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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到粥香,黎韶徵缓缓转醒。他下意识的去摸自己的头,发现伤口早就被处理好,已经缠上了纱布。

床边坐着孟露,她一手端碗,一手拿勺,正在碗中轻轻搅动。见他醒来,她好像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放下手中的东西不是,不放也不是,只是眼泪盈满眼眶,声音略带了些嘶哑,“你总算是醒了。”

经她这么一说,黎韶徵才意识到,时候不早了,连灯都点上了。他环顾了一下四周,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这是哪里?”

孟露还是把粥放了下来,又在黎韶徵的背后塞了一个枕头,才扶着他缓慢的坐起来,“这是我的别墅,我以前不常来的。”

“我的手机呢?”

“在这里!”孟露忙把他的手机递过去,“你先坐一下,我去给你拿点温水来。”

黎韶徵点点头,翻看着自己的手机,已经是晚上七点十分了。没有短信,没有未接电话,也没有冰冰和踏踏的消息。他尝试着坐起来,一点点的挪下床。

他走到了窗边,开始眺望远方。瞧着这房间,他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好像这将是一个牢笼一样。

孟露端了水进来,看黎韶徵已经自己下了床,担心的要死,“你怎么不躺下呢!”

黎韶徵看她一眼,“我又不是断了腿。倒是你,你的腿全好了。”

这……孟露面上一红,“其实……是因为,那次车祸我伤的并不严重,来,喝点水,再吃点东西吧,你都一两天没进食了吧。”

黎韶徵被孟露拉到了床边,孟露抬手想要喂他,他没有接受,自己从她手里接过了碗,“还是我自己来吧,你也去吃点。”

孟露拢了拢垂落在腮边的头发,抬起头来看着他,言语和神色间犹豫不决,“阿徵……如果我……我……你跟我走好不好?”

黎韶徵手上的动作并没有停,“你自己走吧,我可以当做没有见过你。”

“你……”孟露站起来,惴惴的看着他的发顶,“你都知道?”

黎韶徵吃着自己的,并没有多看她一眼,反问她,“知道什么?你的事情我怎么会知道?”

“你!”孟露顿了下,眼眶红了些许,“都这个时候了,你能不能不要这样和我说话!我到底哪里不招你喜欢了,你说和我分开就和我分开了,你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

孟露突然变的激动起来,她见黎韶徵只是吃吃吃,正眼都不看向她一下,她一时气愤,将那碗摔了,“我到底哪点比不上那个骆冰冰了,你说啊,难道就是因为她比我早认识你吗?”

面对孟露的歇斯底里,黎韶徵有些无语,他干脆懒懒的靠在床头,“你要听实话吗?”

孟露双唇哆嗦着,眼睛眨来眨去,“你说!”

“或许因为曾经深爱过,我再见她的第一眼,心跳就加速,在那之后,她什么都不用做,我的心,就已经在她那里了。你不是我,也许这种感觉你一辈子都不会有。”

她什么都不用做,他的心就是她的了。呵呵,泪水模糊了孟露的双眼,她咬着自己的内唇吸气,狠了心,“黎韶徵,你这是在激怒我!”大叫一声,孟露突然从身后的包里拿出一把刀,“你信不信我今天就杀了你,然后和你一起死!”

黎韶徵神色没有变化,丝毫不为所惧,他偏过去头,看着窗外的浓重夜色,缓缓的说,“你马上就走,还有时间。不然我只能找警察来接我回去了。”

“你……你说什么?你要报警?”孟露不可思议的看着黎韶徵,“你要我去死吗?”

她或许是太紧张了,已经开始语无伦次,黎韶徵站起来,居高临下的看着她,“我没有说想你死,只是在你能走的时候你为什么不走呢?”

“走?”孟露抱着自己的头,眼泪一颗颗的滚落下来,“我走了你怎么办?你还要吃东西还要喝水,我走了……你就永远是骆冰冰的了,我就再也看不到你了,阿徵……阿徵”

孟露唤着黎韶徵的名字,慌乱的往他的怀里扑。

黎韶徵捉住她的双腕,大声的喝着,“你清醒一点!你不要这样!”

“不不!不!”孟露突然大叫起来,她好像是听到的警·车的鸣笛声,还有好多车子停下来时的抓地声。

她乱急了,慌忙跑到窗边,她将窗帘拉开看了一眼,又‘刷’的一声迅速拉上。

她、她果然没有听错,是警·察来了。在过去的几十年里,她除了在电视里看到有那么多警·察以外,她都没有见过这么大的阵仗。电视里演的警·察都是去抓那些十恶不赦的大坏蛋的……

可是她呢?可是她呢?她因为一份遗嘱就害死了养育了她二十几年的父亲,还有,还有她在公司里做过的那些坏事……她,她甚至还想杀了林晨。

外面的警·察已经拿起了喇叭,大声的和她交涉,无非是叫她放下人质,出去自首。

自首?自首的话她就没有自由了,可是她还没有活够呢?她还有好多事情都没有做呢?人质,人质?哪里来的人质?这里除了他和阿徵哪里还有人质?

