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总是你姐姐。”皇帝看着凤淳净温柔的道,“你也不要小看朕,她从来就没小看朕,所以这一点,你姐姐比你强。”

“哼!”蔚凌然在头顶冷冷哼了一声,“那是因为我深知凤轩皇族是个变态的皇族,还有,我告诉你,再多说一句姐姐,我立马下去拔光你的牙。”

“朕在很早的时候就知道有个女儿流落在外。”皇帝根本不理会蔚凌然的叫嚣,似乎没有感受到她压迫的杀气一样,十分耐心的对凤淳净道,“朕知道她在五年那年不知所踪,后来蔚凌然在天邦堤城抢做代城主的时候,朕开始注意到她,并追查了她的来历,发觉苏婉贞亲生女儿其实早夭了,蔚凌然不过是被收养回去的。”

皇帝抬头对殿顶上冷眉怒目的少女看了看,然后又道,“但是却无人知道她五岁之前的身份来历,后来我突发奇想,猜测她会不会就是我那个五岁便失踪的女儿?为了证实我的猜测,我曾先后派出多人到她身边,只为看到她的真实容貌,当然,我这个宝贝女儿几乎没有露出真面目的时候,然而面具戴得久,终也有脱下来的时候,后来她的画像带回宫里,我只看一眼便确定她是我的女儿无疑。”

蔚凌然在上面冷哼一声,心想若不是她后来遇上徒戈怰,没有开始练武功,她永远也破不了娘亲对她容貌的封印,你个老家伙派再多人来查又有什么用?不过一切皆命定而已!

“凌然,我的女儿。”皇帝很慈爱的展开双臂,淡淡道,“快下来让父亲看看。”

蔚凌然笑意森森的看着他,“哦,父亲?”

皇帝眼神亮了亮,凤淳净脸色白了白。

不待皇帝欢喜,蔚凌然已冷冷笑道,“你既然调查过我,一定也查到当年我为什么被苏婉贞收养的吧?可惜十三年前没被你的好皇后毒死,派来追杀的人也那么不济,连一个病得奄奄一息的小女孩也找不着,不然今天这戏也唱不下去,试问你的好皇后毒害我追杀我时,你又在哪里?你配做我蔚凌然的父亲么?”

皇帝脸上抽搐,有些扭曲的表情好一会才恢复正常,他勉强的扯出一抹笑容道,“凌然,朕知道你恨朕,但是朕当年也有不得已的苦衷,如今皇后那毒妇也被你杀了,你也算为你娘亲报了仇,你放心,成玉你杀了便杀了,朕绝不会追究你责任,朕下旨废了她,再将她成氏家族株连,为你也为你娘亲出了这一口恶气。”

“还有我手上这个。”皇帝扬了扬圣旨,道,“朕已经决定传位于你,待你登基为女皇,以后凤轩就是你的,一切生杀大权尽在你手,你想怎样便怎样。”

“不!”凤淳净狰狞凄厉的声音划破黑夜的天幕,软在地上的身体突然弹起,扑向皇帝手中的圣旨。

皇帝脸色一变,手一撒便收了圣旨,凤淳净不管不顾的扑过来,一双纤纤玉手上指甲泛着莹莹绿光,她扑势如虎,也不管一双带毒指甲只要划破皇帝一丝皮肤,皇帝便会当场毙命,她那样不顾一切杀气腾腾的扑过来。

殿顶之上,蔚凌然四人坐在横梁一动不动,看戏般看着底下两父女的争夺。

凤淳净像恶虎一样猛扑过来,皇帝将圣旨往书案上一拍,微微冷哼一声,突然往后一仰。

圣旨在桌上,长长一卷滑下,凤淳净扑到抬手便要扯过来撕。

“嘶……”

极轻微一声响,诏书尾端凤淳净伸手撕的地方突然爆出一撮火花,像赤贯的芒红一样在殿中叮亮而逝。

“啊,我的眼睛……!”

