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没有乱奔乱跑,心志坚定的士兵看见他古怪的动作,联想起几个时辰前,那名走了老远,头颅才落地,落地还没有血迹的士兵……心脏扑扑狂跳起来,再也不听首领指挥与约束,发了疯般,往右边小道滚爬过去,男子挥袖的动作似乎定格成永恒的画面,越来越多的铁甲士兵像潮水般往小道涌去……。

几千铁甲士兵一下子消失在他们眼前,男子意定神闲望着那条似乎很寻常的小道,冷笑无声。

蔚凌然呆呆的瞪大双眼,不时望望小道,偶尔偷瞄男子……。

“轰……”响声更大,震动更剧烈的轰雷声自隐约小道里爆出。

那里想要冲天的尘灰烟雾被湿润空气所阻,轰升至半空,便凝住不动,形成灰仄仄沉压压大片乌云似的东西罩在头顶。

蔚凌然惊得抽了口长长冷气。

男子笑意晏晏,盯着那片乌云不是乌云的东西半晌,突然拍拍手,低笑道:“嗯,结束了。”

“结、结束了?”蔚凌然不敢相信,看他神情淡淡的模样,结巴加震惊,完全呆滞的表情,几千人的生命就在那几声轰隆隆的爆炸声里化作被历史湮没的尘土?

“当然,他们自动放弃的康庄大道,一条安全的、完全没有危险的大道,而选择荆棘遍布,危机重重的小路,他们性命是他们自愿结束的,非我之能亦非我之过。”他淡若云烟的声音在晨风里变幻不定,表情平静而漠然。

蔚凌然沉默,不再望那条不见底途的小道,心里翻滚着沉沉哀凉,不是责怪他的铁血狠辣手段,只是单纯为几千条鲜活生命瞬息埋骨荒山感到空落落的难受……。

一切都在他的算计掌控之中。

从昨晚桑匀将士兵引到山洞开始,他先是用鬼魅般的手段杀人夺魂摧毁心志,然后利用她拖住了潮水般进攻的铁甲士兵,悄悄埋下夺命陷阱,那么一切布置是在什么时候进行的呢?

对了,一定是他雨中冲出去抱回一捆柴的时候……。

蔚凌然抬眸默默看他,暗叹真是个手段可怕至极的男人,不到一夜的时间,夺魂摧志拖延时间布陷阱,一夕之间令三千多人瞬间消失无形。

垂眼沉默半晌,决定以后还是不要将这个男人得罪太狠为妙。

这么想着,蔚凌然抬头看了看男子,男子身躯流畅线条融在薄薄晨光渺渺清雾里,看着朦胧飘离,淡淡阳光打在铜色面具上,折射出斑驳金色光晕,更为他添几分神秘华贵韵味。

蔚凌然正在惊叹,这人惊艳丰姿让她刹那失神,感觉这人莫名熟悉,心里没来由的生出一丝烦燥。

别开视线,使劲甩甩头,眼神落在男子注目的大道时,心里微微动了动,他的眼睛似乎在看,但——眼神空洞,目光涣散,没有焦距,就像……瞎子。

瞎子!

蔚凌然顿时无声抽了口长气。

悄悄运足目力,用她的透视能力观察男子,所有人体骨头都是一样的,这人不一样的是……,视线悄无声息往他后脑瞄去,一瞄之下,蔚凌然面色即时沉了沉。

果然,视网膜神经受到外物压迫,难怪他的视线没有焦点了,蔚凌然扭头,乍看之下,这人眼神其实犀利,若非她目光敏锐,也不能发现他的异常,蔚凌然眯起眼睛,直直盯着他覆了面具的脸,他的眼睛看不见东西是什么时候的事呢?

是昨晚还是更早?

他竟然一直从容镇定,是早知自己体内的毒素会伤害到眼睛吗?

