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黑风高夜半三更跑进男厕替人家拉裤子,脸不红气不喘的瘦子,自然是关键时刻胆大心细杜绝害羞的蔚凌然蔚某人是也。

那个叫平柒的男子楞不惊地对上一双闪亮的眸子,当下一怔,一怔之后张嘴便要大叫,蔚凌然在他颈后扬扬手,手心银针轻轻往穴位一刺,男子顿时叫不出声,他惊骇地瞪着对他笑嘻嘻的瘦小子,不知道这小子会对他下什么杀手。

蔚凌然身后,这时缓缓转出一个身影来。

平柒眼神立时发生一系列变化,先是惊讶再是惊喜随后慢慢生出满满惊恐。

蔚凌然盯着他的眼睛,平静道,“平柒是吧,你刚才的话我们都听见了,多谢你恩义分明,接下来三殿下要做什么,我想你应该很清楚,你可愿帮我们一次?”

平柒略一犹疑,片刻低声道:“殿下安在,真令小人心里欢喜……,只是小人奉劝殿下,娘娘你是救不出去的,这殿里殿外,除了厕所,处处都是机关,步步都是陷阱,再加上三步一哨五步一岗的侍卫把守巡逻,就算拼了小人这条命,只怕也没法帮您救出娘娘。”

蔚凌然听这话,惊大双眼,“千浔,怎么回事?他不是太子,竟敢公然软禁你母妃?”

楚千浔面色微沉,想了想他在堤城时,他的人给他传来的讯息,低低冷哼一声,道:“这几年父皇不亲政,朝中上下几乎全由他一人把持着。”

蔚凌然极沉重地点了点头,心里想到更糟糕的情况,这么说来,珞王或许根本不知道玉妃重病之事,又或许这事是太子知悉千浔大难不死的消息之后,故意利用玉妃病情引千浔来自投罗网……。

楚千浔早将自身生死置之度外,看着男子,压抑着心内焦急沉声道,“我只想先见母妃一面,”他眼神寂寂,目光恳切看向平柒,低声说道,“至少让她看见我安好。”

平柒沉吟不语,默默思索。

蔚凌然脑袋飞转,目光自他们置身的地方扫过,脑中灵光一闪,突然道,“这男厕旁边还有个女厕是不?”

“是”平柒应道,“最近锦彩殿看守的人多了,便多修建了两间茅厕,相距甚近,茅厕后面窗格遥遥相对着。”

“让娘娘来旁边女厕,他们母子不就可以见上面了?”

“不成。”平柒摇头,“以娘娘的身份,绝不可能到这里使用如此简陋的茅厕。”

蔚凌然想了想,眉开眼笑附在他耳边叽叽咕咕说了几句,平柒沉默了一下,赞成地点点头,楚千浔立刻紧张道:“凌然,你要干什么?”

蔚凌然抬首白他一眼,慢慢道:“做该做的事呗!”她拾手拍了拍平柒肩膀,“平柒兄,拜托了,事情若成,他日总有答谢你的机会。”

“殿下名扬珞篱,厚待部属,驱逐蛮夷,保我边境一方百姓平安,这样一代贤王,本该……,”他眼睛微红,想到了那些暗中流传的事情,太子一路派人暗杀……命丧盘谷江……,默默叹息一声,对着楚千浔躬身,“能为殿下尽一分绵力,是小人荣幸。”

蔚凌然凝视着对方,直直看进男子诚恳而微带激动的眼眸,目光浅浅闪了闪,无声舒口气道:“拿着东西去吧。”说罢,随手塞过一个小腊丸给他。

平柒小心藏好腊丸转身走了,蔚凌然与楚千浔怕被别的进来用厕所的人碰见,两人发挥壁虎功贴在茅厕上方格子暗影里躲着,此处离内殿太近,两人不敢开口说话,楚千浔慢慢在墙壁写道:“你打算干什么?”