嘶一声后,凤淳净发出凄厉的惨叫,两手捂在眼睛上,喷涌的鲜血汨汨渗出指缝淋漓滴下。

蔚凌然在上面居高临下漠然看着这底下一切。

凤淳净声如厉鬼般尖叫着,却霍地一转身,回首用她血淋淋的眼睛盯着皇帝,被那双再不复明亮的眼睛那么森然一盯,连皇帝也不禁颤了颤。

凤淳净却突然往他身上狠狠撞过来。

皇帝没料到她在这般重伤下仍能够准确凶猛地攻击自己,一时情急之下大叫,“凌然,女儿——救我,救我!”

蔚凌然冷冷看他一眼,悠悠然在横梁上躺了下去,两手交叠枕着头,她喟叹一声,嗯,很好,很舒服。

皇帝见求救无用,凤淳净又那般凶狠不要命的撞过来,存心要跟他同归于尽的模样,然而不容他思考,凤淳净已经一头撞了过来,凶狠狠撞在了他胸膛上,他喉咙一阵猩甜,在凤淳净再次抬手伸向他脖子之前,摸着身侧一个半圆的扳关一旋。

“霍霍霍……”

数十支同样淬了毒的箭不分先后同时射向凤淳净。

凤淳净眼睛已毁,然而听觉仍在,听闻这急疾掠风而来的声音,连忙后退,凭她的轻功自然可以退到安全范围,不受毒箭所害。

殿顶上的蔚凌然微微笑着,突然懒懒动了动手指。

凤淳净只觉急退里,背后陡地撞上了一堵墙,生生将她的退路堵死,随即只见眼前黑影绰绰,身体觉得被什么一扯一拉,然后一凉。

这种断绝生机的凉瞬间遍漫全身,她想低头看看,然而头再也弯不到她想要的弧度,密密麻麻的箭已经将她全身刺成了马蜂窝。

到了此时此刻,她张大了嘴巴放尽了喉咙,然而想叫却再也叫不出,人体所能承载的血液随着全身的箭洞,墨一般泼流出来。

她狰狞的表情居然是想大笑的模样,然而谁也看不出她的笑容,她的身体想向记忆中南宫谈的方向扭过去,扭过去想干什么呢?想最后再看他一眼?还是想拉他同归于尽一起下地狱?

明灭灯火里,一切都模糊看不清了,唯独那张俊秀却又硬朗的脸,依旧那么冷漠地横在她眼前,那时她尚不足五岁,然而她凤淳净一向要什么有什么,谁也不敢逆了她的意,因为她有那样一个强势纵容的母后。

那时的南宫谈偶尔到访凤轩,人不大却一脸冷漠,看她的眼神是那么厌恶,她不忿,一再放低身份讨好他,他对她的示好仍旧不屑一顾,却在那座宫殿,那座母后痛恨的女人住的宫殿里,他忙着讨好那个贱人,跟她娘亲一样小小年纪就勾引男人的贱人,还送什么五阵图……。

她从来不知道拒绝的滋味,也永远不会接受拒绝,从此……南宫谈便成了她这一生的执念,执到最后不知是恨是痛还是爱,只知道她永远也得不到他了……永远!

高踞殿顶之上的南宫谈同样面无表情的看着她,看着这个至死方休的女人,眼底露着深深憎恨与厌恶,如果不是她,凌然怎么会被一群变态的太监猥琐,怎么会自我封锁记忆这么多年,又怎么会在学士府受那么多若?

如果不是因为她,凌然今天已经成为他的妻子,而不是……!

他表情森凉地,将衣袖往下面轻轻一拂。

一拂便生了一股难以跨越的力量,将扭身想向他方向扑来的凤淳净生生阻住,阻在他身下三丈距离之外,就算是死,他也不允许这个女人靠近他身边三丈之内的范围。

巨力一阻,凤淳净身上的箭生生再入三分,她微仰着头,不甘地缓缓倒了下去。

然而,就连死,姿势也是受罪刑般,身上利箭太多,已经牢牢支撑住她的身体倒不到地面,而倾斜成一个高高的很累的姿势架着。

**的皇帝不停在咳嗽,他确实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暗中与成玉那个恶妇周旋那么久,又要兼顾凤轩上下局势,刚才还被凤淳净那么凶狠一撞,此刻蜷缩在床,只觉得浑身都疼得要散掉一般。