“怎么?被我魅力征服,眼睛都不知道转了吗?”淡淡声音飘在晨雾里,依然一贯的揶揄语气。

蔚凌然一怔,霍地掉开头,收回打量某人过久的视线,心想这人不分时间地点,嘴巴永远那么讨厌。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她嗤嗤一笑,掩下眼底震惊。

“你厉害,”他朝她竖起拇指,在她笑容刚爬上眼角时轻笑,“养条嘴里吐得出象牙的狗给我看看。”

蔚凌然差点被自己口水呛死,翻了翻白眼,算了,她好女不跟男斗,看在他伤患份上,懒得跟他计较,赶紧回去才是正经。

“喂,还不叫你的马出来……”

“来了。”他声音淡淡,泛着愉悦。

“来了?在哪里?”蔚凌然眼睛乱转,并没看见那匹神骏白马,心正生恼意。

“师弟,你——又妄动内力!”喜悦女声话至一半突然转了焦急恼怒。

蔚凌然心里一紧,陡地扭头,看向薄雾里声音来处。

纤秀如画的女子,身姿摇曳自光晕阴影迤逦而来,看着似在很远的距离,转眼却近至眼前,悠扬晨风撩动轻盈长裙,楚楚丰姿越雾渐行,带起浅浅旋风,脸上戴着面纱,更为她轻灵绝色添几许繁锦之意。

蔚凌然眯起眼眸,只盯了逆光而来的女子一眼,便立刻低下头,蹬蹬倒退两步,不自觉将身形隐于铜面男子之后。

款款步近的女子——果然是烟华书院的头头,莘默莘院首。

虽然隔着面纱,但那对于蔚凌然来说,有等同于无,她的眼睛唯独不能透视的只有几种屈指可数的金属,铜属于其中一种,以至她一直无法窥见男子面貌,所以,不看女子清灵绝世的身姿,只一眼,已将面纱后的真相窥得一清二楚。

想起自己在烟华书院最后留给莘默的礼物,蔚凌然知道万不能让莘默在这时候发现她的存在。

晨雾里女子幽香漫越,蔚凌然小心翼翼往后再缩了缩。

突然横空长臂一捞,铜面男子静静站在原地,面具下唇角微微上扬,轻声说:“师姐,你不该来的。”

女子声音悦耳,笑意微微中含着浅浅幽怨,“我不该来,难道你就该来么?”

男子身形不动,眼皮亦未动,蔚凌然看看扣着她腰肢的手臂,真想一口咬下去,这人咋这么敏锐呢,明明美人在前,笑意温软相待,还将她的小动作盯得滴水不漏,他时刻都防着她逃跑么?

暗恨之前不肯努力学武功,现在……蔚凌然苦着脸,默默大叹三声。

香鬓丽影掠近眼前,蔚凌然不敢再动。

“师弟,你身后是谁……你的眼睛?”窥探的目光辣辣扫过来,蔚凌然浑身一震,正暗自叫苦,莘默充满震惊的声音突地尖利起来,震惊里居然夹着一丝害怕与颤抖还有难掩的心疼。

害怕?心疼?

蔚凌然撇嘴笑了笑,看来莘美女对这人很不一般那,莘美女的观察力也跟她的武功一样牛逼,一下子就发现他眼睛不对劲。

男子注视着衣带飘飘,面纱翻飞的女子,摇头,蓦地手臂一旋一推,瞬间将她带了出来,与他并列而立,“你自己看她是谁。”

“她、她……?”莘默妙目泛冷,盯着晨露里身姿玲珑若隐若现的纤挺之躯,连话也说不完整。

“美女,你好。”蔚凌然对上莘默吃惊的眼神,笑意漫漫,她刚才临生急智,撕了面具,她的真容,莘默自是不认得的,她的束胸,早在昨晚瀑布水潭下散落,现在的她,对莘默而言,就是个陌生人。

男子没有看过来,却似乎一直看着蔚凌然的样子,突然不怀好意地轻笑起来:“师姐,你再瞧仔细,她——就是堤城最近风头正盛的代城主。”

蔚凌然恨恨磨牙,她就知道这人是个混蛋。

“代城主?凌威……原来是你!”

