莘默隐着奇异笑意的目光自蔚凌然狂奔乱撞的背影收回,回首对着从不远的大树转出来的人影黯然笑了笑,半晌叹息着无奈道,“我也不想这样,可是不对她残忍,就得对我自己残忍……!”

那清癯人影轻轻摇了摇头,似乎也带着无奈的道,“如果他知道,他一定会责怪你的,你真的想要这样的结果?宁愿他伤心宁愿他将来怨恨你?”

莘默怔了怔,眼里闪过那么一抹不自然,脸色微微变了变,半晌勉强的笑道,“不,他不会的……我这样……也是为他好!”

“小默!”那人影似乎低低叹息了一声,沉默良久之后语重心长的道,“希望将来你不会后悔!”

“爹!”莘默语气略隐了哽咽的味道。

“小默!”清癯男子行近莘默跟前,眼底精芒翻动在瞅着她,“奕儿的脾气你是知道的,你知道……唉!”莘子龙摇了摇头,落花有情流水无意,感情的事哪能勉强得来,只是这个女儿,从小也是个倔强又主见的孩子这一回怕是要受伤了……。

“爹”莘默脸色变了变,随即牵强的笑道,“只要你不说不说,师弟他不会知道的!”

莘子龙淡淡看她一眼,眼中疼爱浓浓,然而他还是摇了摇头,“奕儿是何等人物,就算我们不说,他迟早也会知道的,你怎能妄想纸包得住火?”

莘默倔强地直了腰肢,抿着唇黯然不语,眼神却落在一片漆黑中渐渐的凉慢慢有了惊的味道。

如果蔚凌然偶尔来个回头折,一定会惊讶被莘默唤作爹的中年男子赫然是帝京擢立书院的院首,这两父女为了那个人可谓费尽心思,一文一武的掌管着天邦两大书院,这就等于说,天邦大多贵族门下子弟无论是入朝为官还是出疆为将的,都是他们的人,还是精英中的精英。

还有一个蔚凌然不知道的事实是,莘默的爹莘子龙还是五大尊位列第二的天尊,那个人几乎已尽得他的真传……。

蔚凌然在京郊狂奔了一夜,身体冰火两重天激烈的撕扯着她,似乎想生生将她分裂成两半,她觉得唯有不停奔跑着,才会好过点……,直至她累得力竭晕倒……。

天际霞光青浅,有冰冰凉的东西滴在睫毛上,倒卧在草地的少女缓缓睁开眼睛,入目一片青郁,她怔了怔,随即记起昨晚的事来,苦涩地笑了笑,拍拍身上的落叶与尘屑,迎着淡淡金色阳光,深深吸了口气,随即步伐坚定的离开,今天有些事她必须决断。

幸好她回来得算早,不然让徒戈怰楚千浔他们发现她不见,非焦急到人仰马翻不可。

一番梳洗过后,汐羽、珞篱两国皇帝直奔天邦皇宫,递上名贴要求一同觐见天邦皇帝。

守卫不敢怠慢,立刻快马策驰越过重重宫门直入大殿上报。

两国皇帝突然来访,天邦官员不知二人来意,焦头烂额的商量怎么应付,天邦皇帝病重,已经久不上朝,但人家两国帝王指名来拜见他们的陛下,若果坚持称病不见只怕会引起不良后果。

就在众臣一筹莫展的时候,南宫谈从皇帝内殿出来,传出皇帝旨意,说是恭请两位陛下进殿。

蔚凌然与楚千浔一路并肩遥遥而来,一个明丽清傲华贵出尘美艳不可方物;一个高贵清越气质风流韵致楚楚,远远望去,天邦众臣顿时眼前一亮,只觉天地万物皆失色,只剩一对壁人飘逸流丽身姿如云飘然而至。

