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惊心
大洋彼岸，加拿大，温哥华，一处海边豪宅内。
张暖青穿着一件薄薄的白色丝质睡衣，静静地坐在窗口看着不远处那湛蓝的大海，自从一个多月前被自己最亲近的爸爸和哥哥以疗养之名，行囚禁之实的强行送到了这边之后，她每天除了睡觉之外，都一动不动的坐在窗口，甚至于吃饭，她的一双黯淡无神的眼睛都一瞬不转的盯着那大海。
那湛蓝的海，像丝绸一样柔和，风起，微**着一圈圈涟漪，坐在窗口，那一望无际的海面深处，就像是笼着一层薄薄的轻纱，那样神秘又勾引着人心底的好奇，想要一探究竟。
蓝色的海，却让人看得越来越忧郁。她为他，失了尊严，失了全部的骄傲，就连最后的坚持都被自己最亲的亲人所剥夺，每天被关在这处装修华丽，布局高雅的笼子里面，哪儿都去不了。
“暖暖，到了那边之后好好的休息，散散心，哥哥会去看你的。”
还记得登上飞机的那一刻，她是听见哥哥这么说的，可实际呢？真是笑话，王妈每天像是看犯人一样的看着她，不允许她出门，不允许她做这个做那个，这是连她的一直以来最崇尚的自由都要剥夺！
张暖青从窗口那湛蓝的大海身上收回了视线，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的这件丝质睡衣，窗外的海风透过飘窗吹了进来，丝丝缕缕的，那样温柔轻拂的感觉让全身上下全都放松了下来，似乎每一片皮肤上的毛细血管都打开了，那种清清凉凉却不惊心的感觉，那种沁人心脾的感觉让她低垂下的面容愈见柔和。
来了一个多月，看了这么久的海，却还没有去感受一下它在春天的温度。四月的温哥华，春暖花开，樱花遍地，蓝天，白云，绿水，青草，一切都显得那么得明媚。
张暖青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灿烂的笑容，站起身，走出了房间，清脆的声音扬了起来，“王妈！”
“哎，大小姐。”未见其人，先闻其声。等王妈出现在张暖青面前的时候，她脸上的表情还有些不太敢相信，刚刚那一声是张暖青喊得。因为从来了加拿大，不，准备的说，应该是从上一次在医院里面被少爷强行带回去了之后，大小姐都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每天除了坐在窗口，就是坐在窗口，她是看在眼里，疼在心里。那个男人，那个大小姐爱上的男人，怎么就那么狠的心肠？想到这里，王妈的眼眶又开始红了起来，但脸上却是在笑的，欣慰着她的大小姐愿意重新开始说话。
“大小姐，是不是饿了，还是突然想吃什么了，告诉王妈，王妈马上就给你做去。”
“我想要出去。”
王妈的笑容一下子凝固在嘴角，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反应，睁着一双已经被泪水模糊的眼睛，看着张暖青双唇一开一合的又重复了一遍让她有些心颤的话。
“王妈，我想要出去走走。”
“可是大小姐……”王妈的表情一下子有些为难，摸了摸眼角已经泛出来的眼泪，然后又说道：“大小姐，你知道的，王妈这个人活了一辈子，见识短薄，字都不认识几个，更何况是这个人生地不熟的温，温哥华，我怕，我怕……”
张暖青知道王妈吞吞吐吐的想要表达的是什么，她也知道她的担心顾虑是什么，但是她是一个人，一个有血有肉活生生的人，不是被摆在橱窗里面展览的洋娃娃，她也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犯人，她有她的自由，为什么连想要去前面的沙滩上走走都得不到允许？
“我只就是想要出去！”张暖青的态度很是强硬，谁都阻止不了她想要去触摸一下大海的温度，“你要是不放心就自己跟上来。”
