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国十四年,还未来得及庆祝六十大寿的开国皇帝黎世青病逝,独子黎宏即位。但是由于从小就患有先天的疾病,新登基的黎宏皇帝基本不能料理国事,然而在这最微妙的一段时期里,对黎国觊觎已久的各诸侯国开始了行动。

*

一阵婴儿的啼哭声响彻了整栋小楼。

“出来啦,出来啦。”老妇人掀开帘子,朝门外喊道。

一位身着铠甲的年轻将军猛地站起身来,冲进了屋内。

“是一个女孩。”老妇人把孩子抱在怀里,递给将军看。

将军摘掉头盔,双手去接婴儿,脸上满是欣喜的表情。

“慢点慢点,别摔着孩子,”看着将军笨拙地接过婴儿,老妇人满脸的不放心,“你们男人啊,就是笨手笨脚的。”

“看,是女儿哦。”将军抱着孩子来到床前,将她轻轻地放在女子的枕边。

“可能是太累了,夫人需要休息一会……”老妇人从后面跟了上来。

“嘘……”将军用手指在唇边比了一个手势,老妇人连忙捂住嘴,慢慢退了出去。

“我会保护好你们的。”将军小声地说着,用手轻轻地抚摸着女子熟睡的脸庞,拨开她脸上因汗水而沾湿在眼前的发丝。

“一定……”

*

一年以后,黎国,永宁城。

冲天的战鼓在城外升起,高举着战刀的士兵怒吼着冲向敌人的方向。随着黎宏皇帝驾崩的消息在城内传开,几乎所以人都觉得黎国气数已尽。那个曾经豪气万丈的黎世青所打下的江山,仅仅经历了两代十五年就已经无以为继。

“黎宏皇帝真的死了吗?他才刚刚上位一年啊……”

街上到处都是这样的窃窃私语。

“命不好啊,触怒了神灵,要惩罚黎国了……”

永宁城内人心涣散,已成亡国之相。

*

“快背上女儿上马。”

年轻的将军身着铠甲,一手持刀,一手紧握马缰,朝着屋内喊道。

不一会儿,女子从屋里匆匆跑了出来,背上系着一个小包袱,里面是一张熟睡的婴儿的脸。

“段,我们去哪?”

“不知道,总之先把你们送出城再说!”

将军说完,取下了自己的战盔,回身扣在女子的头上。

“不管将来发生了什么,你们一定要好好地活着,驾!”

将军抖动缰绳,白马长嘶一声绝尘而去。

*

永宁城的城门外,黎国的士兵正在拼死战斗,敌方是各诸侯国联合起来的军队,他们都想趁这个年轻的国家最虚弱的时候,把它扼杀在摇篮里。

远处,从打开的城门里冲出一匹雪白的战马,上面坐着两个人。他们毫不理会这边的战事,径直向战场外奔去。

敌方的将领很快就注意到了这两人一骑,他一眼就认出了小段的身影。

“抓住他,”那人长剑一指,“取下他首级者,赏金一万两!”

话音刚落,从诸侯联军的大阵里立马涌出了一支大约一百骑的部队,尾随小段而去。

小段回过头,看着身后黑压压的追兵,皱了皱眉。他用脚使劲一蹬马肚子,那匹白马以更快的速度飞奔起来,全身的肌肉像流水一样抖动。

女子在小段的身后,紧紧地抱住他的腰,脸埋在头盔里。她非常的害怕,只能死死闭住眼睛,黑暗中,她感觉到一只温暖有力的手握住了她的双手。

“别害怕,”那声音在她耳旁响起,“我不会让他们伤害你的。”

*

终于冲出了开阔地带,前方是一片山谷,身后的一百来骑依然紧追不舍。

“可恶,”小段回头看了看那群纠缠不清的家伙,双手松开了马缰,一把抓过背后的长弓,从马身侧的箭囊里取出三只箭,同时搭在了弦上。

引弓,屏息,弦满。

“破!”

小段一声低喝,三只羽箭破空而出,发出犀利的长啸。

下一秒钟,骑在最前方的三骑追兵同时被洞穿了胸口,翻下马去。他们身后的人还没看清楚发生了什么,就发现自己前方连人带马翻倒在地,于是还来不及勒住马缰,便也被绊倒在地。剩下反应过来的人,急忙绕过他们继续追赶。

小段毫不停息,再次三只羽箭满弓。

“破!”

追兵群又一次人仰马翻,跑在前方的追兵开始有一些退缩了,他们放慢了速度。

“破!”

前方三名骑兵应声倒地,一部分追兵停下了脚步,有的甚至扭头就跑,他们的眼里满是恐惧。

一百多骑的追兵渐渐地只剩下一半不到,还只是远远地跟着,不敢靠上前来。

小段轻哼一声,收起长弓,冲进了山谷。

*

山谷的地形不像平原那么开阔,易于躲藏。小段骑着白马在山间小道上往来穿梭,岩石草木隐蔽了他的身影,跟来的追兵只能远远地听见马蹄的声音,却始终看不到人在哪里。

嶙峋的树枝从小段的脸上飞快的扫过,划出一道道血痕,每一下都是钻心的疼痛。但他也顾不上那么多了,身后的那些追兵,他一个人也许还可以应付,但是要保护妻子和女儿,现在就只剩逃跑这一种选择了。

“段,”女子在他身后轻轻地问,声音有些哽咽,“黎国,真的没有希望了吗……”