徒少爷很自觉的在蔚凌然身后当她的影子,若是来个三人行,这些天邦大臣大概会惊讶得眼珠子都掉到地上去,徒少爷的男色可是天下罕见。

看见那道流丽美绝艳光明华的身影,南宫谈面上闪过一丝喜悦,淡淡勾着笑意轻咳一声,众大臣这才回神,连声恭请蔚凌然与楚千浔入大殿。

蔚凌然脚步优雅,负手而行,遥望殿内九龙环拱的御座上半陷在明灭光影的天邦皇帝,心下微微有些感慨,两年前,她作为“新嫁妇”与那个容颜绝世的人一起进宫请安的情景在这一刻突然清晰如昨,而眼前这个从未将南宫奕当过一天儿子来对待的男人,如今已是风烛残年,风华早不复当年……!

她微微扯了扯嘴角,漠漠看了天邦皇帝一眼,恶趣味的想,如果让他知道他最宠爱的女人其实是他与皇后一齐害死的,他脸上会出现怎样精彩的表情呢?

诸般念头一闪而过,她与楚千浔已经步入大殿正中,看着御座上病态垂垂的老男人,无声冷笑,随即拱手朗声道,“汐羽蔚凌然叩见天邦陛下。”

楚千浔也同时拱手高声道,“珞篱楚千浔叩见天邦陛下。”

“咳……咳”天邦皇帝忍不住一阵压抑低咳,在太监搀扶下颤颤站起向两人还礼,“两位陛下请坐。”

蔚凌然听着他苍老微颤低喘的声音,淡淡抬眼又看了他一眼,然后与楚千浔施施然坐下。

“陛下”蔚凌然不等天邦皇帝开口发问,坐定便立刻飞快的道,“我等今日突兀前来,打扰陛下休养,实在情非得己,乃有一事相求。”

天邦皇帝眯起老浊两眼,汨汨盯着蔚凌然,似乎想从她的表情上看出点端睨来,然而这样无神无光无采的眼神哪还有往日一国帝王震慑人心的精光呢,在蔚凌然看来,不过是混浊无光昏花老眼而已,盯就盯吧!这样的眼神对她一点影响力也没有。

蔚凌然华贵天生的淡笑着,眼神不偏不让迎了过去,当然她并不打算给天邦皇帝喘气发问的机会,紧接着又道,“不瞒陛下,大学士苏崇礼之妹苏婉贞曾对我有大恩,我辗转寻找历经数年,才知道她的身份,今日前来便是特地为她而来,向陛下讨个人情的。”

殿下众大臣一片愕然,汐羽女皇来天邦居然是为了要人!

但是——她既然知道那人的身份,不去学士府找苏学士,怎么反倒入皇宫向他们陛下来要人?这其中……难道有什么他们不知道的隐秘吗?

她这话一出,殿下站在众臣中间的苏崇礼脸上可就不止惊愕的表情那么简单了!

他那妹妹……早两三年前被她的女儿接出府后就不知道去向了!现在怎么突然攀上了汐羽女皇?早知道当初他就留下她们母子三……等等,汐羽女皇名讳叫、叫……蔚凌然?

蔚凌然?那不是他上不了台面外甥女的名字?当初不是随葬了五皇子南宫奕吗?怎么会?怎么会……变成汐羽女皇?还有,她不是一脸麻子丑陋不堪吗?怎么变成如今这副天仙容颜?

他悄悄抬头望向蔚凌然的时候,蔚凌然正好侧头似笑非笑的往他望来,那淡淡笑意下幽幽不见底的森凉令他的心直直下沉,脚下忍不住一个跄踉,脸色瞬间变得惨青一片。再望蔚凌然的眼神简直如见魔鬼。

蔚凌然不动声色扫了他一眼,随即便转过目光当他不存在般,紧盯着天邦皇帝。

饶是心机深沉见惯各种风浪的天邦皇帝听到她这句话,也禁不住愣了愣,皱着老眉想了半天,才勉强想起似乎曾经听过苏婉贞这个名字,但是……他也跟殿下大臣一样满眼疑惑看向蔚凌然。

苏婉贞这个人又不在皇宫,你一国女皇莫名其妙跑到他家里问他要一个不存在的人,你不觉得很无稽很不尊重吗?