王妈红着眼眶，站在张暖青的面前，一动不动的，都快要生成一尊雕像了，终于张暖青软下了口气，这毕竟是从小看着她长大，待她如亲生女儿一般的王妈，轻叹一声，缓缓说道：“王妈，我知道你对我的好，我都记在心里呢，我今天就是想要去沙滩上走走，你放心，不会有什么事情的。”
“真，的？”
“真的！”张暖青的表情真诚得不能再真诚了，只差举双手对天发毒誓了，“王妈，这段时间，我一个人想了很多很多，我想差不多也是我该放手的时候了，这么久了，他的心里要是有那么一丝一毫的喜欢我，他就绝对不会放我一个人这样过下去的。”
“大小姐……”王妈突然觉得，她从小看着长大的大小姐，突然之间长大了，大得她都有些不敢去相信自己的眼睛，从来都是爱笑爱闹的人，竟然也会变得这么的感伤，这么的成熟。
“王妈，你知道吗？我走的那一天给他打电话了，我抛弃了一切，只是想要告诉他一句，我很想他，可即便是这样，他都没有出现在我的面前。”张暖青神色讥诮的倚着房门，浑身上下是说不出的颓废，“他肯定是以为我又在玩什么把戏吧？哈，我那么多的把戏不就是想要为了他能好好的看我一眼，我只奢求那一眼，就可以满足，可是他却连那一眼都不愿意施舍给我……”
“他不爱我啊，他甚至是连一丁点儿的喜欢都没有给过我……”张暖青瘦削清丽的脸颊上毫无预兆的滑下了两行泪水，她却好像没有知觉一样，翘着嘴角，接着说道：“王妈，你说我这几年的坚持究竟是为了什么？真没意义！真没意义，是不是？”
张暖青嘴角扬起了一枚大大的笑容，灿烂得让王妈都有些不敢去看，只见她拿着纸巾一边哭着，一边替张暖青擦着眼泪，“大小姐，别哭了，别哭了，那个男人不值得你去爱的，他不配啊……”
“不值得吗？不配吗？”张暖青重复着王妈的话，又笑了起来，然后紧紧拉住了王妈的手，慢慢地，一字一句的说道：“王妈，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值不值得和配不配这些事情，只要我爱他，我就可以为他放弃一切，包括生命。只要我爱他，即便他是乞丐，他也配！”
“好，好，好！”王妈连连点头，顺着她的话接着说下去。
“王妈，我今天只是想要出去走走，你陪我一起好吗？”
张暖青软着声音，低低的求着，那样乖巧的神情就像是小时候，每次她馋嘴想要吃东西的时候，那时候的她那么可爱，每次都会说：王妈，暖暖饿了，你给暖暖做好吃的饭饭，好不好呀？
“你陪我一起好吗？”
两个声音在王妈的脑海里面交织，丝丝缕缕的攀附在她的神经上，以前她会刮着她的鼻子说：好，我马上就去给你做好吃的饭饭。
如今，现在的她，却是一边用纸巾擦着她不断涌出来的眼泪，一边连声应道：“好，好，王妈陪你一起去。”
时光似乎又回到了那一年，她还是那个娇俏可爱的小女孩，每天想着的就是吃好多的东西，无忧无虑。而她，也还是那个只要一看到她的大小姐吃东西时满足的笑容，她就可以一整天都开心的王妈，大小姐就是她倾注了一生母爱的对象。
走到近处，才发现海水湛蓝的就像是他右耳上的那枚宝蓝色的耳钉一样，充满着诱人的气息，夕阳照在海水上，为水面镀上了一层金光，浪花就像是顽皮的孩子一样跳跃不定，拍打在海滩边的岩石上，然后露出最畅快的笑声。
张暖青牵着王妈的手，一步一步踏在软绵的细沙上，旁边海浪滔滔，偶尔有一道浪花打来，海水亲密的缠上了她的脚踝，那种瞬间惊心的感觉，那种刺骨的寒凉经久不散。
原来这就是四月，海水的温度。
“大小姐，冷不冷？”王妈走在张暖青的身边，夕阳已经渐渐染红了西边的云彩，橙红色的流云缓缓漂移，却温暖不了她被海水浸透得已经冰冻的双脚，浪花每打一次，她的心都要惊上一次。
张暖青摇着头，似乎很喜欢这样带着刺激的温度，若是海水不惊心，那还有什么可以来证明她还活着，心还在跳？
“大小姐，我们回去，好不好？”王妈浑身上下已经愈见冰凉，每一根汗毛都立了起来，像是一排排队列整齐的卫兵一样，笔直地站着。
