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半弯着腰,却是一脚高一脚低的边走边跳的踩着湿地,形容吓人的跳着侧着身子鬼似的飘过来,到了近前一看,这人原是穿着一双露趾的破草鞋,背上背着一个扔了几反草药的药篓。

半夜三更看见这么一个人,形迹自然十分可疑,看了看又见这人脚步虚浮,神虚气弱得紧并不似会武功之人,这十个铁衣中领头的小班长蹦到这人面前,怒眉竖起,冷刀横胸指去,冷冷喝道,“什么人?”

“啊!”那人突然看见黑暗中闪着冷冷幽光的大刀指着自己,吓了大跳,差点一个后仰跌倒,小班长皱了皱眉,又冷喝一声,“说?”

“啊……”那人似乎十分胆小,哆嗦着解下药篓,一边叩头一边颤颤道,“官爷,小的是南石镇人,家里孩子得了急病,没钱去看大夫,这不连夜上山采些草药回去救命的……”

“采药?救命?哪采的药?”小班长随意翻了翻药篓,确定篓里除了几把草药再无其他。

“官爷,真的是救命的药,就在这山后面一个废宅子里找到的。”

“山后一个废宅子!”小班长面上一喜,立即吩咐人绕过去看看,也打算自己跟过去看看,望见那人还木头似的杵在面前,不由凶道,“还不让开……!”

小班长这不耐烦的话才说到一半,突然似被什么吸引,牢牢望进对方带笑的眼底里,那眼睛笑意平和,看似黝黑不动,实际却变化万千,层层沉重无声的压过来。

随即小班长觉得自己脑袋泛重,四肢沉沉乏力,恍惚中只觉身体困倦得厉害,这么想着,嘴里小声咕哝道,“……啊,好累,真想睡上一觉……!”

“既然这样”那个胆小害怕的采药人微微笑着,“官爷何不坐下来休息休息呢!”

“嗯……的确该坐下来歇一歇!”那个小班长居然真的坐了下来,觉得那药篓正是个舒适的好地,随即脱了外袍披在上面,一屁股坐了下去。

他坐在那里,又听见那采药人很温和的道,“待会你的同伴们回来了,也叫他们坐坐,他们忙碌了这大半夜,也都挺累的。”

“好,都坐坐。”

“你们要找的人,其实藏在山顶上呢。”采药人仍旧一脸温和的笑着,在小班长的面前,踩出了几个凌乱的脚印,那小班长似乎在看着,却又似什么也没看见。

眼神一片茫然中,他喃喃重复道,“嗯,就藏在山顶上。”

“那些人很厉害的,你亲眼看见,就等着围上去大开杀戒。”采药人又笑意晏晏的道。

“嗯……我看见了,等着我们上去大开杀戒!”

做完这一切之后,几个也帮忙踩脚印的人飘了过来,其中一道碧色影子挽着采药人问,“没事?”

采药人微微笑了笑,拍了拍那碧衣少年的手,道,“没事,让他眯一会就行。”

那几人冷冷看了小班长一眼,飘飘然当面扬长而去。

半晌之后,九个一无所获的铁衣自山后废宅子怏怏的回来,那小班长一见他们,立即和气地招呼他们在一旁坐坐,那些属下何曾见过上司如此好说话,皆受宠若惊的坐了下来,那小班长又道,“别丧气,在山顶上呢,我看见了,很厉害的,说是等着我们上去大开杀戒呢。”

那九外铁衣齐齐点头,眼神同样一片茫然的道,“在山顶上呢,就等着我们上去大开杀戒。”

于是,次日,有十名铁衣坚称在南石镇后山之项上发现要犯敌踪,说是制服他们十人,让他们给铁衣首领传话说是哪都不去,就在山顶等着他们来大开杀戒。

十人言之凿凿,又加上有凌乱脚印为证,再加上其他地方围搜着也没有任何踪迹,于是这些铁衣首领便信了,当即便下令急急调来大批铁衣赶往南石镇,将镇后的山头围了个严严实实水泄不通,并扬言,就算是一只苍蝇飞过,也要留下一对翅膀四条腿才能让它过。

