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温暖的阳光从遥远的天空飘来,浮云散开,成群的白鸽鸣叫着穿越城市的上空。一阵大风吹来,鸽群随势而转,四散开来,飞向城市中的大街小巷。

一只灰羽的鸽子转过几条街道,似乎疲倦了,于是收起沉重的翅膀落在了路边一个报亭的屋檐上,咕咕地叫着,脑袋四下张望。

这时,一个头戴鸭舌帽的男人走了过来,他穿着一身考究的黑色西服和擦得油光发亮的黑色皮鞋,帽沿低低的遮住眼睛,内着的白色衬衣上松开了领口的两颗纽扣,隐隐约约露出一点结实的胸膛,使得端庄的绅士气质上又若隐若现出一份桀骜不驯的性格。

男人停在了报亭前,从店铺老板手中买过一份报纸,然后坐到路边的一条长凳上阅读。仅仅一分钟后,他猛地放下手中的报纸站起身来,扬手拦住了一辆过路的出租车。

“去古州博物馆!”

*

砰,男子略显慌张的声音随着一声车门关上的闷响断裂在空气里,很快,出租车呜呜的发动机声音就消失在了街道的拐角。

报亭上的鸽子振翅飞走了,空****地街道上此时显得格外寂静,只留下长凳上那张翻开的报纸。报纸的头版上有一行醒目地文字——“日前,从山月丘陵出土的将军墓陪葬品将于今日在古州博物馆展出”。往下还有一行小字的附注“据有关专家透露,此次低调出土的墓葬其主人原名为……”。

报道以下的文字中断了,只有一块被撕掉的空白如同死人的眼睛一样空洞地望着天空。

*

古州博物馆位于海市一个比较偏僻的路段,是一家刚成立不久的博物馆。由于名气不大,所以平时门庭清冷无人问津,这次好不容易老天开眼让他们发掘出一座古墓,主办方自然做足了宣传,希望利用这次机会来扩大一下知名度,也好缓解一下目前尴尬的局面。

出租车在离博物馆还有一定距离的地方停了下来。馆前的广场上此刻已停满了各式各样的车辆,还有从不同地方闻讯赶来的扛着摄影机的摄像师和拿着麦克风的记者,正在来往穿梭,场面热闹非凡。像这种情况,车辆已无法再开进去了。男人只好下车,付过钱之后,转身奋力地挤进了人海,朝大门口跑去。

*

“白杨!”

就在男人即将步入大厅的时候,一只手突然从身后抓住他的肩膀。

男人回过头来,一个四五十岁左右头发已有些花白的人,正满脸笑容地看着自己。

“是……商村啊。”男人勉强地挤出一丝笑容,似乎在极力平复自己有些慌乱的情绪。

这个叫商村的男人是博物馆的馆长,白杨和他见过几次面,是一个十分精明圆滑的人。此刻,他正西装革履地站在大厅门口,迎接从各地赶来参观的记者和学者。

“恩?”商村仔细地盯着白杨的眼睛,一脸严肃地说道,“是什么事让我们的大历史学家如此心神不宁呢?”

“没什么。”白杨避开了他的目光,将眼睛转向了别处。

“哦,”商村立马又恢复了以往笑容可掬的表情,“在我的印象中,你似乎总是一副处变不惊的样子啊,就像那种即使天塌下来也会若无其事地坐在家里喝着咖啡的人,嘿嘿……”

“你不会明白的……”白杨的声音极低,仿佛是说给自己听的。

商村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道,“好好,你是历史学家,你比我多活了几千年,我弄不明白,行了吧?”

但白杨没有再说话,脸

上冷冷的没有任何表情。

“我说啊,你的性格和年龄还真的很不相符呢。”商村撇了撇嘴,“明明只有三十岁吧,倒还真像像个活了几千年,早已看破红尘的得道高人……”

“我可以进去了吗?”白杨打断了他的话。

“啊哈,我明白了,”商村用右手捶在左手的掌心,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你是急着要看这次的展品,对吧。我就说呢,这座古墓真是……”

突然,白杨抬起眼来,双手用力地按住了商村的肩膀,紧紧地盯着他的眼睛。

“红柳?”

“……有很多值得去看的……”商村看着白杨突然严肃下来的表情,语气慢慢低了下来,“啊,你说什么?”

“坟墓的主人叫‘红柳’?”白杨追问道。

商村愣愣地看着白杨,他感觉自己被抓得有点疼了,于是扭了扭肩膀。

“你今天是怎么了,好像变了个人似的?”

白杨微微一怔,随即放下了双手。

“抱歉……”,他自知失礼地朝商村摇了摇头。

“你听说过‘红柳’这个名字?”商村平复下来,试探着问白杨。

“商村!”