“如果可能,你先带她走。”

楚千浔心下一惊,目光闪过凌厉之色,伸手便要拉住蔚凌然,蔚凌然往旁边一让,躲过他抓她的意图,指了指外面,楚千浔无奈,沉凝若渊的眼神出现龟裂,微带怒意瞪着她,写,“你别做傻事。”

蔚凌然看也不看她,也飞快地写,“嘿,姑娘我从来就没做过不傻的事。”

楚千浔呛得一口气噎在喉咙吞吐不得,正想着要不干脆先点了她穴道,将她带走算了,反正以她现在的武功还不是他的对手,至于母妃……,下面突然有个宫女低头抱着肚子匆匆走过来。

楚千浔扬了扬手,最终无力垂下。

蔚凌然朝他扮着鬼脸笑了笑,闪身跃下,转眼飘了过去。

楚千浔眼底神色愈发沉寂,看着抱肚子进来的宫女,他几乎立刻便明白蔚凌然想做什么,当下大急,大急之余立即便要追去,蔚凌然自半空中回首,极其凌厉的望了他一眼,楚千浔怔了怔,被她极具杀伤力的眼神惊得身子颤了颤,竟被震慑当场。

楚千浔一怔,蔚凌然已经从两个厕所暗格之中落下,躲着等待那宫女一踏足进来,手里银光一闪,便将宫女刺晕,她拍拍手,喃喃打着腹语:嗯,还是银针使着顺手。

手下却已快速剥了宫女衣服套在自己身上,对着宫女的容貌简单易容了一下,陡地听到身后风声微响,她头也不回,将身子极其灵活地往旁边一躲。

身后楚千浔连连出手,势必要拦下她,他不能让她代母妃单独留此地涉险。

母妃是他这一世要珍视的人。

她蔚凌然也是值得他一生珍重的人。

蔚凌然在狭小空间一边换衣服一边全力发挥巧劲闪躲,待她穿好衣裳弄好宫女样发式,很平静说了一句话:相信我!

楚千浔怔了怔,不自觉停了手,蔚凌然将最后一支发钗插入发丝,冲神色挣扎的少年笑了笑,指了指隔壁男厕,然后闪了出去。

她一出茅厕,立即弯腰作出肚子疼痛拉稀后,两腿乏力不胜酸软状,匆匆进入内殿。

那个叫平柒的男子有意无意在殿前巡逻着,瞟了瞟她的打扮,这才明白刚才弱不禁风的瘦子原是个姑娘,似突然想到什么,脸色蓦地变了变。

蔚凌然将他眼底惊愕看尽,心下好笑,她不过拉了他裤子一把而已,没必要脸涨成这么扭曲有张力吧!

男子脸色微变之后,略低着头再不敢看她,握着长茅的手指微微向里竖起,指向内间垂着暗帘的拱月门。

蔚凌然冲他递了个感激的眼神,这人很机灵,她刚才请他在巡逻殿前时,想办法将她交他的腊丸药粉洒进宫女居住的小室,没料到,他很快便做成了。

她快步走入殿内,眼光扫过殿中,一看之下发现,守在外殿的两个太监居然会武功。

见她回来,一个太监招呼道:“珠儿,闹肚子了?记得关好窗户,以免着了风寒。”

蔚凌然含糊应着,低头走了过去,那太监无意抬眼一望,突然惊得叫起来:“咦,你不是……?”

话音未落,蔚凌然双手齐动银针飞射,一下子将两人放倒,顺手将两人拖到幔帘后藏好,便快步进入内殿,依样炮制,眨眼也将内殿的宫女一一弄昏,她不知道那个是玉妃心腹,那个是可信之人,为了安全起见干脆便一齐弄昏了事。

收拾完太监宫内,她抬眼看去,月形拱门里,珠帘光影摇曳,铜制香炉鼎熏香透光合迷离的缕空中飘散袅袅白烟,香气淡淡的白烟里,女子闭目沉沉酣睡。

蔚凌然挑起珠帘,走了进去,在女子榻前轻轻蹲下身来,两指搭在女子轻微跳动的腕脉处,静静看着玉妃,楚千浔与她眉眼甚是相似,眉宇间都有一种宁折不弯的弧度,只是她面容苍白消瘦,两鬓风华不再,被岁月浸染成一抹凄凉霜色,依稀可看出昔日明艳容貌,如今却在思念爱儿的时日里消蚀成混浊的悲凉丰姿。