十一月十六日,距离南石镇八十里外的湘县,一大早城门口便排了熙熙攘攘的长队,等待着守城官兵的检查,里面的人要出来,外面的人要进去,隔着城门的人声闹得不可开交,百姓们被那些官兵摸来查去,摸到身上银子的顺手被摸了去,摸到姑娘媳妇身上的,摸不着银子乘机便要捏上那水灵灵的肌肤一把。

城里城外百姓皆敢怒不敢言,站在后面一点的夹杂着低声议论。

“最近这是怎么了?盘查得这么厉害?”

“听说在捉什么……杀人犯!”

“看见前面穿沉黑衣服的没有,那是大皇子统领的铁衣,这里还算好了,听说南石镇那边,查得更厉害……”

“对对,我还听说他们之前一直在找什么人,搅得南石镇鸡飞狗跳的,可怜镇上的大户张家一夜之间满门丢了性命……!”

“嘘,不要命了,这事也敢提!”

百姓目光警惕的望望前面的铁衣,皆胆小的噤了声,一阵安静之后,一队道士打扮的五人行夹在人群里,有人森森的露出了雪色白牙,一下一下磨着牙齿,清亮眼珠朝那些沉黑的铁衣们转了轩。

这五人行自然是蔚凌然他们,这几人要想躲过铁衣的搜查自然易如反掌,不过就算是逃亡,蔚凌然与姬沅和二人也不打算便宜了那群黑货,于是在离开南石镇之前,蔚凌然用了催眠术加一点点迷幻药,吸引大批铁衣赶过去围山,去搜捕那些等着他们来大开杀戒的高人。

这点子获得众人一致赞同,就算现在不宜动手教训这些黑货,让他们在南石镇后山上受受风吹雨淋喝喝北风什么的,至少也是好的。

几人决定在铁衣较少的湘县休养一阵,渡过蔚凌然姬沅和南宫谈三人最虚弱的前几天,危险程度便会大大降低。

人群在慢慢蠕动着,终于轮到了这支道士五人行,官兵们很粗鲁很恶劣地将骨瘦如柴的“蔚道士”往城墙一按,恶狠狠便伸手过来摸。

从上到下摸得满打满实,蔚道士被摸得身上发痒,忍不住笑嘻嘻嘻道,“哎呀,各位官爷,轻点轻点哎,老道这一把老骨头不经捏不经捏啊……!”

蔚凌然不住抖动着被官兵们按在那里浑身上下的摸,她自己倒不觉得什么,经过那夜暴风雨之后,她已经学会淡定学会不拘小节。

再说,现在被摸的是道士又不是她蔚凌然,她也没必要介意什么!

但别人可没她这份大度,摸完蔚老道,轮到姬老财主,又是一阵狠狠重手的推推按按,这回倒也没什么,就是摸完之后,这个官兵觉得指尖微微有些痒,然后轮到了徒道童与南宫家仆,两人也没表现出什么不对的神情,徒道童就是让那官兵继续的另一手上觉得有点麻,南宫家仆被他推的时候,不小心碰过这官兵的后背,然后这官兵后背有点微微痒痛而已。

五天之后,这人烂掉了双手,后背露出了白骨,最后莫名死在痒痒中,当然,这是后话。

现在,最后轮到了仆人凤小厮,仆人当然是负责拿包袱的,包袱的东西自然要仔细搜查的,于是官兵令凤小厮打开包袱,翻来翻去见只是是道袍符纸之类乱七八糟做法事的东西,实在没有什么油水可捞,气得抬手一掷,就要将包袱扔出一边臭水沟去。

包袱掠过半空的时候,蔚凌然连忙伸手去接,那官兵无意一转头,看见那包袱尾部坠下的形状不太对。

立时手臂一伸抢了过来,哧啦一声撕开包袱底部,露出一个胎白的东西来。

“这是什么东西?”

