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修挂在脸上的浅浅的微笑,让王德福和王才叔侄二人感到万分的可恶。特别是王德福,他恨不得喊人塞住李修的嘴,免得节外生枝。可是他眼角的余光扫过冯县尉和蒋学正,有着这两位“大官”在身边,他是万万不敢造次。

“你想怎么样?”王才三角眼中满是讥讽。

李修无视王才的挑衅,转身对王德福沉声道:“族长,你执掌全族加法,小侄今天有一事请教。”

王德福感觉事情要脱离他的控制,急忙面露和善的道:“这个……,还是让老实兄弟早些入土为安才好。”

“有些事不解决,我王叔入土也未必心安。”李修摇头,冷笑道:“人常说‘公道自在人心’,今天我请王家老少爷们个评评理。”

李修一指王才,对着身后王家众人说道:“王才说起来和王叔同姓同宗。都是王家人,可偏偏就是他,在王叔尸骨未寒之际,就上门欺压弱女,意图抢占孤女家财。今日又手持木棒,拦灵打劫。真不知道,这王家村还是不是大唐地界?大唐律法那条允许他这么有恃无恐?”

李修缓口气,环视众人,又道:“我不姓王,按说不该我插嘴,可是王叔养我十五年,我不能眼看着王叔死不瞑目,所以,今天小子恳求各位乡亲,不是为小子,而是为一辈子老实厚道的王叔做主,给王叔一个公道,让王叔九泉之下也能瞑目。”

送灵人群中的低语声,让王德福的脸色越发难看。人群中的蒋学正和冯县尉也开始眉头紧皱。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王德福在王家众人的注视下,又怒又恨。他怒于王家众人软弱,李修几句话就挑起王家内部的纷争。他恨李修不识抬举,在大庭广众之下,特别是在蒋学正和冯县尉面前让他左右为难。

处罚王才,他真真有些下不了手,即使碍于是他亲侄子,也碍于李修的相逼让他在面子上下不来。

可是,不处罚王才,他又怕因处事不公寒了王家族人的心,惹起蒋学正和冯县尉的责罚。

思来想后,王德福还是感觉应该缓缓,皱眉道:“那依你之见呢?”

“我不是王家人,不清楚王家家规,对大唐律还是略知一二的。”

李修冷哼一声,道:“胁逼孤女、寻衅滋事、不敬尊长、亵渎死者、拦路逞凶、昧心图财,这些条加起来,砍头是不够,不过流三千里,徒六年却肯定是够了。”

“你血口喷人,这是诬陷。”王才神色急变,高声嚷嚷道。

李修抬头,脸色阴寒,仿佛能挂下二两寒霜,说道:“是不是诬陷,不是你说了算的。”

“那就由老夫说了算。”王德福阴沉的道。他忘记身后还有蒋学正和冯县尉在场,他只顾考虑再不出声,李修话语间将王才的罪名坐实,王才不死也得拔下一层皮。他有些后悔,刚刚就不该让李修说话,应当快刀斩乱麻处罚王才。

“你说了也不算。”李修冷冷的道。转身面向蒋学正和冯县尉深深一礼,道:“今有王家恶徒在前,还请为学生做主。”

蒋学正抢在冯县尉前说话,“穷乡僻壤间竟然有如此恶徒,不加以惩治,必然败坏一方风气。”

冯县尉略带诧异的扫了蒋学正一眼,面无表情的眺望远方,不知在心里琢磨些什么。

“王才秉性却不坏,不过是一时糊涂。依老夫来看,暂且回家闭门思过。”王德福不敢看蒋学正的眼睛,侧脸对王才厉喝道:“还不快滚。”

王才见事情不妙,急忙转身要走。李修当然不能在这个时候放过他,对着许石头使个眼色。

许石头的袖子挽好许久,不过是身前被李修挡住去路,身后被他老子许占彪拉住衣领。见到李修侧身让开去路,许占彪也同时松开了许石头的衣领。

身壮如熊,自小又在许占彪的教导下,练得好身手。许石头两步蹿到王才身后,抓着王才腰间丝绦,一拽一拧,借着王才挣扎之力,单臂微微用力,直接把王才摔倒李修身前。

李修也没客气,上前踏步,小妹王芷柔为他纳的千层底鞋底狠狠的跺在王才后背脊梁上,王才的骂声还未出口,就被硬硬的桥面堵回去,顺便搭上了两颗门牙。

“你们在

干什么?”

