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并不是恭维。

季,霄,平凡普通的两个字。

组合在一起,也没有任何唯美的附加寓意。

但是夕夜独特的吐字发音,加上那种矜持拘谨的态度,赋予了它令人惊奇的温度。

像柔软和煦的微风悄无声息地拂过一望无际的绿色草原,淡得无法用色度衡量,轻得摆脱了地心引力。

许多年后,亚弥也惊呼:“真的!今天我听见她叫你的名字时愣了一下,感觉连心脏都要融化了。”

什么童话里的神奇魔法?

风间有点好奇,又不止好奇。

[八]

每天晚上都回想一遍当天的经历,那会是相当可怕的事。

孤独显而易见,生活百无聊赖,近乎空白。

晚自习后,夕夜在校园里乱逛,意外地遇上久未联络的路人甲,他跟在身后叫:“顾夕夜。唉!顾夕夜。”

“嗯。”没有回头。

“怎么每次见你都一个人,独行侠?”

怎么会是一个人。路灯在身后,自己的影子落在面前,低垂着头。

“喂,你怎么了啊?”

性格中那种激烈的棱角已经被抛光磨灭,想甩掉讨厌的东西,只能一声不吭越走越快。

越走越快。

越走越快。快得令季霄终于诧异得追上几步拖住她的胳膊:“喂,你怎么了?”

那时候,手中拎着从校内便利店里刚买来的雪糕。

颜泽和新凉在体育部办公室等着季霄和夕夜回去。

有种不祥预感,具体无法定义。好朋友和喜欢的男生同处一室,每一根神经都忍不住绷紧。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只感到鲜明的凉意开始萦绕周身,而所谓的温暖不过一首安可曲。

得在落幕前尽快赶回去。不是因为雪糕会融化,不是因为天气。

从那以后,果然,一切都分崩离析。

视界被铁丝网生硬地割裂。

不久前,那个曾是“反方三辩”的男生,就站在这里,决绝地对别人说“如果你非要和顾夕夜在一起,就表示跟我绝交”。

曾经的最佳默契,现今的势不两立。

眼眶刚刚稍微湿一点,就突然被隔绝了冷空气。

夕夜微怔,即刻反应过来,是老套的蒙眼猜人游戏。但对方掌心的温度,实在让她无法对此嗤之以鼻。

“猜猜我--”

易风间。已经浮现在脑海里的答案,绝对毋庸置疑。

“身边是谁?”

“哈啊?”身边是谁?

哪有这种猜法!但静下心仔细想想,可能出现在易风间身边,而自己还认识的人。选项不过两三种,不需要过于丰富的想象力。

浅浅的笑意倏忽僵在风间脸上。

得到回答之前,由于掌中那异常的潮湿触觉,先一步转过头,看向了自己身边的男生。

没有共同经历的人不会明白,视线中他因料定答案而松松舒展的眉心,与磅礴涌过指缝的她的泪水,之间有什么联系。

最美的音节绽放在夜色里,让听闻者内心无不轻微颤瑟,唤醒了所有关于温暖的过去。

“季霄。”

我想念你。

[一]

--怎么会通过名字的好听程度来选择搬东西的搭档?太乱来了吧。

--因为我觉得名字越动听,本尊越有可能又丑又粗犷,不会传出绯闻。

--我反倒觉得,通常中考状元才又丑又粗犷。

从一开始就是互相不屑的辩论,没有走向暧昧的可能性。

也正因如此相处得轻松异常,成为彼此唯一交心的异性朋友。

“想不到你和季霄有这种友谊,真令人羡慕。”风间感慨道。

“你呢?”

“我什么?”

“有类似的友谊吗?”

认真地思忖一会儿,接着摇摇头:“完全没有。”

女生对他的侧脸凝视片刻,伸过修长的手,温柔地拍拍他另一侧肩胛,用类似自我安慰的语气说:“好可怜。”

[二]

那么我们的相遇相知,又是缘何而起的契机?

不管你信与不信,我有幼年时残留的记忆。

出生在阳光碎裂的日子。躺在摇床里的婴孩,她是我。她吮吸着自己的手指笑得不知忧惧,我却以旁观之姿心如死灰地看清了自己纷扰难堪的一生。

慧极必伤,情深不寿,又断不了庸常奢望。

被孤独和迷惘推着后背,我走向那个阴影浓重的地点,而恰于此时,你沉抑的怜悯从黑暗中浮出海平面,转化成无名的光粒子,不可思议地遏止了我内心的张皇。

下午第三节课后,风间依据短信指定的地点到教室找夕夜。学生正三五成群聚在一起讨论着什么。男生很快认出不远处的夕夜,但没有走向她身旁,只是倚门而立。黑板上第一行用稍大的字体写着:

期末小组作业可选课题:

接下去是题目。标注了序号。从1到7。

夕夜所在的小组爆发出一阵骚乱,男生转头看过去。

一个外卷长发的女生双手交叉在胸前:“反正我不管,要么她走要么我走。”她身边那身高足有一米九的眼镜男笨拙地打着圆场:“哎,你不要这么情绪化。大家只是在一起完成作业而已。”

“我就是无法跟这种品行恶劣的女人共事。”

被指为“品行恶劣的女人”的夕夜缓慢地眨着眼睛,语气平静地对那长发女生说:“但我并不认识你,以前没见过你,请问我什么时候得罪了你?”

