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我怎么找去你们寝室了!”这厢正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来人说:“拨错一个尾数,我也懒得多费口舌让她重新打,正巧要来问你借洗衣粉,就叫她在那边等着了。”

亚弥从橱柜下面取出半盒洗衣粉给了她,摇摇晃晃地跟去了隔壁,拾起听筒时还没收住笑。

“什么喜事惹你这么高兴?”伴着说话声还有风声与马路上车来车往的噪音,听上去夕夜在边走路边打手机。

“哪儿有什么喜事,不过一个呆老师罢了。姐姐找我什么事?”

“我这儿倒有一件喜事。我一个师姐结婚,下月办酒席,因为我在她任助教的课上当过课代表,交情不错,偏要让我当傧相。我虽然没当过傧相,可也晓得不光是席间站在她身旁当个摆设,总要陪着她操办置新,我看东西的眼光不行,正愁着怎么办,风间就想起你这小精怪,让我找你周六跟我们一起去趟郊区的建材市场,不知道你得不得闲?”

“我有什么大事可忙!再大也大不过婚姻大事,当然是要去的咯。”女生一转身,见几个女孩朝自己挤眉弄眼地笑,扮了个鬼脸,“要不要再叫上个男丁去帮忙搬东西?”

“那倒不用的,风间他也不去。订好的家具摆设一般都是隔几天送货上门。你来就行了,这么说定了,明天我再给你短信约碰面时间和地点。”

“好的,那我就等着了。夕夜你下回别再拨错电话了,我在隔壁。”

挂了电话,屋里的调笑声也压不住了,一齐哄闹着:“亚弥要和谁结婚?季霄吧?”

亚弥嬉笑着拧了其中两张脸就跑。

“谁结婚?你们才结婚!你们全家都结婚!”

刚逃回自己寝室又在门口被室友拽住:“再不来接电话,季霄就被我抢跑了哦。”

亚弥一边伸手接听筒一边问:“什么时候打来的呀?”

“打来有一会儿了,我和他聊着,谁让你那么慢。”女生嗔怪着回了自己的座。

季霄问她刚才去接什么电话,回答说是夕夜邀自己去逛街,季霄那头沉默了片刻没接嘴。然后两人聊了聊当天吃的菜见的人,就道了晚安。

同寝室的问:“今天怎么才说了这么一小会儿?”

女生扭亮台灯摊开书:“明天有英语课,作业那么多,哪儿有心思谈恋爱。”

“作业多又不是一天布置的,你把每天跟季霄煲电话粥的时间省一半出来,别说那么点英语课作业,只怕连GRE都考下来了。装什么好学生!”

亚弥回头冲准备就寝的室友吐吐舌头,憨笑了两声。

[九]

季霄匆忙挂了电话,抬起窗,朝楼下叫了声“易风间”,倒把正僵持的风间和夕夜吓了一跳。见两人依然呆呆地站着不动,又紧追了一句:“怎么不叫夕夜上楼来?”

风间拉着夕夜转到门前,把手里的塑料袋递给季霄:“我送她回家。”季霄这才发觉他喝了酒。

女生在一旁边推他进屋边解释:“和几个朋友吃过晚饭闹了一阵,他喝得不少,走到这楼下酒劲才上来。说让他别送我,他却偏不肯,真是固执死了。”

季霄把塑料袋又递还给他,推他进去:“行了行了,路都走不稳还送别人。夕夜我去送,你进去休息,放一百个心。”

于是季霄和夕夜两人一路往学校走去,问答稀少得可怜,略有些尴尬。

过半晌,季霄长吁了一口气问道:“你和易风间在交往?”

夕夜瞥他一眼,又飞快把视线移向一侧地面,“嗯”了一声。隔了片刻,终于忍不住:“你不同意?”

季霄“哧”地笑出声:“我又不是你爸爸,我同不同意有什么关系。我也没什么立场反对,当初那么说多半是置气……”说着顿了顿,叹口气,低声继续,“和他在一起,怎么想都是你倒霉。”

这次笑的人换成夕夜:“过几天他就会把我吃了?”

“你别笑。”季霄突然停住脚步。

夕夜也停下来,回过头。

男生犹豫再三才说道:“他心里有别人。”

景深里路灯延出一道渐弱的光的轨迹,切割着厚重的夜幕,左侧是沉入寂静的校园,右侧是车辆依旧川流的大街,一边耳畔传来忽强忽弱的噪音,仿佛半梦半醒的世界在呼吸。

寒风刮着脸颊,看不见的气流从彼此之间疾速掠过。

女生缓慢地眨了眨眼睛,只丢下淡然一笑:“这我知道。”

[一]

“虽然认识的时间不长,但我觉得夕夜你是个不太果断、缺乏行动力的人哦。所以作为朋友我还是很在意,你是不是从来没问过风间在他心里你和夏树谁更重要?”亚弥说。

“我不想给他压力。”

“与其说不想给他压力,不如说不想给自己压力,提起这些可能让他静下心思考、找出正确答案的话题,害怕那个答案会导致你们关系崩溃,对么?”

