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公公原本在我前面走得飞快,显然一副不愿意再搭理我的样子。我控制着脚下的步伐,渐渐与旁边一个小太监靠近了,装作闲聊的样子说起话来,“不知父皇宣召了多少人进宫呢?”

小太监抬头诧异的看着我,然后露出一丝笑来,“奴才只是三等内侍,不曾有幸面见皇上。”他长得眉清目秀的,笑起来还算有几分姿色,就算嗓子尖细,倒也不显得那么难听。碧玺了然,手上微微一动。顿了顿,他偷看一眼前头走得飞快的胖公公,压低了声音道,“不过奴才跟着师傅出宫,确实只请了永安王妃一人哩。”

碧玺赶紧追问一句:“那我家王爷呢?眼看着就下朝了,皇上也宣了王爷吗?”

这才是我最想知道的问题。如果连城出现,或许事情还不像我想象的那么糟糕;但如果连城不在……我的心猛地向下一坠,呼吸像是绷住的弦,紧的发疼。

胖公公原还不肯搭理我,但听了这句问话,他回过头来,先瞪了小太监一眼,然后视线落在我的脸上,带着些刺骨的寒意。“永安王妃真是杞人忧天,永安王既是在宫里,自然是先王妃一步前往雍和殿面见皇上了。”

我深深看了胖公公一眼,他表情不露分毫破绽。

……是真话?还是假话?

之后不论我再怎么打探,浑身抖索的小太监无论如何都不敢再抬头,嘴巴闭得比蚌壳还要紧,胖公公则是一副和善慈祥的表情。无奈之下我也收了话头,仔细观察着走过的路线。

可惜两边都是高高的宫墙,那墙极高,人抬起头的时候只能看见被分割成四四方方的一小块儿天空。

出门前还是万里无云的天空,此时早已风云变幻,黯黑的乌云悄无声息地遮住了金乌,碧蓝澄净的天空也逐渐昏暗下来。

仿佛在昭示着什么。

脚下的青石板已经经历了无数的岁月,早失却了最初的光滑,变得坑坑洼洼。我从上面走过,不时有宫娥和内侍远远见到了我们,赶忙蹲身行礼。我一眼扫过去,看不见他们的表情,只能见到她们黑压压的发顶,一样的衣着,还有分毫不差的规矩。

以前看过的那些穿越小说,什么宫女在皇宫里面混得风生水起,左一个皇子,右一个王爷,甩甩头无数男配都为之要死要活的,诋毁女主的就是恶毒,除了男主就是炮灰。就连皇上都只要美人不要江山。

呵……

穿越之前我或许还对这种他人笔下描述的“美好生活”心生过那么一咪咪的向往,但是现在么……真要有这么不守规矩的奴才,作死呢这是!慎刑司里的嬷嬷们正挥舞着小皮鞭等着他们呢。

看看吧,这些宫娥和内侍,他们甚至都不敢用余光来偷看我。

这就是封建社会,而身份决定了一切。

雍和宫高耸的大门紧闭着,一格一格的门洞上贴着金色的锦纹纸,门扇正中浮雕着一大块金红相间的圆形图腾,两只雄壮的金色白虎一左一右趴在其上,在淡淡光线的照耀下仿佛活过来一般,镶嵌着宝石的眼睛直盯得人浑身发毛。

门前左右两边站着两排银甲侍卫,从他们身上反射的光线简直能刺瞎人眼,他们面无表情,双脚分开与肩齐宽,一手搭在剑柄上,气势冲天。

胖公公领着我踏上台阶的时候,十数道冰冷的视线齐刷刷落在了我身上,竟是颇有压力。

碧玺则吓了一大跳,视线左右漂移起来

,脸色白惨惨的,两条腿儿软得是像面条,本是扶着我的两只手变成了紧紧抓着我。

胖公公就跟没看见似的,一甩拂尘,一手做出“请”的姿势,嘴角带着一丝阴仄仄的笑:“永安王妃,请吧!皇上怕是等急了呢。”

自有两个机灵的小内侍快步上前去推门,巍峨的殿门在缓缓的开启,一束阳光从门扉间的缝隙中钻进去,逐渐往着殿内更深的方向探去。

因为年份久远,门轴处传来连续不断的吱嘎的呻吟声,叫人听了心中阵阵发冷,仿佛面前缓缓揭开的是被锁住的潘多拉魔盒。

雕梁画栋,极尽奢侈。雍和宫内的光线不甚明亮,我眯起眼睛,只能恍惚看清楚那把看着就硌屁股的金制龙椅上坐了一个人。

正当我提脚准备走进去的时候,胖公公却忽然伸手,视线轻飘飘的落在我身边的碧玺身上,似笑非笑的细声道:“王妃请一个人进去吧。碧玺姑娘还是随咱家等在外头的好。”

眼下站的可是雍和殿外,他一个公公自然不敢自作主张的,如果是谎言的话也太容易被拆穿了。

于是递给碧玺一个眼神,她故作镇定的点点头,松开了手。

大门在我背后轰然关闭。

殿内的视线一下子暗下来,层层叠叠垂落在地面上的明黄色帷幔在空中轻轻地摇摆着,如同无数身姿曼妙,正在起舞的宫娥,姿态妖娆惑人。

明明……这里头不通风的来着。

我最怕这种神神叨叨的东西了,当即被吓出一身冷汗。

上前几步,我恭顺的行礼请安,低着头跪在冰冷的地面上,光可鉴人的金砖清晰映照出我苍白的脸色。

跪了许久,一直不曾听见老皇帝开口,砖里的冷气像蛇似的从膝盖一路蹿进了身体里,才听见老皇帝开了尊口。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刺耳,就好像指甲抠在毛玻璃上一样。