“王妈，你要是冷的话，就先回去吧。”张暖青停下了脚步，这时候的海浪一个接着一个打在脚踝上，渐渐地，她竟然开始觉得自己的心已经习惯了这样寒凉的温度，“我还想要在这边多待一会儿。”
王妈张了张嘴巴，却不知道要说什么。算了，还是让她自己一个人待会儿吧，压抑了那么久的心情，只有在没有人在的时候才会放声哭出来吧。
“大小姐，我回去帮你拿条毛毯。”顿了顿，然后伸手拉住了张暖青的手，想要把自己身上仅剩的温暖都传递给她，“想哭就哭出来吧，王妈以后不会再不让你做这个做那个了……”
张暖青回头看着她笑笑，随即拍拍她的手，“王妈，你先回去吧。”
暮色暗淡，残阳如血。张暖青眯着眼睛，看着那在夕阳的映衬下，已经越来越看不清的王妈的背影，终于她变成了一个黑色的小点，然后消失在了她的视线中。她缓缓地笑开了，王妈，暖暖没有骗你，从小到大都没有过，暖暖真的是想开了，也打算放手了，从今以后再也不会有张暖青这个人为着自己爱的男人而伤心。
张暖青站在海边上，脱下了鞋子，然后一步一步的走进了拍打着浪花的墨蓝色大海里，海风扬起她的发丝，一缕一缕的，混合着扑面而来的海水，有的黏到了她的嘴角边，有的和海风共舞，有的贴到了她的前额上。
她一步一步，缓缓地走着，海水早已经没过了她的小腿，刺骨的寒凉早已经遍布全身，都说人在冷的时候，头脑会特别的清醒，清醒得她连一丝一毫的惧怕都没有，唯有从小到大的那些点点滴滴，像是放电影一般，在脑海里面走了一个过场，就连小时候爸爸抱着她笑得那么开心的场景都显现了出来，她还记得，那一天是爸爸的生日，那时候的她直接跑到了他的身边，在弯下腰抱她起来的爸爸脸上响亮的亲了一口，然后用一口软糯的童音说着生日快乐四个字。那时候的爸爸，是那么的骄傲，骄傲的直接把她举了起来，当着所有人的面哈哈大笑。
那样的场景，如今想来，却是比拥有全世界还要更加满足！
爸爸，对不起，暖暖是个不孝顺的女儿，不能陪在你的身边了，对不起……
西边的夕阳已经落下了半个山坡，而流云却是更加的绚烂，似乎是在为这最后的美景燃尽自己全部的光辉。张暖青齐腰长的发丝早已经是和墨蓝色的大海贴合在了一起，飘在海面上，海水早已经没过了腰身。
哥哥，还记得小时候我们总是打架吗？呵呵，有谁家的哥哥不是让着自己的妹妹的，可是为什么小时候的你那么不喜欢我呢？总是喜欢跟我抢吃的，总是抢我的洋娃娃，那时候我真的是很讨厌的，可是有一次我跟邻居王叔叔家的孩子打架抢洋娃娃的时候，你竟然什么都不问，就直接帮我一起抢了过来，然后放到我手里，我还记得你那时候灿烂得胜过阳光的笑容，你说：以后谁要是再敢跟你抢东西，就来找我帮你。
哥哥，其实我一直都想跟你说，那个洋娃娃其实不是我的，是王叔叔的女儿的，是我眼馋，才想要抢的。
张暖青的嘴角一直挂着灿烂的笑容，那么多的美好，那么多的回忆，暖暖真的是觉得自己很幸福很幸福，可以有你们做我最亲的家人。
当海水没过心口的时候，她终于见到了那个在她心底留下最多也最深痕迹的那个人，上官修，你会不会记得，曾经有一个叫张暖青的人不顾一切的爱过你？
夕阳渐渐地落下了山头，流云也在那一刻黯淡下了色彩，当海水没过头顶的时候，她似乎是听见了岸边王妈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大小姐，大小姐——”
她试着勾了勾嘴角，想要露出一个笑容来，却发现身体已经越来越不听自己的使唤了，那刚刚的声音是幻听吧，王妈还在那处房子里面呢，王妈，你要保重，照顾好自己。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整个海滩上除了海浪拍击着海滩的声音，就只剩下王妈又哭又叫的嘶喊声，可是却没有任何一道声音是回应她的。当泪水已经干涸，当一切都不复存在的时候，王妈拎着张暖青留下的最后一双鞋子，跌跌撞撞地走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