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凌然不清楚皇后突然回宫的意图,谁知道皇后是冲着楚千浔回来还是有别的更大阴谋,她决定暂时瞒下这消息,而皇后一回宫,居然就风风火火派人将她请去了凤凰殿,说是得闻宫里来了位医术高明的女神医,特地从行宫回来,宣女神医为她诊一诊缠绕她多年的顽症。

蔚凌然自然不能不去,去了她才知道,凤凰殿这位正主皇后外表看起来无论笑容仪态风范气质都十分符合她的国母身份,端庄温婉大方得体看着就是个八面玲珑的剔透人物。

谁又看得见那张容貌依旧美艳动人的背后,那一双斜挑的丹凤眼下隐着多么毒辣深沉的心思算计与手段。

蔚凌然在去凤凰之前特意给自己化了妆,让她看起来不那么绝艳夺目,自古貎美的女子都妒忌比她更美的女人,尤其比她更年轻漂亮的女人,谁知道这位皇后会不会因为她的容颜而生了白雪公主故事里那位皇后的心思,暗折了她呢!

所以,小心使得万年船,皇后叫她抬起头的时候,看见她那张敛了光华的脸,果然骄傲矜持又带点轻蔑地笑了笑。

这位手段厉害的皇后其实也没什么大病,就是常年给那些天价似的补药给补出来的毛病,当然蔚凌然也不敢太过快让她好起来,慢慢一点点好转才显出她的本事,也才好不那么明显煽了那群只顾领俸银不肯做事的御医们耳光。

皇后对她的治疗自然是满意的,对她谦恭温顺的态度就更加满意了,她一满意,当然有意无意就与蔚凌然说些深宫寂寞事,这自然也会偶尔问及玉妃的情况,蔚凌然就表现出皇后想要她所表现出来的样子,拣了些无关痛痒的情况说给她听听。

一来二往的,蔚凌然与凤凰殿的宫女们也处得熟了,当然就她不张扬的时候坚决低调,不该聪明的时候坚决表现得比谁都蠢的处世态度,凤凰殿的宫女们大多也是喜欢她的,又因着她同是年轻女子,处得多的时候不免会问些容貌保养的问题,蔚神医是很豪爽很大方的,免费提供了很多她自己研制的美容品,还将自己的保养心得也对宫女们一一倾囊相授,又不时教她们一些养生的知识。

所以私下相处时,只要不在皇后面前,她们都会很自然打成一片,咱们蔚神医脾气好又没有架子,到那都人见人爱!

当然,某蔚与宫女打成一遍的目的自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她得从她们口中套出她想知道的东西来。

熟悉了才不会设防,戒备心放下了她才好随口无意问起往事嘛,就算问到什么隐秘的那她也是无心的!谁也不会怀疑她。

比如现在,她路过凤凰殿后殿花园时,偶遇了皇后身边的大宫女刘芳姑姑,一个相当有资历且个性谨慎处事圆滑的宫女。

“刘姑姑早啊,咦,这不是金步兰吗?据说这个品种的兰花一棵幼株都价值连城呢!”少女笑得相当温善,眼神柔和,眼神落在那闪着金光迎风摇曳的粉色兰花上,发出一声惊喜的赞叹,想伸手去抚,伸到半途又缩了回来,似是生怕会折损了那株娇贵的花儿。

刘芳自鲜花处抬头,冲她点头淡笑,道,“蔚姑娘倒是个见识广博的人,连金步兰也知道,这株兰花的确价值不菲,这也是皇后娘娘最喜爱的一盆花儿。”

蔚凌然目不转睛仔细观赏着金步兰,羡慕地感慨起来,“娘娘身份尊贵无伦,当然要像金步兰这样名贵的花儿才配植在凤凰殿供娘娘观赏,我看着也很喜欢,不知道从何处才可寻得这种兰花何,我也想弄一株回家,给我的陋室增增辉呢。”

