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夏树在常人眼里凌厉张扬,为什么唯独你看穿我们外壳那么坚硬,而本质是那么小,那么傻,想要好好守护?

是怎么了?

风间把夕夜的左手团在自己右手中,步履慢下来:“你知道么,刚才在K歌房,秦浅把你托付给我了,让我好好照顾你。”

“她就是爱开玩……”夕夜急忙解释,突然感到手上的手力加重一点,困惑地打住话头。

“我说‘好’。”

“是么?”声音有点哽咽。

“嗯。”

“可是……”女生盯着地面。男生诧异地看向她的侧脸。

过半晌,她抬起头,耸耸肩轻松地笑笑:“没什么,谢谢。”

[七]

再一次--

“那季霄你说,该怎么办?”

在季霄一直以来的记忆里,夕夜被“坚韧”、“独立”这类词贴了标记,拥有在任何情况下独挡一面的魄力和决心。却一直没有发现,她总是毫无戒备地依赖自己。

无论是当年遇上复杂的论题,还是如今困扰于和风间的芥蒂,无论是赌气的语调,还是求助的讯息,最后总是这么一句:“那你说该怎么办?”

想来很难不让人苦笑。

“在想什么?”亚弥摇着季霄的手臂问。

男生长叹道:“没什么。”

--风间什么也不愿告诉我。不要说把我介绍给他母亲,就连朋友圈也不想让我接触。我不知道怎样才能理解他、进入他的世界。

--交流是双向的,他一直这样,我的坦诚也变得可笑。我无法估计他什么时候才能准备好,因为甚至看不到一丁点‘正在尝试’的迹象,与此同时,只感到我的门就快对他锁上了。

季霄突然想起,自己对待亚弥的方式也和风间没有什么区别,虽然原因又大有不同。

亚弥年纪小,神经粗,大大咧咧,远不像夕夜那么敏感,大概,不会因此感到绝望。她不会在意这些。从另一方面而言,说不定要她融入自己的朋友圈,带她去见父母,反而会给她压力让她难受。

男生又看她一眼,女生对方才的出神果然既往不咎,转而展开别的话题。

松了口气,幸好她不会在意。

[八]

时隔数日,一天深夜,秦浅打来电话,语气听起来心烦意乱,开口第一句就非同小可:“我不想和谭奚结婚了。”

夕夜罩上外套起身,蹑手蹑脚到寝室外接听:“发生了什么事?”

“什么事也没发生。我只是发现自己也许没那么爱他。”

“哈啊?都这种时候了,说什么傻话?”夕夜顿了顿,把手机换到另一侧,“这段时间筹备婚礼你太忙太累,人在极端疲惫的状态下逃避退缩很正常,但你不要真的付诸实行啊。谭奚是个好人,我看得出来,他那么珍惜你……”

“他是个好人,这没错,但如果他真那么珍惜我,为什么筹备婚礼这么多事让我一个人来承担?他有工作,难道我就没有学业了吗?我可以放弃,为什么他就不可以牺牲?”

“都快结婚了还在斤斤计较这些,你也太孩子气了吧。”

“还没结婚就已经变成这样了,以后怎么过一生?”

夕夜被反问得哑然,思维和口才都派不上用场。“但是……”

“确实,这段时间非常忙非常累。所以我一直在问自己这种忙这种累到底值不值得。如果我真的非常爱他,那么为了他受一点累有什么好抱怨呢?和深爱的人结婚不应该是一件特别幸福的事吗?我不该斤斤计较的……所以我才想自己没有多爱他,是这件事让我看清了自己,他没有错。”

过于震惊,夕夜半晌说不出一句话。

“总之,夕夜,谢谢你答应做我的伴娘,我觉得有点对不住你……”

“不用在意我,你和谭奚谈过了吗?”

“还没有,我不知道怎么跟他谈……”

“……虽然我很想给你一些有效建议,但实际上如果是我自己碰上这种事也会不知所措。”夕夜略作犹豫,“我从来没有辜负过别人。”

“……不会吧,我才不信,你前男友的数量应该和我差不多。”

“但每次被甩的人都是我……是真的,别看我整天虚张声势,其实我就是个樱木花道唉!”说着自己也笑了起来,“所以还真的不太能理解你们这些好运气的家伙,放着那么爱自己的人不爱,不知道究竟想追求些什么。”

“我可能还没到为了谁停下脚步的阶段吧。”秦浅说,“那么爱我的人,对我来说也许是个负担。”

“你已经下定决心了吗?”