蔚凌然瞄他一眼,便从他的眼神看穿他的疑问与心思,也不急着解释,她端起茶盏悠悠然吹了半天,才语气漠凉的道,“瞧我这脑袋真是糊涂了!”她假意拍了拍自己脑袋,神情懊恼的笑着,“陛下一国之君,自然不记得几年前发生的芝麻大的小事了。”

天邦皇帝仍旧困惑看她,却耐心的沉默着听她说下去。

“哦,陛下。”蔚凌然笑意晏晏的直直盯着他,“我这么说吧,相信你肯定会记起来的,两年前,你天邦五皇子宁王殿下第十个王妃不就是苏学士家的外甥女‘蔚凌然’吗?”

“呯”似乎被重捶击中一般,天邦皇帝脸色陡地变了变,连呼吸也微微急促起来……蔚凌然?蔚凌然?

他眼底惊骇神情却比苏崇礼镇定,他想起来了,那个苏婉贞似乎还有个幼子……在当时他逼迫那个有克夫之名的丑女给那孽子陪葬时,便已经命人秘密了结……今天,事隔两年后,竟然有个叫蔚凌然的汐羽女皇来跟他要死了两年多的人?

蔚凌然微微冷笑,神情仍一派雍容华贵,她轻轻敲着桌面,淡淡道,“想必陛下已经记起来了,那么请问陛下,他们人呢?”

天邦皇帝神色沉了下来,默然扫了一眼大臣们,心下在迅速计较着怎么处理那个亡故孽子惹下的祸事。

蔚凌然也不着急,微笑着静静悠然品茶,偶尔与清越风流的楚千浔对视一眼。

天邦皇帝想了想,半晌蓦地眼神一压,越过众人头顶落在苏崇礼头上,蔚凌然无声冷笑,也眼角也不曾动一动,看来这个老家伙想让她的‘好舅舅’跟他们打太极呢。

想得挺美的,不过……!

蔚凌然浅浅笑着,她今天盛装而来,还是以本来艳绝的真实面貌示人,她就静坐在那微微含笑的垂着眉眼,在众人看来也是美不胜收又气势强压,一国女皇的霸气与尊贵皆表露自然无遗。

突然有侍卫匆匆进殿,附在天邦皇帝身边低语。

他挥了挥手,侍卫低头退出殿外,他的脸色却阴沉得要滴出水来,冷冷毫无温度的目光射向蔚凌然。

蔚凌然看他明明痛恨得咬牙切齿又强自隐忍的模样,不觉哂然一笑,她的笑容虽然也森凉没有温度却仍然令人觉得大殿瑰色如画。

真真应了那句一笑倾城,江山无颜色。

脚步声自殿外轻而急的传进来,天邦皇帝还未缓过气来,又有侍卫匆忙进殿小声禀报。

天邦皇帝听完,这回不止脸色铁青一片霜寒了,连老迈外强中干的身体都禁不住轻微的抽搐了一下。

蔚凌然与楚千浔在空中交换着眼神,他们秘密调防压往天邦南北边境的五十万大军已拉好阵势了,想着,她无声又笑了笑,等下她还有份厚礼要送给这个老男人呢。

“你们……你们……”天邦皇帝喘着气,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南宫谈眼带恳求的淡淡看了蔚凌然一眼。

蔚凌然掉开目光当作没看见,她今天就是来为苏婉贞讨公道的,谁也不能阻挡她,就算是昔日曾经帮助过她的南宫谈也不能。

近侍的太监宫女忙成一团,殿内的大臣们面面相觑,苏崇礼更是面色惨白的楞着,拢在袖里的两手不停在颤抖……。

“轰!”