一个浑厚的声音从背后响起,商村扭头看见一群身着白色西服的人正朝这边走来。

“市长来了,我过去招呼一下,你先自己进去看会儿吧。”商村低声说了句,然后笑容满面地向市长迎过去,留下白杨一个人站在原地半天没有动静。

*

白杨踏进展厅的时候,大厅里已是人山人海,展厅的上方高挂着巨大的横幅——山月丘陵将军墓陪葬品展。他朝四周看了看,然后向一个人相对较少的展台走去。

“白先生!”一个声音突然从人群中响起,白杨回过头,看见一个小个子男人正奋力地挤过人群朝这边走来。

白杨知道这个人,他是馆长商村的得力助手,名叫北丘,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做事总是干劲十足,很得商村的欣赏,今天大概被安排了专门负责场内的接待工作。

“我就知道白先生今天一定会来的。”北丘来到白杨的面前,微笑着和他礼节性地握了握手,“不如我带您参观吧。”

白杨点了点头,然后跟着北丘向展台走去。

“这座墓葬从规模上相当简陋,地面上的部分只有一块矮矮的碑石,与普通老百姓的坟墓没有什么区别,所以我们发现后并没有进行报道。”北丘边走边说,“但随着发掘的深入,我们竟然找到了大量的兵俑与彩陶,而且经过对碳元素的检测发现,这可能是已知的最早的将军墓……”

“听说,这座墓的主人叫‘红柳’是吗?”白杨打断了他。

北丘微微一愣,随即笑道,“对啊,墓碑上就是这么写的。说起来这次发现的墓葬还真是奇怪,虽然出土了大量的兵俑与陶器,还有将军使用的带兵符印,但仅仅从规模来看,说是将军墓都没人相信。而且又有哪个将军会叫‘红柳’?这分明就是个女子名嘛。”

北丘无可奈何地摇摇头。

“难道是一位取名类似女子的曾煊赫一时的将军被皇帝下放,最终在这个偏僻的地方含恨而去么?哈哈……开个玩笑,看来我确实不具备搞科学研究之类的严谨态度啊……”

北丘在旁边打趣着,身旁的白杨却始终一言不发。

*

一席话后,两人来到了一个展台前,隔着一片冰冷的玻璃,白杨看见了里面陈列着的大量的兵

俑。每个兵俑都骑着雄壮的战马,身着坚硬的铠甲,头顶上竖着高高的翎毛,完完全全就是一副将军的打扮。

“还有一件奇怪的事,”北丘指着兵俑的面部对白杨说,“从相貌上看,这些兵俑似乎雕刻的都是同一个人……”

北丘低头看着展台上的俑塑,身旁的白杨却一言不发。过了好一会儿,北丘觉得气氛有一些奇怪,于是转过头去看旁边的白杨。

然而,当看到那一张像铁一样冰冷地面庞时,北丘突然愣住了。

“……怎么会这么像?”他心底默念道。

注意到了北丘的目光,白杨皱了皱眉头,轻轻地咳了一声。

北丘一愣,赶紧抱歉地一笑,立刻回过头去。看着那些雕塑,他心里仍犯嘀咕。虽然他知道白杨总是一副冷冷的样子,而且很少应和别人,却从未像现在这样严肃得让人感到害怕。

“你先去招呼其他客人吧,让我一个人待会儿。”,一阵沉寂后,鸭舌帽下传来了白杨低沉的声音。

北丘大大地舒了一口气,朝白杨点点头,然后转身离去。走了几步后,北丘回过头来,看到了人来人往的缝隙中,白杨的神情凝重而孤独,和周围的世界显得格格不入。

“他的脸和那些兵俑的脸……怎么会这么像?”北丘小声地自言自语。

*

展台巨大的玻璃倒映着白杨的影子以及他身后川流不息的人群,所有的喧嚣与嘈杂都渐次消退,如同沉入了深邃的大海。他静静地注视着那个骑在马背上挥舞大刀的兵俑,坚硬的铠甲勾勒出他强健的体魄,肌肉虬结的手臂将刀身高高的举过头顶,锐利的目光望着某个遥远的地方。白杨的耳畔隐隐约约地响起了铿锵的马蹄声和无数战士摇旗呐喊的怒吼,一切都是那么熟悉,如同自己曾经的梦境,想要仔细分辨出每一个细节却又突然变得遥不可及。白杨穿过了雄壮的兵俑组成的战场,又看到了无数的彩陶与帛锦。那是谁的手?曾经抚摸过这些泥土与丝缎,隔着遥远的时空传递着绚烂的华彩。

脑海中,似乎有人在轻声吟唱着一首歌谣。

我会一直在这里,等你回来。

白杨突然感到头痛的厉害,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大脑里苏醒,在流逝的时光中咆哮。他跌跌撞撞地来到最后的展台前,玻璃隔着的展柜里安安静静静的躺着一块墓碑,上面有两个鲜红的大字——红柳。白杨的瞳仁在一瞬间扩大,记忆的画面如潮水一般涌到眼前。

铅灰的天空上浮云只剩下被撕裂的残骸,狂暴的烈风拉扯着早已破碎不堪的旗帜,在那血流成河的荒原上,一个孤独的身影正用鲜血淋漓的双手握着断裂的剑锋在一块巨大的石头上刻划着。他已经遍体鳞伤,铠甲的裂口处往外缓缓的冒着乌血。他的每一个动作都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量,但他却异常执着地刻了下去,一横、一竖、一撇、一捺……血顺着指尖流入了刻过的石槽中。

红。柳。

*

残酷的鲜红刺痛了男人的眼睛,他扔开断剑,朝着天空引颈怒吼,吼声苍凉而萧索,回**在肃杀的旷野之上,释放着一个男人心中最大的悲痛。

白杨也在此刻大吼起来,博物馆里的一切都模糊成流动的线条,时光拖着记忆疯狂地回归,十年、二十年、一百年、一千年……

*

山之颠,将军站立在洪荒初始的年代,如雄鹰一般俯视着辽阔的战场,脚下的士兵高举着玄黄的旗帜,怒吼着奔向将军横刀直指的地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