“嘿嘿,官爷,这是作法用的道具。”蔚凌然看见他用力捏那泥胎雕像,连忙奔了过来,那是少爷在她昏迷时,坐在她身旁不吃不喝捏出来的东西,对她而言,少爷那一份关心的情意可比金子珍贵,金子有价而情义无价,是以她十分珍惜这个雕像,除了珍惜少爷对她的那份关怀外,更重要她想籍借着这件雕像时刻提醒自己。

那官兵双目一转,盯着雕像的眼神似乎在看个光灿灿的大金子,于是用力捏下去,甚至想敲碎来看看里面是否真藏着金子。

蔚凌然眼神一沉,着急的叫了起来,“官爷,千万别……那可是老道吃饭的家伙。”

“哼,你叫我别,我就别了……大爷了偏要敲开来看看。”那官兵两眼放光,见蔚凌然焦急的神态断定这雕像不简单,眼睛一眯,手一扬就将雕像摔在地上。

蔚凌然眼见雕像碎成四分五裂,顿时怒火大盛,奔过去手指一抬便是银光一闪,那官兵立觉指头疼痛不已。

“妈的,敢阴爷,给我揍扁他们!”

那官兵看着滴血的指尖,指着蔚凌然几人勃然大怒,一声怒喝之下,旁边立刻有几名杂役围了过来。

蔚凌然退后两步,思忖着就算现在她重伤,但要弄死这些个杂碎还是轻而易举的事。

然而眼角一掠,看见其余官兵听到动静皆齐齐往这边张望过来,远一点的铁衣听到**,也纷纷探头望来。

继而想起被他们引去南石镇露营的上万铁衣,只要他们快马精骑,八十里路不过一个多时辰的事,又想起她与姬沅和以及南宫谈,最宝贵的前几天疗伤时间,蔚凌然握了握拳头,深深地缓缓地呼着长气,眼下这窝囊她得忍。

忍过了最艰难的前期,这笔帐总有一天可以清算回来。

蔚凌然眉眼一低,松开双手,抱住了头。

“哎……别打、别打……”姬老财主扑了过来,“各位官爷请手下留情,老生家中小儿得了罕症,还等着这位道长到家中作法消灾救下我儿呢,你们若是打坏了他,那小儿怎么办……?”

姬沅和扑过来,不动声色将抱头蹲下的蔚凌然往墙角一挪,将她挪进一个任何拳头也落不到的死角里,然后张开双臂身子覆上,将蔚凌然完全的护在了他整个人之下。

那些官兵杂役的拳头呼呼有声,立刻密集雨点般呯呯落在他身上。

徒戈怰眉头一皱也扑了过来,又是一声不吭的一挡,蔚凌然在阴影下只听见又是一阵毫不留情的拳头哧哧声。

接着南宫谈凤初式也扑了过来,垂着眼,生生忍受着那些莽夫捶似的拳头,几个人一个叠一个,楞是像一把张开的伞,将底下的蔚凌然牢牢地密密实实地罩在了下面,将她护在了拳头与目光皆落不到的死角阴影里。

从蔚凌然的角度微微仰起脸,她只隐约看见光影暗淡里,疏疏的光线微弱的透下来,却听不分明那些密集的拳头到底落在谁的身上更多更重一些。

这一刻,一生尊贵的几人用他们的七尺身躯为她撑出一片安全的天空,生生将那些谩骂嘲笑拳头讥讽羞辱隔开在她身体的半尺距离之外。

这个时空最片大陆上最尊贵的男子们,一生受尽尊敬礼遇,却在凤轩小小的湘县城门前,为了护她而选择主动挨打。

患难与共,富贵不移,在患难中放低身份拿出常人不及的勇气,低头折节,甚至受辱,其实更难!

有种保护捍卫,不仅是上,更是心灵里,那一种以身相代豁出的勇气与抉择。

蔚凌然的眼睛,渐渐模糊起来,有一种水感的东西在眼眶里不停游动,翻滚在眉睫欲滴不坠,晶莹剔透凝在长长低垂的睫毛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