王德福的暴喝伴随着王才的呻吟同时响起。

“不干什么,要个公道。”李修抬头冷冷道。

“这是在王家庄,万事由王家人做主,还轮不到你们放肆。”王德福面色阴沉似水,透着阴森的煞气。

李修怡然不惧的道:“好,这里是王家庄,那么就听族长的。不过……,今天王家拿不出个说法,那么改天我给王家一个说法。”

有着蒋学正出言袒护李修在前,冯县尉又闭口不谈。王德福无论说什么都得思量再三。

在王德福看来,能亲自前来吊唁的蒋学正一定会帮李修说话的。他不能就这么毁了王家庄的名声。

王德福的脸色阴晴不定,李修沉默无言,偏偏是这种无言,让王德福感觉到了李修的坚决。

王德福执掌王家近二十载,该有的决断力还是有的。狠狠的瞪了李修一眼,道:“王才无才,不敬尊长、处世糊涂,依王家家法,杖责二十。贤侄,你可满意?”

“五十。”李修毫不客气的加码。

“好。”王德福咬牙切齿的同意。

“处世糊涂,不敬尊长”这两条罪名只能说明王才个人,和王家庄的关系不大,王家庄还能背得起。他生怕夜长梦多,喊过两位王家人,就要拉扯王才去祠堂执行家法。

李修依旧踩着王才的后脊梁,淡淡道:“别麻烦了,就在这里吧。”

王德福猛然闭眼,侧着头,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好”字。

“让石头哥动手。”小妹王芷柔忽然出声,恨恨的道。在她眼中,许石头身壮力大,王才这顿板子轻不了。

李修心中欣慰至极。

许占彪伸手拦下了跃跃欲试的许石头,冷声道:“让我来。”

在王德福和王才惊恐的眼神中,李修说道:“那就麻烦许叔了。”随后又凑到许占彪耳边,轻声道:“留这狗才一条性命。”

许占彪满是不解。他军伍出身,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又在衙门里当了好些年捕快,打板子这事轻车熟路。既能三五板子打没一条人命,也能百十板子下去,依旧活蹦乱跳。他主动站出来,就没想让王才再能从地上爬起来。

见到李修连连摇头,最终叹息一声:“修哥儿厚道啊。就听你的。”

许占彪以补刀刀鞘做板子,连抽带打。开始几下王才还能疼的喊出声来,到后边,就只有干张嘴的份了。五十下过后,王才没死,只剩一口气了,看样子没个三五个月根本起不来床。

李修俯身趴在王才耳边,冷笑道:“恶有恶报!听过吧?你可以恨我,也可以怕我。但是,最好别有下次,不然,我让你连恨的机会都没有。相信族长也同意我的想法。”

“你……。”王才已经半死不活,一双三角眼满是狠毒凶戾,迸射着怨毒的目光。这怨毒却出奇的绕过李修,直奔他身后的王德福而去。

王德福和王才的目光交织,心中一颤,看见李修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猛然间发现事情前后不协,恍惚中似乎明白些什么。

这不是借刀杀人,而是更深的谋划。

王德福心思百转,却依旧想不明白李修还藏有什么后招。

根本不理喘息困难的王才,李修仰头望天,语气悲苦的道:“我存身王家庄十五年。这十五载的岁月承载太多的内容。恩也好,仇也罢,我都铭记心间。王叔去世,一走了之,剩下的都得由活人承受。在王叔离世之前,有一件事令他老人家念念不忘。今日在王叔入土之前,作为后辈,要替王叔办还这件事了。”

说罢,李修一指家里的方向,高声道:“王叔久病,乡亲多有帮忙。为感激乡邻深情,特将家里两间半瓦房捐出来给柳夫子做私塾,也免了村里的弟弟们在窝棚样的学舍里冬日寒风夏日雨的遭罪。”

房子留给柳夫子做私塾,除了王德福兄弟心中不愿以外,王家上上下下全会高兴,还记下李修一份人情。毕竟谁人都希望自家孩子在青砖瓦房里读书。

没人关心李修将来的住处,只有一片叫好声恭维着李修。

李修面色不改来到王德喜、小九这对父子面前,深深一躬到底,“四伯,或许

你不记得,可有些恩情小侄得铭记在心。”

