去贴上了自己的唇。

他再也没有压抑自己,这个夜里他们都有些失控,那些晦暗不明的情绪混乱,她像是海里面无所依的浮萍,一切都处在决堤的边缘,她抱着他的腰,感受他在自己身体里面的那种充实,那是她睽违已久的,只有他能给,她哭出声来。

最后,她疲惫万分地晕了过去。

他却整夜未眠,看着怀里的人,思考良久,最后做了个决定。

第二天早上,她睁眼,就见他近在咫尺的俊颜,他摸着她的脸,眼眸深邃,轻轻开口:“我不想你嫁给别的男人,我忍不了。”

她怔住了。

“丫头,跟我走吧,我们离开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