“陈瑶茜是我朋友,她你总该认识吧。”

思绪崩断,像单排梳突然豁了齿,夕夜连呼吸也阻梗起来。同组的其他几个学生都不明所以地看向她。

“……还是说,你连她也不认识了?呵--因为你的所作所为而休学的人,你却能这么轻易忘得一干二净,还真是符合你顾夕夜的一贯做派呢!”

无论怎么努力,喉咙深处也只能发出含混的吞咽声。

其实在听见那个名字的瞬间就已经失去了反驳与争辩的能力。

不知不觉,指甲深深嵌进自己的皮肤里。

“怎么?直到现在还要坚持这种无所谓的态度?”女生冷笑一声,“顾夕……唉?”

咄咄逼人的非难因某人出现戛然而止。

夕夜还没反应过来对方为何未能顺利继续,却感到左手手腕被轻柔地牵了起来。

牵起夕夜的风间对卷发女生淡然道:“适可而止哦。如果你和我每任女友都过不去,我就只能理解为你看我不爽了。”施过定身术后又转过头对夕夜说,“你也应该适当尊重别人嘛,人家辛辛苦苦抢了你前男友,你怎么可以连去认识一下的兴趣都没有?”

围观的同班同学听得云里雾里,被其中复杂的关系绕了进去。

风间冲面色转青的卷发女生微微笑一点:“……你说对吧,单若水?”

雨点顺檐滴落,森森的长廊深处笼罩着琥珀色的雾霭,好似悬浮了仇怨魂灵。空气微寒,又因蕴涵过多水分而变得沉重。虽然没淋雨,但夕夜感到衣服被濡湿了。

出教室拐过楼梯,风间立刻放开了她的手。

“老实说,我不喜欢逆来顺受的女生。那个黑着脸果断说着‘拜托别再来烦我了’的顾夕夜哪儿去了?”

“我不是逆来顺受,而是自作自受。”夕夜将目光转向一旁的地面,“有些事你不了解。”

“陈瑶茜么?我多少知道一点。不过单若水并不是她的朋友,对她的了解程度大概和我差不多。总而言之,单若水没有任何女性朋友,这个我再清楚不过了。”

“……”

“走吧,”男生从外套口袋掏出手机看了眼,“不是约好一起吃晚饭么?”

“……陈瑶茜的事……你什么都不问吗?”

“等你想说的时候自然会说。”

“你这样……反而让我更愧疚。”女生跟在后面走出几步,又再次停住,“对不起,我利用了你。”

男生回身注视她。

寒风倾注进走廊,从两人中间穿过。

“我知道她是单若水,上节课考勤抽查点名时就知道了。今天叫你来也是故意的,我想向她炫耀。但我没想到她会突然提起陈瑶茜。其实说到底我还是自作自受。”

夕夜不敢去看那静置在深深眼窝里的犀利的眼睛,只是盯着他冷酷的薄唇,已经对即将吐出的言辞做好了心理准备。

但出乎预料的,那双唇弯出一段柔和的弧度。

“炫耀?第一天不就说了随便借你用吗?是你自己拒绝了。”

“……那不一样!我并不想演戏。”因为神经紧绷而变得滔滔不绝,“我不想借一个帅哥来争回一口气,但如果得到真实的幸福,我也会想炫耀。单若水脾气不好,稍稍一句不悦耳的话她就会被激怒,如果她和我发生争执,我猜你会出面帮我,这样就顺理成章让她感到和我当时同等程度的悲伤了。对不起,我不是你想象中那种单纯可爱的女生……”

“我没认为你是单纯可爱的女生。”男生幽幽地插进一句。

“唉?”

“你也完全可以事先跟我商量,何必绕这么一大圈。”

“可是我……”女生嘟哝着,音量渐小,身不由己往旁边的一根廊柱后面躲,看起来有点滑稽。

并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得到了真实的幸福。

不知道你对我的感觉。

我要怎样和你商量,你才能理解?

即使到此时,我都无法把心情转化成言语表达出来……

我……

忘了是你叙述中何年的暮春初夏,星斗虚悬,高大的乔木如剪影,一簇一簇白的粉的花在静谧中堆叠,没有浓烈的香气,却开得喧嚣而张扬,使幻觉丰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