悦耳声音陡变凌厉,莘默掌心寒芒闪动,霎时朝蔚凌然拍来。

蔚凌然急忙扭动身形,指了指莘默面纱,笑道:“嘿嘿,美女,我们认识吗?”

莘默一怔,她并不知道蔚凌然在烟华书院偷听过他与面具男子谈话,早知悉她的身份,此刻,被蔚凌然指着面纱,一怔之下立刻想,她不宜在此刻暴露自己身份,但再看蔚凌然笑意微微,自信满满的样子,当下气不打一处来,凌威这小子……哦不,这女人,居然胆敢炸了她的小楼,她发誓碰到凌威,一定要扒了他的皮……!

今天……哼哼!先捉住她再说!

心下一横,再不迟疑,身形骤起,直扑蔚凌然而来。

“啊……呀,美女,你搞错对象了,你的师弟在那,要扑扑他怀里,别冲我来呀!”

面纱下小脸一红,脚下顿了顿,莘默略带幽怨的目光轻飘飘扫过男子脸庞,男子岿然不动,对她的举动视若不见。

蔚凌然暗叹口气,莘默果然对那混蛋有意思。

蔚凌然怜悯的神情落入莘默眼里,看得莘默满心不是滋味,接着怒气沸腾,凌威居然怜悯她?

香风轻送,纤若无骨的小手再度拍来,蔚凌然哇哇大叫着连连闪躲。

“好了,师姐。”男子伸出手,拦下莘默凌厉掌风,淡淡道。

蔚凌然拂开沾在脸颊上微乱的发丝,稳住低喘气息,在男子旁边停下,警惕望着莘默。

“篷”薄雾里,风声掠动,不明物体突然飞速对着莘默面门冲来。

莘默眉头一皱,侧过头急急掠后几步,稳住身形,待看清冲她而来的天外来物,妙手一抄,拎住了衣领。

与此同时,一抹流光闪电似的碧影自他们身后激奔逼近,碧影转瞬已欺身蔚凌然三尺距离。

“桑匀”

“戈怰”

两声惊呼同时响起,前者声音低沉中夹着薄薄森寒,后者喜悦溢于言表的大呼。

扭头看了看莘默手里拎着的东西,果然是在山洞对他们暗下毒手的桑匀,此刻像根稻草似的被莘美女拎在手中,衣衫沾满污泥草屑,面色惨青,正一脸愤恨瞪向蔚凌然这边几人。

蔚凌然突然侧头看了看男子,他一眼即认出桑匀这狼狈女人,莫非他的眼睛只是间歇性失明?

“师姐,撕她的脸。”明明他的声音平静淡漠,却让人瞬间如坠万丈冰川。

蔚凌然看见桑匀咬着嘴唇,裹在狼狈衣裳里的身躯不自然地抖了抖。

你妹,这气场也太强大了吧!

瞄一眼男子折射金光的面具,蔚凌然略过他阴鸷眼神,心中微微一动,手如滑蛇,毫无声息极快吻上他的面具,轻轻往外一掀。

那肖想甚久的眉眼直直撞入眼帘,蔚凌然瞪大双目,腾腾倒退,却莫名松了口气,不是他!

男子将半离他脸庞的面具再度紧贴,淡淡看了她一眼,这一眼似喜似嗔,仿佛含有万千脉脉言语,冰冷的声音却在瞬间响起:“果然是你。”

蔚凌然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目光落在莘默手里的面具,惊愕的眼神久久不能收回。

那女人眼神一改纤柔之态,爆着凌厉狠毒寒光铺天盖地砸过来,从那倔强的唇角,蔚凌然合下释然的眼眸。

桑匀居然是那个——混种女习依。

难怪之前拓跋惊宇捉不到她了,一人有千面千张脸千种形态的生活,谁能料到呢!