一声不大的闷响突然石破天惊的传来,打破大殿一片压抑沉默,众人惊了惊,眉梢不自主的抖了抖,随即觉得闷响过后,脚下地面似乎微微震动。

众人几乎立刻惊慌起来,然而御座上的天邦皇帝在这一声闷响后,咳嗽突然止住了,接着见他脸色青白交替,眼神噬人的射向一派悠然沉静的蔚凌然。

这个妖女……她竟然敢、竟然敢——派人混入他的皇宫,炸毁他的暗牢!

南宫谈皱了皱眉,一向冷漠的神情微微有了波动,看向蔚凌然的眼神有那么一丝不解与淡淡恳求。

“禀陛下,夏饶二皇子求见。”天邦皇帝还陷在接二连三的震惊中,沉压静寂的大殿蓦地奔入一名执事太监,战战兢兢的跪下通报。

“不见!”天邦皇帝从齿缝挤出一声怒哼,什么阿猫阿狗来了他都要见,当他是什么!

“陛下”天邦皇帝话音未落,殿外已经有声音淡淡响起,温醇的声音还在殿外,那道银色如画的影子已然大步跨了进来,“汐羽与珞篱皆接见,唯独不肯见夏饶,莫非陛下认为夏饶国力不及汐羽珞篱,本殿下不够份量觐见陛下您的龙颜?”

这话……压得满殿天邦大臣呼吸艰难,蔚凌然脸上清淡的笑容在听闻他声音那一刻倏然消失,眨眼,那人已步至殿正中,岿然不动玉立于她身侧,她心底酸酸涩涩的味道如海浪般汹涌铺开,眉梢眼角却一直沉静微垂,两眼盯着茶盏,不曾抬起一分看他一眼。

南宫谈无奈的苦笑了一下,看殿中那人颀然玉立的身影,一时也只是眼底情绪翻涌,并没有说一句话。

蔚凌然掠见南宫谈的表情,突然明白以前南宫谈无奈又支吾疼痛又微微不甘的情绪是为哪般了,原来他们竟然是……!

这么一想,心底的酸涩蓦地消减了一分,静静抬头瞟了天邦皇帝一眼,嘿嘿……如果在这个老东西面前揭穿这人身份,这个老东西会不会当场气死呢?

她冷寂眼角略抬,唇边宛现冷讽的弧度,银色如画的人影淡淡投了一瞥,带着淡淡歉意的眼神在她身上停了停。

蔚凌然随即扭了头避开他的目光。

“陛下”少女冷淡避让的目光令他神色一黯,藏下眼底受伤的情绪道,“夏饶与汐羽珞篱同枝连气,还望陛下三思而后行。”

“啪!”天邦皇帝怒然霍站而起,一掌拍在御座扶手上,放肆!一个附属国小小皇子也敢站在这里对他猖狂叫嚣,难道他泱泱天邦还会怕这三个小辈不成!

蔚凌然悠悠抬首缓缓瞄着天邦皇帝凸起的青筋,轻蔑的笑了笑,这样就受不了啦!若是让你看见他的真面目,你还怎么活!

“陛下”又是一阵匆忙慌乱的脚步声,“不好了,不好了……!”一名侍卫跌跌撞撞奔了进来,惊慌失色中连君臣礼仪也忘了。

“放肆!”天邦皇帝脸色灰青咆哮一声,按着御座的手掌竟然微微颤抖起来,“朕好得很,你这是在诅咒朕吗?”

“陛下……奴才不敢……!”侍卫大惊,在他的喝斥声中怔了怔,随即拎着心垂头战战兢兢附至他耳边,小声低语。

“什么?……你、你们……竟然?”侍卫还未禀报完毕,天邦皇帝指着蔚凌然他们……突然晃了晃。

“呯”

天邦皇帝翻着殷红如血的老眼栽倒,旁边的太监惊得魂飞魄散,手忙脚乱的去扶,殿内众大臣乱作一团,乱糟糟中有声音沉冷的道,“还不快去宣御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