“当年我家遭灾,衣食皆无,王叔病倒,我和小妹又年幼无知,四伯帮忙卖掉家里的七亩地,这才请郎中把王叔从阎王殿里拉回来。其后又差人送来一斗三分的粗粮。那可是我们

一家三口的救命粮啊,这份恩情小侄不能不报。”

王德喜记得一斗三分粗粮的来龙去脉。

那是王老实家过火之后,房倒屋塌,李修他娘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一家人搬到了村外的土地庙暂且存身。

当时王老实病倒,王芷柔年幼,他欺负李修急需钱给王老实治病,趁人之危以市价一半的价格低价买走王老实名下唯一值钱的七亩地。只是后来又感觉理亏,送来了一斗三分粗粮。

李修旧时重提,虽然客气,可心虚的王德喜却战战兢兢。

李修和气的昂首继续道:“这份恩情不能不报,所以小侄今日代王叔行事,将王叔名下的二十七亩田地送与四伯。以偿昔日恩情。”

那是仇啊,怎么到李修嘴里就成大恩了呢?

王德喜还在迷迷糊糊,就听他儿子小九凑过来低声道:“爹,这二十七亩地,咱们不能要。”

“你闭嘴。”王德喜警醒过身来,恶狠狠的瞪了儿子小九一眼,转脸谄笑的看着李修:“修哥儿,你可当真?”

“自然当真。”李修浅笑着,从怀来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地契和文书,送到王德喜眼前。

王德喜先是一愣,随即眼冒精光,不管不顾的,咬破手指,转瞬间鲜红的血迹在文书契约上落下血押。

王德喜笑的脸上褶子都张开了,眼看过去,凭白年轻了十几岁。

李修拉过王德喜,又是躬身一礼,说道:“当年劳烦四伯了,今日同样也有事相求。小侄本非王家人,为王叔持幡送灵已经有些过了,这哭坟立碑之事,想请四伯家小九相助。”

王德喜手握地契,满心欢喜的想都没想,不停的点头答应。

蒋学正脸色却有些变了,不愉的望向李修。

看似小九得到了实惠,实际却不然。李修白送的二十七亩田地,让王家小九坐实了他有爹却为了二十七亩田地给别人哭坟的丑名。只此一项,小九这辈子在读书人之间别想提什么名望了。

作为全县读书人口中的恩师,在读书人中威望极高的蒋学正很容易就想明白李修的手段。本想说话点醒小九,转念一想柳夫子的路祭,话到嘴边也没开口,仅仅是幽幽一叹。

王德福碍于见识,没想透李修的手段,只是他绝不认为李修会这么容易白送出去二十七亩地,想要开口劝阻王德喜,但看见满心欢喜的亲弟弟,又考虑贪财的王德喜这个时候是什么话都听不进去的。一对老兄弟在大庭广众之下争吵,又会给蒋学正和冯县尉填上恶感,索性也就由着王德喜去了。

只是王德福忽然间认识到,王家完了。在蒋学正和冯县尉面前,李修摆在台面闪的手段让他无力招架。

自今往后,在王家族中,他的亲兄弟都未必帮他。

他四弟家白得了二十七亩天地,时刻念及李修的好。

而二弟家的王才不仅一无所得,还挨了顿痛揍,估计三五个月不能起床。依照他们一家人的脾气秉性,撒泼打滚吵闹耍横的日子在后边呢。

兄弟之间间隙以生,左膀右臂尽数被李修离间,没人帮衬,王才一家再闹几次,他在王家庄一言九鼎的日子就已经到头了。

王德福虽有不甘,但一时间难免心灰意冷,再也不愿和李修呆在一起,甚至已经不顾及蒋学正和冯县尉也在当场,借口送王才回家,带着几个人,抬着王才,离开了送葬队伍。

没了这对叔侄,送葬队伍再没起风波,王老实终于入土为安了。

小九也在他父亲的规劝下跪在了王老实墓前。

入土的仪式并不繁杂,小妹王芷柔哭得梨花带雨,惨惨戚戚。李修一滴泪都没落,心中慨叹,“王叔,我送你这最后一程,你且放心,小妹就交给我了。”

回村的路上,李修搀扶着小妹,不断的回头,看着那方墓穴,那里埋葬了他身上的枷锁,他终于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