“呵呵,蔚姑娘也看上这朵娇贵的花呀,不过奴婢也不知道哪里才有这种花,这一株本是三年前太子妃还不是太子妃的时候花了重金寻来,特意送给皇后娘娘的……。”刘芳蓦地住口不说,似乎意识到说了些不该说的话,随即警惕地望了望周围,还漠然冷扫了笑意微微一心赏花的蔚凌然一眼,才低头继续护理金步兰。

蔚凌然清眸亮光一闪,却作出随意状遗憾笑道,“连见多识广的姑姑也不知道呀,那真是可惜了!那我不打扰姑姑了。”

刘芳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心里疑惑一闪而过,随即暗道自己多想了,看蔚姑娘的神情根本就似没听到她说的话一样,一门心思可惜买不到金步兰,宫女摇摇头思忖道,真是奇怪,今天她的话怎么突然多起来了,这实在不似她谨慎的性格!

刘芳就算想破脑袋大概也想不到,蔚凌然会当着她的面在那株金步兰上做了手脚,人家蔚神医就是在伸手又半途缩回的一霎,从指甲弹了点粉末在兰花上,刘芳一直靠近金步半站着,粉末很自然随她呼吸入鼻刺激喉管,这一刺激就像开闸的水库,平日藏在肚里的话下意识就冲出口了。

知道高默璇三年前曾花重金寻来一株珍贵的金步兰送皇后,蔚凌然还在与宫女东扯西拉的闲话里,知道了高默璇曾经与皇后单独在殿内密谈了两个时辰,高默璇进去时脸色凝重,出来时脸色苍白神情疼痛而身子摇摇欲坠。

至于宫女为什么对当天高默璇的情形记得那么清楚,自然得归功于当时轰动珞篱的大案,也就是那件千浔主管高默璇她弟弟强人一家女性的案子。

当然这些消息都蔚凌然努力从零散的闲聊中收集整理得出来的,至于高默璇当天与皇后的谈话内容,那是最高级别的绝密。

将所有的讯息综合串连起来,蔚凌然得出这样的结论,首先是皇后得知珞王欲改立太子,准备先下手为强,恰逢高富全这个纨绔子弟闹了一出不可收拾的丑事,楚千浔又不肯包庇这个凶徒,皇后看准这个契机,暗中授意给高家她可以保高富全一命,于是有了高默璇深宫送花殿内单独密谈。

那么皇后与高默璇甚至是掌握京师守卫,宫禁护城军的高将军到底达成什么交易呢?

这些事情背后,还有什么令到珞王与皇后妥协放逐千浔的呢?

她这一肚疑问,宫外忙于奔波暗中调查皇后娘家势力的楚千浔很快给了她答案。

原来当年,皇后娘家亦即珞篱最大的贵族派系庆氏家族,掌握着三个全珞篱最重要最富庶的省郡关系民生的粮油食盐,另外皇后两位兄弟太子的亲舅舅则驻守珞篱的东线北线边境,掌握着数十万大军的军权,有这些强硬的后盾在手,在千浔谋害太子的逆案一败露,皇后立刻便暗示珞王她的这些兄弟叔伯们要为太子讨公道。

想来珞王是为了各地民生安定与边境安宁,不得不向皇后妥协,在明知疑点重重破绽处处的情形下,仍一旨掷下即刻将楚千浔逐出珞篱国境。

皇后既明着清除了千浔这个对太子之位的最大威胁,又兼之高默璇成了太子妃,从此不论京城的军权还是边境的军权都掌握在她庆家手里,她自然乐得日日欢颜如花,当然单是赶走千浔还不行,还得将千浔彻底留在外面回不来了她才安心,以至后来楚千浔遭遇了一系列暗杀。

而高默璇一家,因为她的出嫁,虽是牵制却也是尊荣,攀上了皇家最高树干的枝头,又保下独子一条命不致绝种,高将军也是高兴得天天合不拢嘴。

在这场阴谋陷害里面的赢家,唯一不曾感到真正喜悦的只怕就属背叛楚千浔而嫁入太子府的高默璇了。

蔚凌然有此推想,自然是有她的道理,看她与千浔闯锦彩殿当晚,高默璇看千浔眼神的种种,再加上后来高默璇想要打掉楚东成孩子的种种行径,以及高默璇这些年一直偏居太子府揽月阁的事,还有楚东成对高默璇奇怪的态度,那种好像在乎又冷漠对那女子明烈放纵又爱又恨的态度,就证实了高默璇对楚千浔至少心怀愧疚。