她想起了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在那温暖的夕阳下,他曾经向她许诺过的世界。

那时他还只是一个不满二十的少年,没有恐惧,没有疑惑,相信着世间的一切都是美好的,相信着自己的双手有一天能把世界从水深火热中拯救。

“我要保护天下所有的人。”年轻的男子一脸认真地说着,橙色的阳光映在他的瞳仁里闪闪发亮。

“不信啊,”那依旧清晰地声音在耳边回**,“不信的话,和我一起去看啊,和我一起去见证那个世界的和平。”

“跟我们一起吧,我会保护你的。”

“我会保护你的……”

“我会保护你的……”

……

*

黎国正在被诸侯国们一步步的吞噬,那里有小段的梦想,是他所有的心血倾注的地方,为了那里他甚至愿意付出自己的生命,而现在,他却连为它而战斗的机会都没有。因为他要保护他的妻儿,要把他们带到远离战场的地方。

“对不起,”女子满眼都是泪水,“对不起,段。”

女子大声的哭了出来,“是我拖累了你,对不起,对不起啊……”

“你在说什么呢。”耳边传来小段的声音。

女子抬起通红的双眼,看见小段正回过头向她微笑,那笑容和十五年前一样,单纯而温暖。

“黎国不会灭亡的。”小段认真地说着,“因为那里是我们的家啊。”

*

“发现啦!在这边!”林子中突然传来一阵喊声。

小段扭头,猛然看见了树林缝隙间数十个黑色的身影在闪动。突然,一股冰冷的劲风从面前掠过,小段下意识地立刻勒住白马,只见一支漆黑的羽箭突然插在了面前的树干上,箭尾还在急速地上下抖动,一丝冷汗流过了他的脸颊。

“已经追上来了吗……”

小段翻身下马。

“你坐在前面,”小段看着女子。

女子在马背上向前挪了挪,小段从后面跳上马去,将女子罩在了身前。

“保护好女儿。”小段说着,一抖缰绳,白马向山谷深处奔去。

*

一支支羽箭从身侧呼啸而过,击碎了茂密的树叶,**入粗壮的树干上,扎进了漆黑的泥土里。小段骑着马飞速地奔跑着,他的身后是死神在追赶。

女子坐在前面,将婴儿死死地抱在怀里。她抬起头看向小段,那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张能让她感到安心的脸庞,只要看到他,世间就没有什么值得害怕的事情了。

小段感觉到了女子的目光,低下头去,嘴角轻轻地微笑。突然,他的瞳孔在一瞬间放大,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呻吟。

“怎么啦?”女子一瞬间紧张起来。

“啊……没……什么。”小段咬紧了牙关,回身一掌击在白马的臀部上。

*

白马的速度已经接近极限了,女子能听见耳旁的风声已经化为了尖锐的悲鸣。

小段的眼睛如同野兽一般的鲜红,有像是喷薄欲出的火山,要把一切都焚烧殆尽。

一滴鲜红的**从空中落下,滴在了婴儿的脸上。女子看着怀里的婴儿,用手去摸,是血,她愣住了。

“段!”女子惊惶的猛地回过头去,看着鲜血正从小段的嘴角不断地流出。

“逃……”小段喃喃地说着,眼神空洞地看着前方,“逃出去……”

“你怎么啦?段……”女子趴着小段朝他身后看去。

“我要保护你们……”耳旁的小段还在不断地重复着。

“段!”女子掩住嘴失声痛哭起来。

在他的后背上,赫然插着三支箭杆,箭头已深深地没入体内,往外冒着股股的鲜血。

*

白马也快跑不动了,它体力透支,脚步越来越慢,后面的追兵眼看已经渐渐逼近。

“小段,小段,你还听得见我说话吗?”女子绝望地哭喊。

“别怕……”小段的声音很微弱,他的目光直视着前方有一些涣散。

“小段……”

“没有时间了,你要好好记住我的话……我只说一遍。”

“小段。”

“你带着女儿……去我们曾经去过的那个地方……”

“曾经去过的……”

“你们躲在那里,哪儿也不要去……一定要等到乱世结束……”

“那你呢?”

“出来之后……就回黎国,黎国……不会灭亡的。”

“不,我哪都不去,我要和你……”

女子的嘴突然被捂住了,她感到自己的身子一轻,就被提了起来。

前方是山路的急弯,沿着陡峭的山壁,下方是长满了树木的悬崖。白马狂奔而过,小段张手将女子抛了出去。

“小段!”女子痛苦的呼喊着,怀中抱着哇哇大哭的婴儿,她向悬崖下落去,视线消失的最后一刹那,她看见了小段回头的目光。

小段依旧微笑着,和当年一样。

茂密的树枝接住了被扔下悬崖的女子,她能听到上方不计其数的马蹄咆哮而过的声音,还有漫天的尘土和被击落下来的碎石。

马蹄声渐渐远去了,世界突然变得安静起来,女子抱着婴儿,把头深深地埋在胸前,她的双肩在不停地颤抖,身体越缩越紧。

广袤的苍穹上浮云缓缓掠过,在这个如此辽阔的世界里,她是那么的渺小,有谁会看得见这样一个蜷缩在悬崖下的女子,和她撕心裂肺的悲伤?

*

“故事讲完了。”相忘淡淡地说道。

“那……后来呢。”欧阳长生追问道。

“后来,女子带着婴儿去了他们约定的地方,并写下了一首曲子,叫做《长生谣》。她日日夜夜地唱着那首曲子,希望思念的人能够归来。十年以后,她走了出去,就像约定的一样,黎国依然还是黎国,她欣喜如狂,于是走遍天涯海角,去寻找他的身影。”

“可是……”

“我知道公子还有很多事情没弄明白,”女子看着欧阳长生,“所有的答案都在那个约定之地。”

“那是哪里?”

“公子可能已经去过了,那个地方叫做——长生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