“不知父皇召儿媳进宫所为何事?”我稍稍抬起眼睛,视线落在前方的台阶上,脑子里有些混乱,还是没想明白老皇帝此行召我入宫的目的。

老皇帝虽然看我不顺眼,但少数几次见面我何曾见到过这样死气沉沉的他?不好的预感越来越明显,我只希望现在能速战速决,说不定等到后面就更加没好事了。

没有人出声。

气氛一时间又变得古怪。

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征兆,我暗暗提起了一颗心。

又过了一会儿,老皇帝突然说话了:“你,和锦儿是什么关系?”

锦儿?

又转念一想,明白了:哦,是龙沧锦那家伙。

我们俩还能有什么关系,死对头呗。

暗地里撇了撇嘴,我装作听不懂的样子,用单纯的眼神看着老皇帝:“儿媳不懂父皇的意思。忠宪王是我家王爷的兄长,自然也是儿媳的兄长。”

老皇帝先是冷嗤了一声,啪的一声将什么东西摔在了地上。“当朕是傻子吗?何巧绿,朕不计较你算计着嫁给了连儿,但没想到你竟有如此野心!一个连儿不够,还想连锦儿都一起祸害了吗?咳、咳咳咳……”

“咦?”我忽然接收信息不能。

这话是什么意思?等等,是不是有什么我不知道的情况发生了?

他不在乎我算计着嫁给龙沧连?

好吧,我暗暗吐了下舌头,虽然这和真相有所出入,但都这时候了我也懒

得去计较。可是老皇帝此时表现出来的,和平常在世人面前对连城的宠爱截然不同的冷漠态度着实让我心里有些膈应。

这算什么?难道连城就是他手中的一颗棋子吗?难道以往的疼爱都只是帝王的伪装吗?

还有啊,什么什么野心?自从嫁给连城之后劳资就各种安分了好不好?就连恶人谷这个“娘家”我都还没来得及回去过呢。我真的各种听不明白啊有木有!

求说人话!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我听了老皇帝的话后一脸的茫然,但是老皇帝看起来却更生气了。

“怎么,到了这时候你难道还想糊弄于朕不成吗?”一盏茶碗在我脚边炸了开来,滚烫的茶水混合着清香的茶叶溅在裙摆上,晕开一大片深色的印记。

才说完,老皇帝又猛烈地咳嗽起来。

我惊讶了一下,看起来,老皇帝的身体好像不太好?上次见面的时候还没衰弱到这种程度呢吧。

灵光一闪,福至心灵,似乎想到了什么,我的心脏忽然挣脱了理智的束缚,猛烈跳动起来,砰砰砰的不规律声音不绝于耳。

“父皇?”我轻声唤了两声,坐在上面的老者却咳得太厉害了,停都停不下来,根本没有听见我的话。

犹豫了一下,我还是走上台阶,绕过前面硕大的长桌,小心翼翼的伸手推了推他,又喊了一遍:“父皇?”

老皇帝猛的挥手打开了我的手,力气简直大得吓人,我的手背上立刻就红了一片。

他努力地想要瞪大那双布满了红血丝的眼睛,从里面对着我直直射出来许多复杂的情绪,有愤怒,怨恨,无奈,等等。嘴巴张了又合,一根弯曲的手指指着我,微微颤抖着。他似乎想对我说什么话,可是喉咙里的咳嗽却怎么都止不住,甚至隐隐的,我还闻到一丝淡淡的血腥气。

这是要吐血的节奏?

“你、你……朕……不许……锦儿…锦儿……”

他嘴里不断地吐着血,嘴巴一张一合还在含糊地念着几个词儿,我附耳过去,听不太清楚,喷出来的血沫子却都溅到了我脸上。

眼角微微抽搐了两下,我直起身子,从怀里掏出一方干净的帕子将脸擦净,一边慢条斯理地将帕子脏掉的一面翻过去,折叠起来,对身边气息越来越急促的老皇帝视而不见。

老皇帝眉头皱的紧紧的,一副很痛苦的表情,一只手抓着胸前的衣服,暗红的血色蔓延着,由数位最好的绣娘费时数月才精绣而成的明黄色龙袍就此算是废了。他的身子渐渐蜷缩起来,最后猛地抽搐了两下,倒在了御案上。

这是昏厥了?还是死了?

这种事情……无所谓啦。

等擦干净了手,我将帕子丢在脚下,视线随意的落在殿内一处角落上。

“看了这么久,还不打算出来吗?”

似乎有阵阵的阴风吹过,背上感觉凉飕飕的。雍和殿里毫无人气。

因为本来就是生活在黑暗中的人,说实话,昏暗的光线比起灿烂的阳光来,反而更让我适应呢。

一道人影从薄纱的帷幔后走了出来。

“果然是你。”

等看清楚来人,我嘴角勾了起来,眼中却毫无惊讶。

龙沧锦。林锦宸。

忠宪王。何巧绿的师兄。

皇后唯一的嫡子。朝廷里的隐形太子。

果然是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