蔚凌然收回手指,脸色沉了沉,心下微微犹豫起来,玉妃因为精神日以继夜过度耗损,身子有如风中残烛,再加上意识时清醒时迷糊,她不确定此刻自己冒险来了这里,玉妃能否按照她的计划顺利去见楚千浔,毕竟玉妃的状况实在不太乐观……。

时间无声摧折人的心志,蔚凌然想着外面楚千浔焦灼等待又拼命按捺的心情,在矮墙后那成片洇染暗红的血迹,他额上磨砺血肉的忍耐……像巨大的阴影笼罩在心头,此刻清晰入骨,双眸一沉,狠了狠心,缓缓伸出手解开玉妃被封的穴道。

女子慢慢睁开眼睛,睁开眼的一霎,眼神茫然呆楞。

过了一会,她呆滞眼光才看见蔚凌然,迷茫的眼神转向蔚凌然,她并没有发出尖叫或做出大的响动。

蔚凌然微微松了口气,轻轻凑近她耳畔,低声道:“楚千浔托我来,是你儿子千浔。”她咬字清晰,吐音缓慢,一字一字催入玉妃耳里。

“千浔?”玉妃呆滞目光听见这个名字一刹清亮。

“对,千浔,”蔚凌然眸里氤氲水雾,为这一刻母亲思念爱儿,刹那心智神清混沌尽消,她指向外面简陋茅厕,低低道:“千浔,他在女厕等您。”

“等……我?他、他……回来了?”

“嗯,回来,等你。”女子忽然露出极空灵欢喜的笑容,蔚凌然微笑着动手替她解衣服,“换了衣服,就可以见到千浔。”

玉妃这下目光不呆滞了,神智也不迷糊了,相当合作的张开两臂,让蔚凌然替她换上宫女衣服,简单挽了个宫女发式,蔚凌然带着她走近窗边,往外面指去,“出了殿,往左拐的女厕,您低着头,不要说话,悄悄走过去,就能见到他。”

“不说……有人要害千浔。”玉妃突然思路清晰地冒出这句。

蔚凌然眼眶一红,心中揪紧,对她鼓励地点点头,“对,不能让人害他。”

蔚凌然点头,将她送至门口,看着她拢裙低头,完全按照自己教她的样子往厕所一步一步走去,那个叫平柒的侍卫看见玉妃出来,有意有意阻隔着别人的视线。

蔚凌然捏着心尖,遥望玉妃一步步小心迈向女厕,直至她的身影完全没入拐弯处……。

她静静立在窗前,心情起伏如潮,想像着玉妃一抬头看见对面男厕窗户出现楚千浔脸孔的一霎惊喜,想像着楚千浔看见母妃无恙时的安乐欣慰,想着之前一直神智濛沌的玉妃,在听到与儿子有关的事物时,立刻神思清明如常人,想着沉寂如渊的清竹少年冷漠表情被慈母融化的模样,想着这一对可怜母子被分隔了几年,终在阴暗顾所重逢,欢喜却不能激动的心酸……。

蔚凌然神往的想着,鼻子发酸,眼角渐渐盈了水珠,缀成水线,点滴滑落无声,唇瓣却微微翘,脸上露出清浅明艳的笑容。

听着外面仍旧安静如初,浅浅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她悬着心,回头转入内殿,换上自玉妃身上脱下的宫装,缓缓穿上自己身上,然后安静躺到榻上,摆出面朝内侧沉睡的样子,等待着玉妃回来,或者不回来。

内心里,她深切希望,楚千浔如果可能干脆带走他母妃算了,反正自己总比玉妃能自保,但现实里她却清楚知道,楚千浔不可能弃她而去,这么一想,心情又有些沉重起伏。

继而想到在外围被她支去引开守卫的徒戈怰,如果她留在这里,少爷肯定会不顾一切闯进来,他那样一个眼里只有她存在的玉雕……,心里无声叹了口气,想了想,起身将玉妃的宫装换给一个身形相似的宫女身上,以宫女代玉妃躺在榻上,她自己则弄了套小太监的衣裳穿上,一切弄妥,正准备出去往厕所与楚千浔会合。

外面突然响起了细碎脚步声,正往玉妃寝殿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