被说中了。夕夜缓了两秒,不露声色地将问题推还给对方:“说起来容易。类似的问题,你问过季霄吗?”

“问过呀。”

夕夜吃了一惊,扭转头:“季霄怎么回答?”

“你也知道,他这个人是不会说什么甜言蜜语的。”亚弥轻描淡写地笑笑。

这时,付完款的学姐从收银处跑了回来,把一叠收据单塞进夕夜手中她自己的皮包。“可真是累死了。”

“我们效率挺高了,总算落实了几个大件。”亚弥是乐观主义者,“说起来,结婚也是件麻烦事啊。现在得去广福寺还愿了吧?”

事前学姐提起因为之前许过爱情愿,现在成了真,所以今天下午想顺道去还愿。

夕夜推辞说:“你陪秦姐去吧,我自己先回学校。”

“一起去嘛,既然这么灵验,我们也许个愿呗!”

女生摇头笑一笑:“我不信神明。”

[二]

夕夜在离学校还有一段距离的公交站下了车,独自走回寝室。

途中西北风刮得紧,当时没觉察,进了楼道才感到脸上生起一股割裂的疼痛,忽然间眼眶湿一圈,使视线也变得模糊了。

刚上了楼就接到风间的电话,男生几乎立刻就觉察出她的哭腔:“怎么哭了?”

“没有啊……大概被风吹得有点感冒吧。”

“自己要注意身体啊,总是穿那么少,可不是弱不禁风么。”顿了顿,接着说明来电初衷,“亚弥刚打电话说晚上和秦浅吃烧烤,让我带上季霄开车去接你,秦浅她男友也会从公司直接过去。大家聚一聚。”

“嗯好,我准备一下,你大概几点钟过来?”

“六点能准备好么?”

“能。那……到时候见。”

“到时见。”

夕夜阖上手机,抽了抽鼻子。

你是如此温柔的人,对我称得上无微不至,然而和你在一起却使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锥心的痛,连贺新凉也不曾让我这样难过。

亚弥一语道破真相--

我不敢有抱怨,不敢有异议,不敢给你压力,是因为我知道这幸福来之不易,更因为我清醒地明白它脆弱得不堪一击。

习惯了你对我这样好,怎么去习惯没有你的未来?

从前每当我受到伤害就会安慰自己,我长得不差,脾气也不坏,将来总会遇见一个真正爱我的人。可如今我却总在想,倘若那个人不是你,我该怎么办?

冒着失去你的风险亲手揭开彼此微笑的面具,我没有这种“坦诚相待”的勇气。

[三]

十七岁时,一无所有。

没有父母,没有朋友,也没有男生喜欢自己。

但也没有像如今这样瞻前顾后。

受了再大的伤害,被最大限度地嫉妒与孤立,也会倔强地重新打起精神一个人走下去。

和书本里没什么存在感的难题作战以消磨时间,看各种明星的八卦或护肤美发的资讯以分散精力。早晨起来刷牙时看见镜中绝非平庸姿色的自己,对身为级花被小学妹崇拜这件事心知肚明,安慰安慰自己,对自己说“将来会好的”,自愈力好得很,日子过得其实并不艰难。

然后是十八岁,十九岁,二十岁。

二十岁时,心态突然就改变了,也并非需要什么契机,在年龄以2开头后自然会发生转变。低年级学妹骂起人来张口闭口地称你为“大婶”、“大妈”,你很难不意识到不复年轻,从容不在。

那种任凭什么也无法击溃的信心在不知不觉中自己瓦解崩溃了。

如同生命力殆尽的植物,伸展枝叶想要纠缠住身边一切可能成为依靠的东西,以抵御有朝一日台风的不期而至。

不知道为什么,过早地陷入了一种悲哀的恐慌。

“……什么呀!你昨天还杀了我一百多次!世界上没有比你更差劲的BF了!”亚弥娇嗔着嚷嚷起来。

“谁让你抢我装备。”

秦浅被饮料呛住,咳了几声才插话:“没看出来,季霄同学幼稚到跟自己老婆抢装备。”

“我……”男生觉得分外委屈。

夕夜在一旁只能陪着傻笑,有关游戏的话题完全听不懂,自然也插不进嘴。

期间风间还说到什么“村镇”、“派系”,让夕夜颇感意外,原先以为他不是那种会玩网游的男生。

隔世之感愈发强烈了。

和一桌好友同席共进晚餐,却感到孤单和无所适从,逐渐听不见嘈杂的交谈声。夕夜低头垂眼,伸过公筷拈了面前的蘑菇往烤盘上放,然后把之前烤好的培根分到正忙着滔滔不绝的各人的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