他咳嗽不停,然而面上却隐隐露出了得意的笑容,将死又如何,他最终替凤轩选出了最合适的继位者,看凌然刚才躺下横梁的姿态多么随意潇洒,她一拦一拂的动作又多么决绝不豫,该狠时就得狠到底——凤轩不需要一个只心存仁慈的人来做皇帝。

想当年,他的父皇将传位诏书交到他手上时,他也是染了一身鲜血,一身兄弟姐妹的血。

曾经很多人笑他畏他如虎,他是畏,不过畏的不是妻,而是她身后那个像神一般强大又寸步不离保护着她的男人。

他曾以为,总有办法解决掉那两人,皇后年轻,地尊力壮,孤男寡女相处久了,难免会做出的事情,只要破了地尊的功,凤轩皇宫自然再没有他们嚣张的地方。

然而,他小心翼翼算计了地尊很多年,将那些诱情之药,微量的渗入宫墙里,落在饮食里,甚至让宫人熏在衣服上,年长日久,他期望着地尊扑倒那个女人,那个他名义上的皇后——实则曾亲手害死自己姐姐他的正室皇后的毒妇。

然而万万让他想不到,那个毒妇竟然将她高贵的身份记得那么牢,从来不肯让地尊近她周身一丈距离,而地尊那个男人又是那么强大,长年累月的算计,竟然也能让他靠着武功生生压制下去……。

不过,现在终究压制不住了,看,他的好女儿,竟然选择了同样一种方式解决了那个强大的男人。

皇帝微微笑着,吭吭咳嗽着,却拿起了那份诏书,冲蔚凌然笑了笑,邀请她下来。

蔚凌然看着他的笑容,觉得不如看一条疯狗的笑还让她觉得舒服,这人的笑容分明是举着利斧的恶鬼,想要剥食人皮肉时才有的笑。

她坐在上面,一动不动沉默着。

皇帝并不着急,他有的是耐心,他相信没有一个人会拒绝这样的顶峰权欲,蔚凌然也一样,否则她当初就不会夺堤城抢城主之位,也不会在珞篱受封大珞王,既然她热爱权欲,又怎么会拒绝在凤轩这样一国作主的皇位呢?

女皇不是臣子,是随时将人命捏在掌心,随心翻云覆雨的神……!

黑夜再长,终究会亮!

曙光破开黑夜,将第一丝光明送入泰和殿时,殿内外仍旧血腥弥漫,冲刷不去,深深侵入了历史年轮。

天亮之后,便是腊月最好的吉日,是皇帝考验到最后一刻才定下人选的女皇继位大典。

荣获继位殊荣的继位女皇,蔚凌然还悠然地坐在殿顶晃着脚丫,漠然瞟着那道令凤轩无数人争生夺死的传位招书。

要礼钟敲响前一刻,蔚凌然悠悠动了。

她轻飘飘地从殿顶飘下来,飘到皇帝跟前。

皇帝眯起眼睛,闪着光芒得意无声地笑了。

他紧紧抓着诏书,等着蔚凌然伸手来取,然后他会将诏书攥紧缩回,再向蔚凌然提条件。

然而,蔚凌然冷冷看着他,笑意微微的笑了笑,却并不伸手,她怎么可能让他的如意算盘打响呢。

她漠然负手站立,并不伸手去拿诏书,而是冷然如霜的直接道,“条件?”

皇帝怔了怔,然后满意地笑开,好,很好,这才是他的女儿,这才是真正的女皇气派,他受点蔑视又有什么紧要,只要继位者够坚强够聪明够魄力他就喜欢。

看来这么多年不去认她是对的,看她的气势,分明比他那些养在身边养在皇宫的儿女们要强许多。

“你得先发誓!”皇帝缓缓下了榻,露出一堵墙后一尊神龛,“你发誓,你凤凌然,永远忠于凤氏皇族,继承大统,保我凤轩万世国祚,如有违誓,天地不容,必遭万雷同噬,尸骨无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