孟露的思维已经错乱,她一偏头见黎韶徵还站在那里。她觉得现在的自己好狼狈,好丑陋!她拨乱了自己的头发,突然拿刀指着黎韶徵,“是不是你?是不是你报警的?不然警察怎么会找到这里来?”

孟露把刀子戳进黎韶徵的肩膀,噗嗤一声,她甚至听见里利器拨开血肉的声音。她吓坏了,阿徵阿徵的叫着,突然又蹲下去大声嚎哭起来,“我不想这么做的,黎韶徵对不起。我不想害我爹地的,是他什么都不肯给我,不是我想要的,不是,我不想的,怎么办?怎么办啊?”

黎韶徵眼睛有点酸痛,他咬牙把肩膀上的刀拔出来,并一把丢到窗外。现在看来,她是怎么都走不掉了。他只能握着她双肩将她扶起,“自首吧。自首吧,孟露。”

孟露慌乱的摇头,她把黎韶徵当做浮木一样紧紧抱住,赖在他怀里不肯走。

就在这个时候,外面突然传来一道熟悉的男声,是林晨,“孟露,你自首吧。我知道阿徵和你在一起,你们出来,好吗?”

“林晨,林晨。”孟露嘴里不住的吐出这个名字,她被刺激到了,“一定是他,一定是他带警·察来的,不,不,我不会出去的。”

孟露突然把黎韶徵抓紧,“我也不会让你出去的,你要是出去了。”孟露担忧的看着黎韶徵,“你要是出去了,他一定会把你送到骆冰冰身边的,我不要。”

孟露又去摸黎韶徵的肩膀,“你怎么受伤了,怎么流血了?我带你去洗一洗,走!”

这是她戳伤的啊,她怎么这么快就不记得了吗?黎韶徵僵了一下,他努力的想在孟露的眸子里找到一丝清明,哪怕是一丝丝也好,可是好像已经没有了。

难道她疯了吗?

黎韶徵被孟露拉扯这带到了厨房,说什么要清洗伤口的话早就忘记的一干二净了。她顾不了许多,伸手就去扭煤气的阀闸。黎韶徵即刻上前阻止,她的双手却怎么也停不下来,黎韶徵不得不在她脸上打了一巴掌,吼道,

“你现在是疯了对吗!”

孟露似乎是被吼醒了,短暂的暂停,失神的看着黎韶徵没有动作。

黎韶徵以为她清醒了,拉着她就要出门,“你自己出去总比被抓好。”

本以为她不会在纠·缠,她却开口说话,“你放开我,我自己会走。”

听她这么说,黎韶徵以为她想通了,便将她的手放开,还将她抱了抱。这一抱,却是撞上了他肩头的新伤,他疼的龇牙咧嘴,轻轻的用手拨弄了一下衣服,好家伙,这血流的,都能汇聚成小溪了。他又看见一旁有一盒纸巾,就抽了一把出来,想要给自己的止血。

可谁知道,就在他查看伤口给自己止血的这短暂的瞬间,孟露就手持菜刀,把煤气管给砍断了。她又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个打火机,放在手中紧攥着。

黎韶徵见这一幕,止血的动作停住了,他张张唇,摇摇头,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孟露的眼睛已经有些红肿了,可是透明的**还在不住的往下掉落。她一步步的朝后退着,直到橱柜挡住了她的去路,她不得不停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她朦胧着泪眼去看黎韶徵,声音已然颤抖,“黎韶徵,我再问你最后一次,你爱我吗?”

空气凝固了,黎韶徵没有给出任何答案。可是她讨厌这样的沉默,她干脆也不给他任何说话的机会了,“你要是敢说不爱,我就和你同归于尽。”

她说着开始按压手上的打火机,也不知是她手心有汗,还是本就失了力气,怎么都打不着那东西。

或许外面的警·察已经设法看到了屋内的情况,他们用大喇叭喊着,“孟露。你不要激动,只要你肯放了人质并主动自首我们会从轻发落。”

孟露听见这话之后,大笑了一声,然后推开窗子,“从轻发落!呵呵,要是我我自己都不会给我自己从轻发落,你们当我是傻瓜吗!你们全部都给我走开,还有,给我准备一辆车子,开到门口,不然我就和里面的人同归于尽,我是有罪,可是里面的人可是无辜的!你们看着办吧!”

她说着,又重重的把窗子关上。猛然回首时,黎韶徵已经来到了她的面前。黎韶徵眉头紧紧的皱着,轻轻的像以前最亲昵时的那样唤她,“露露,给我。”

孟露摇头,自己把打火机攥的更紧了,“阿徵……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小时候看电视的时候我就很羡慕,一个人死的时候还有喜欢的人陪着,今天我出不去了,你和我一起好吗?”