至于,高默璇对楚千浔是否仍未忘情,这件事情则有待考究才能清楚。

整个阴谋事件的来龙去脉,在他们各种努力下,通过种种间接的证据加蛛丝马迹串连起来,推敲出来了,但现在的关键问题是,怎么才能揭穿这个阴谋?在珞王面前还千浔清白?事隔三年要证人没证人要证据没证据!

更重要其实也是最重要的一点,珞王其实未必不知内情不知千浔的冤屈,却是苦于受皇后一派势力所制,无可奈何伤害亲子!

那么他们就算要翻案,在没有能力扳倒皇后势力之前,珞王也不会肯承认千浔清白的!

这么分析下来,蔚凌然愁得抓头挠脑急得上窜下跳,愣是想破脑袋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来。

徒戈怰还在一旁悠悠然然一个一个咔咔捏他的盐焗杏仁,更是气得她七窍生烟,三窍流泪,她觉得她家的保镖咋一点替她分担忧愁的自觉也没有,更别说耳濡目染到她为朋友两肋插刀的情义豪侠气概了!

既然想不到更好的办法,蔚凌然手掌在空气中狠狠一劈,绝美脸庞上表情也是奸诈毒辣的,那不如来招釜底抽薪。

越想越觉得可行,眉眼弯弯笑意隐隐,少女旋起一阵凉凉寂寞的风,挽着无数惊呆的目光奔了出去。

太子府揽月阁

少女急惊风的冲了进来,她敲开大门,房守正想说去通报,待转过身去请她时,房守只看见眼前风起影动,呼的作响不知是风声还是人声,盈立门外笑意微微的少女便如一缕散于空气的轻烟,掠进门消失在眼前。

房守惊呆在原地,张大嘴巴揉眼睛揉半天,仍怀疑自己得了老花要告假找大夫看诊!

高默璇正在院中躺椅慵懒半躺着,半闭的眼睛长睫如扇,轻轻掩去眼底烦扰,脸上表情看起来平静恬淡,洋溢着暖暖笑意。

蔚凌然冲进来看到这幅静好的画面,心下怔了怔,无声叹了口气,放轻脚步缓缓走了过去。

侍女在她示意下,搬了张凳子过来,她静静坐在高默璇旁边,默默端详起躺椅中的女子。

胎儿已平安度过了怀孕早期最危险的前三个月,再过六个月一条鲜活的小生命便会降临这五彩迷离的尘世。

如果——他甫一降生,就失了人生里对他有举足轻重影响的父亲,这个孩子……!

蔚凌然眸光沉了沉,就看高默璇的态度决定吧。

她只是目光随意往女子身上转了转,然后仰头望向树丫高处一个半圆的鸟窝,轻轻道,“太子妃,我今天来其实就想问你一个问题。”

“嗯?问吧!”高默璇懒懒笑了笑,随意睁开半眯的眼睛看她。

“你爱你的家族你的家人吗?爱到可以为了他们牺牲一切包括幸福吗?你后悔当初的决定选择吗?”

高默璇慢慢坐起,眼神黯沉光华蒙尘,怔了怔,心中搴气浸漫,冷了心冷了全身,难道蔚姑娘打探过她的过往,知道些什么?

目光冷而尖掠过蔚凌然看来清浅淡漠的面容,然后一瞥而转,视线却是落在低处,树根被疏阔日光投射出斑驳迷蒙的阴影,如烟往事在心里翻腾搅动,那些艰难抉择放弃,映在眼底,有痛苦有挣扎有悲愤有微微闪烁的希翼光芒,一切种种最终化作一声无奈长叹,她冷然看向人面玉容嘴角含笑少女,蓦地冷笑一声,漠然反问道,“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