“当然。”

“挺可惜的。”女生的语气低落下去,“我和风间都觉得你们特别登对。”

这次夜聊之后,大约二十多天再没有秦浅的消息,夕夜猜测她只不过一时意难平,和谭奚闹闹别扭,或许转天就又重归于好。再加上期末考试阶段学业为重,分不出闲心去多管闲事,于是既没有主动关心也没与其他人说起。

[九]

最后一门必修课闭卷考试结束的那天,整幢教学楼漂浮着浮躁的喧闹,每个人说话的音量和语速都至少是平时的1.5倍。夕夜交了卷,从讲台边的地上翻出自己的书包,拨开两个女生,加快脚步低头穿过女厕所门前排起的长队。

下到二楼时,另一个刚刚散场的考场里的学生涌出来,很自然地汇入人群,然后听见几步之遥的身后,响起叫自己名字的声音。

逆着光的原因,隐在阴影中的表情不太像刚考完试的样子。

夕夜靠在右侧的楼梯扶手上,等季霄顺着人流下来。

“全部考完了?”

“还有两门专业课下周交论文。”女生从抱在怀里的书包中掏出一罐咖啡递出去。

男生摆摆手示意不要,但是在夕夜准备拉开易拉罐的瞬间又从她手里抢走:“既然都考完了就不要老喝咖啡,对身体不好。”

夕夜跳着连下四五级台阶,在前面笑:“我总觉得男生一旦展现出温柔体贴的一面,就变得有点婆婆妈妈。尤其是你,长得本来就太清秀。相比起来,我更喜欢辩论中的你,非常干脆,非常决绝,不轻易受人左右。”

“……果然是冰山。”男生佯装委屈把咖啡还给她,“连善意的关心都拒之门外,你这种女生少见,真不知易风间通常都怎么处理你这座大冰山。”

“真不知亚弥怎么忍受这种比自己秀美几百倍的男友。啊--她知不知道当年你被我们评为班花的事?”

“如果知道肯定是你长舌。”

两人笑过,又沉默了数秒,夕夜正色道:“你有话要对我说,是么?”

“什么都瞒不过你。找个安静的地方坐下说。”

“到五角场那家茶座吧,顺便我也想去百联的三楼买套睡衣。”待季霄点头同意后,夕夜轻声问,“很重要的事?”

“为什么这么说?”

“郑重到要特地找个安静地方说的地步了。”

“你……是我熟悉的那个顾夕夜,”男生微笑起来,“心急又不直率,总是采取旁敲侧击的迂回战术。如果是亚弥,她会直接粘上来撒娇,然后缠着我一路追问到底什么事。”

“如果换我那么做,你一定会毛骨悚然。”

“唔,一定的。”季霄走下自动扶梯的最后一级,停住脚步,朝不远处的茶座看一会儿,“夕夜……”

“就是那家。”

但男生的犹豫其实根本无关于谈话地点:“……新凉回国了。”

[十]

放射状的红光在夜空中逐渐萎缩,之后全世界遁入黑暗。如果太阳此刻熄灭光芒,地球上的人要八分钟后才知道,但我不知为什么,竟然连这八分钟的温暖都体会不到,更不要说能看见天的边界重新泛起微光。那悬挂在苍穹之上的是什么?为什么独为她们闪烁?

她们为什么能笑得那样无忧无虑,唱得那样纵情肆意?

为什么能说着“我无法为谁停留”毫无恋意地告别过去,而只在别人的眼睛里种下忧郁?

是什么。为什么。该去做什么。

许多年来,这些问题像浑浊的胶液包裹我,搅动时让人难以呼吸。

被周围人认定为“美女”,从初中开始。第一次对夕夜公开表达赞美的是班主任,那时她刚从师范大学毕业,零星留存着身为学生的稚真,体现在写字与批改作业分不同颜色的圆珠笔这类细节上。

在某次家长会后,她对颜泽的妈妈说:“其实如果走在街上,大部分人都会以为顾夕夜才是你的亲生女儿,长得跟你有点像哦,我们班的女孩子数她最漂亮。”

颜泽妈妈回答:“要说长相啊,肯定比不上萧卓安。夕夜这孩子关键还是聪明乖巧,让人省心。不像我们家颜泽,心思太杂,玩心太重,脾气还倔得很。”

之后班主任老师大概又说了些“颜泽也有颜泽的优点”之类的话,夕夜已经不记得。但那番比较式的议论却印刻在大脑皮层上,无法轻易抹去,从此死死地认定自己比不上萧卓安。

卓安是肤色白皙,留黑直长发的大家闺秀。在校时一直梳高马尾或芭蕾发髻,没有刘海,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家教传统,举止得体,清纯的气质深受长辈们喜爱。

与此截然不同的是一头棕色碎散卷发,混血气质的夕夜,骨子里透着不羁和忧郁。其实这才是同辈人中公认的校花。只是她自己一点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