黎韶徵眼中泪光闪闪,“我还有妻子和孩子。”

“呵”孟露笑了。她突然侧耳,原来外面又有了动静,说是车子已经准备好了,叫她把打火机从窗外丢出来。

她双眼含泪,身子摇摇欲坠,突然靠在了黎韶徵的身上,苦涩的笑了笑,说,“阿徵,那次,在医院我打掉孩子的时候你好像很伤心的样子,是装出来的吗?”

“不是。”

她抿了抿唇,想要堵住将要哭出的声音,“呵呵,那就是我的目的,我就是要你伤心自责,要你难过,可是我骗了你,你知道吗?”她的手覆上他的脸颊。

黎韶徵将她的手紧紧握住。

她接着说,“那个孩子其实不是你的。不然,”她又近乎痴迷的笑了笑,“我才舍不得打掉呢!还要留着威胁你,还要养着他和骆冰冰的儿子斗呢!”

黎韶徵握着她的手更紧了,他喉结上下滑动着,哽咽了,“我早就知道。”

她的眼角迅速的跳了好几下,楞了下,脸色顿时大变,也开始结巴,“你、你原来都知道,早就知道了。”

他用喉头发出一个音节,“嗯。”

她双唇颤抖,终于咬破了血肉,有血从嘴角渗出来,她胡乱的擦着眼泪,再问,“其实根本不是你报的警,对不对?”

他顿了良久,他感觉或许能看到她还这样活着站在他面前的时间也许不多了,所以顿了良久,他说,“对。”

她已经不再去擦眼泪了,因为来不及,泪水滚落的太快了,她又问,“你曾经是想我走的,你给过我机会的,对不对?”

他眨了下眼睛,睫毛已经被沾湿,“对。”

她嘴角的血流更多了,可她却突然瞪大了眼睛,从他身上离开,举着打火机呵斥他,“把窗子打开!还站着干什么快点啊!”

他把窗子打开了。

她又大喝,“滚出去!”

他没有动!

“叫你出去啊,你不是还有妻子和儿子吗!滚啊!”

他无奈,其实眼泪已经掉下来,“孟露。”他拖长了尾音叫她。

她决绝闭上眼睛,“走吧,不然我就点火了。走啊!”这一叫,她声音已然嘶哑。

身边有了动静,再睁开眼睛的时候他已经站在外面的草坪上了。

好多辆车的灯光一齐打在他身上,把他周身都渡上了一层金边,毛茸茸的,甚是可爱。

她突然想起他们的初见,那真是一个灯光璀璨的夜晚。

可惜,此时,她的眼泪不听话,总是在眼眶里转来转去,掉下了还有新的出来,她,已经看不清他的容颜了啊,怎么,就看不清了呢!她多想在好好的看一看啊,最好,每天早上醒来的时候都能看见,那该有多好啊。曾经,她多想,她肚子里的孩子就是他的,那么,她和他的牵绊就再也扯不开了啊。怎么了?怎么什么都看不清了呀,他去了哪里?

孟露呵呵的笑自己,原来是她自己把窗户关上了呀,难怪,难怪再也看不见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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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韶徵走到林晨身边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巨响,他感觉脚下的大地震颤了几下,大火和浓烟从他刚才跳出来的那扇窗子里叫嚣着兴奋的涌了出来。别墅的一角坍塌了。

曾经有个女人,没有了,再也,没有了。没有颜色了,没有声音了,没有温度了。

他朝前走的时候,林晨拉了一下。但很快就放开。

再刚才她还说着话的地方,他停了下来。

黑色的断壁和残垣,有一双洁白的脚伸出来,他不知道那双脚的尽头是否还完整,他憋着没有哭出声音,可是脖子上的青筋都根根暴起。那双脚他曾经抚摸过也称赞过,洁白如膏脂,上面却布满了污泥和无数个被石头和尖草磨割出细小的伤痕和水泡。她在不久前那个下着浓雾的清晨里,光着脚搀扶他走了一个多小时,再光脚开车,再带他来这栋别墅,再把他的伤口他的身体打理干净,却没有顾得上给自己擦擦脚换一双干净的鞋,再……她就走了。再也没有了。

他突然跪在了那双脚边,双手虔诚的,轻轻的捧了捧,一颗眼泪掉落在那娇嫩的肌肤上。

再后来,孟露的遗体被收走。听说去墓园看她的人并不多,当林晨捧着一束白**出现在她墓碑前的时候,他楞了楞,怎么会有人比他来的还早呢?

她的墓碑前端端正正的摆放着一双高跟鞋,鞋跟处已有磨损,看来并不是新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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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其实挺可怜的,写这小说我哭三回了,这是第三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