更难料的实例还在旁边呢。

蔚凌然仰起头,盯着熠熠闪光的铜色面具,心里五味杂陈,复杂难明,张大了嘴,沉默半晌,终发不出一个音符。

这人或深沉如渊或神秘莫测或令她莫名熟悉紧张,但无论哪一面,她都无法将他与那个自千日湖与她一路生死相携的权二代姬沅和联系在一起,更遑论,会将面具下那张脸与姬沅和总带着三分笑意七分不正经的脸合成一体。

这人怎么可能是他呢!

掀起半块面具的一霎,那张熟悉的脸将她内心坚定的信念直击得七零八落,却也让她捏紧的心尖轻松下来,眉眼垂下,掩着沉甸甸的情绪,那里有震惊有兴幸有失落……还有点不知所措,她原以为这人会是他,面具下会是那张不喜不怒的绝世容颜。

蔚凌然嘴角动了动,低低叹息一声,嗫嚅着嘴唇,终究没有说出任何话,他既然是姬沅和,那他在堤城的出现又岂是简单无目的的巧合,更何况现在连莘默都赶来此地……,诸般思绪瞬间闪过,她低头看脚尖,绕过男子,直直走向狼狈却不失清雅高洁的碧衣少年,扬起大大笑脸,万分欣喜道:“戈怰,再见到你真好。”

“嗯,好”平平语调没有丝毫起伏,流线体型飞快退了退。

蔚凌然僵住前扑拥抱的姿势,悻悻缩回双手,她高兴之余竟忘了徒少爷不喜欢别人触碰。

“戈怰……”瞧着外袍沾染斑斑点点污泥,蔚凌然一阵语塞,徒少爷有严重洁癖,平常看见衣服上有一丝皱褶都受不了,这些天他究竟怎么过来的。

“嗯,你最好保证自己不会先死在这里,再去关心别人。”宽大袍子当头罩下,耳畔才听闻含着漠漠凉意的声音。

顺着姬沅和掺人的目光,蔚凌然看了自己一眼,扯扯嘴角,毫不客气将袍子套在身上,她衣衫尽湿,裹胸早不知散落何方,他压迫的视线有意无意瞄在她露出两截玉白手腕上,令她不自觉拢紧了外袍。

“戈怰,我们走。”默默打量一下被莘默扔在地上的女人,蔚凌然垂下眼,拉着徒戈怰衣袖,面无表情自姬沅和旁边走过。

走了几步,想了想,停下脚步,“戈怰,等等,借你剑用用。”

她扭头,抽出宝剑,眯起眼瞄了瞄,宝剑通体透亮洁净,寒芒闪闪,暗暗叹了声,少爷的剑就像他的人一样,干净不染尘埃俗味,今天她少不得让它沾些血气了。

沉下脸,提着剑,霍霍走向委顿在地,面目狰狂瞪视她的女人,“桑匀,哦,不,我应该叫你——”眼角瞄了瞄不远处慵懒玉立的姬沅和。

“习依”面具金光灼灼,少年淡淡开口。

“哦,习依,当日我在阵中受剑时就发誓,他日必还你十剑,现在……嗯、嗯”蔚凌然提剑冷笑,看着混种女愤恨的眼神终于出现龟裂的恐惧情绪,心下大为痛快。

瞪、瞪、瞪,叫你突出眼珠子使劲瞪,姑奶奶我今天就先废了你武功再说。

淡淡打量那女人一眼,剑尖挑动,不轻不重落在习依身上,如同跳跃的音符。

一会儿,习依面色惨白,额上大汗涔涔,蔚凌然手底动作微顿了一下,懒洋洋以剑尖支着草地,笑容可掬欣赏着习依痛得扭曲的脸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