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她明白,在封少诀甚或世人眼中,她对他的所有无视与淡漠,全都有迹可循,有因可指,但真正的原因,却只有她一人知晓。

“果然,我就知道我爹在诓我。就他那傻样,还有脸说他不仅老欺负你,还老惹你生气,然后在那没事就假装面壁思过的……”

“你爹哪里诓你了?”望着允言紧握住小拳头,义愤填膺的可爱模样,云茱又好气又好笑地问道。

“娘你不仅贵为女皇,还是个这么漂亮、聪明、温柔又年轻的女皇,我那傻爹怎么舍得欺负你?又怎么欺负得了你?”

微红着脸,允言又骄傲又开心又满足地咧着他那张笑得再阖不拢的嘴不断说道:“更何况,我爹每回只要听我、听别人提起你,那模样就跟个呆瓜一样,除了红着张脸傻笑,还是傻笑,弄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封少诀会因她脸红?会因她傻笑?会因她而变成一个……呆瓜?

难道他……

“你爹他……老跟人谈起我吗?”当心底缓缓浮现一徊过去根本没想过,如今却突然冒出,让人不由自主心生期待的“难道”之时,云茱脸颊彻底嫣红,别过眼轻轻问道。

发现云茱跟自己的傻爹一样,一听到别人提起对方,或自己说起对方,就不自觉的别眼、脸红,允言的眼珠子突然骨碌一转。

“常倒是不常,可我每回在半夜醒来时啊,都会看到他傻傻望着他那串当宝一样日日藏在怀里的檀木念珠,一开始,我还以为他又想念起过去当和尚的日子了,但瞧他每回说起你时,那眉开眼笑的模样,哪还有半点六根清净、四大皆空的样子啊!所以后来我仔细琢磨了半天,可终于让我给琢磨出来了。”

“琢磨出什么了?”

“琢磨出……”

当云茱如自己所料般的假装如无其事却嫣红着脸轻轻追问时,允言圆圆的小脸笑得更灿烂了。

“娘,你的名字里不是有个‘茱’字吗?所以那时的爹啊,肯定是在想你了,因为念珠、念‘茱’嘛!噢!对了,说起这念珠,我又想起一件事,就我爹跟太姥姥吵架那回啊,他说起娘你时,也不说个真切,只满口‘念儿’来‘念儿’去的,害我跟太姥姥一时半刻根本弄不清他在气啥,又在为谁出头,听了老半天,才终于明白,原来‘念儿’是娘你的小名。”

念儿……是她的小名?

那么怀上允言那一夜,他主动拥抱她时,他口中唤着的、心里想着的人……

“娘,等我爹回来后,你可千万别这么冲着他笑。”望着眼前那个眼含雾光,有些羞,却那样甜,那样惊世绝伦的绝世笑颜,允言思索了一会儿之后,突然语重心长地提醒着云茱。

“怎么了?”

“我那傻爹肯定会因为忘了怎么呼吸,而当场闷死。”

六月的虹城,向来百花齐放,美不胜收,但望着四处迎风飘展的七色彩旗,再看看那家家户户的张灯结彩,以及路上行人个个盛装翩翩起舞、欢快歌唱的热闹模样,这一个月来风尘仆仆,一心三思快马赶回的封少诀蓦地有些愣住了。

今儿个是什么日子?竟连通往皇宫的道路都封了,四周还全是身上别着红花的皇城禁卫军,路上还铺着长长的,几乎看不到尽头的红毯……

他不在的时候,发生什么事了?

“时辰就要到了,大家准备了啊!一会儿女皇的轿子到面前时,别忘了撒花啊!”

女皇的轿子?撒花?

“今儿个这大喜的日子,就是要红艳艳的啊!快,再多挂几盏红灯笼,好沾沾喜气。”

大喜?红灯笼?沾喜气?

难道……

心底一凛,封少诀再不顾及封道不封道,禁卫军不禁卫军,一个飞身就旋上屋檐,飞快朝皇宫狂奔而去。

一接近皇宫,封少诀便看见皇宫的正门此刻正停放着一顶缀有七彩鲜花的桧木大轿,四周跪满文武朝臣,所有穆尔特家族的人全笑逐颜开地站在轿旁,连允言都在其中。

这臭小子,他爹都要换人当了,他还呵着嘴,笑得那样开心!

望着整个穆尔特家族脸上那一个比一个炫目的阳光灿笑,封少诀的心都快沉到最深的潭底了,而当一个纤纤身影由宫门前缓缓出现之时,他的心跳,蓦地停了。

那是云茱,一身华丽盛装,美得不可方物的云茱。

她的身姿,依旧那样高雅傲然,她的小脸,依旧那样吹弹可破,她的眼眸,盈盈秋水间顾盼生姿,而当她出现站定后,四周全静了。

在一阵吉庆乐声中,一名着红装、别红花,脸上戴着面具的男子,缓缓由轿中走出,在众人热切的注视中,一步步走至云茱身前,然后单膝跪下。

吉庆乐声渐渐停了,而在乐声全然静止的那一刻,封少诀见着原本一脸肃穆的云茱,唇角微微漾起一抹笑,带着那抹让人心悸又心颤的绝美轻笑,她缓缓举起了她的柔荑,向那名红衣男子伸去,红衣男子则缓缓站起身,伸出手……

事情是怎么发生的,没有人看清楚,所有人只感觉到一个黑影疾闪而过后,红衣男子的身子突然蓦地飞起,掉得老远,而云茱已不见踪影。

在那群完全不知道究竟发生什么事的文武百官惊叫声响起前,穆尔特家族成员所在的位置早已空无一人。

几个身影在空中来回飞窜,但追了一会儿,女儿国目前唯一男丁——皇甫寄书突然身形轻颖地静静落至地面,凝望着不速之客去向的眼眸,有些激动,有些蒙胧。

一待皇甫寄书停下追赶的动作后,其余驸马团成员、影子斥侯和暗卫也全落至地面,齐聚在他身旁。

“发生什么事了?”

“你们怎么都不追了?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别光愣着,快说句话啊!”

一望见他们竟停止了营救的举动,随后赶至的云荼等人都红着眼眶,焦急地迭声问道。

“是他没错吧?”这时,赤天朔缓缓转头望着皇甫寄书以及其他驸马团成员。

“是的,是他。”所有回答的人全笑了。

“掳走大姐的到底是谁啊?”听着这个根本什么重点也没说出来的回答,云荼几个急得都要跺脚了。

“大哥。”

“大公子。”

“大姐夫。”

“我那傻爹。”

这回,这一群人,加上坐在况未然颈背上的允言都同声说道。

“大姐夫……回来了?”蓦地一愣后,云荼等人的目光一个个如同皇甫寄书般的蒙胧了,但颤抖的嘴角,却全部轻轻上扬。

“是大哥没错。”

这时,先前那名连反应都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封少诀掠得老远的红衣圣使——军昊天,终于挤回众人身旁,一边狼狈地拍着身上的灰尘,一边望着远方,“不过爷有点不太明白啊,大哥回来是很好,但他干嘛把场子弄得跟抢婚一样哪?”

“大哥不愧是大哥,不仅时机捉得好,身手更是没话说,只是……他好像把重点搞错了就是。”望着一身狼狈的军昊天,甘莫语佩服之至地望向远方,唇旁的笑意是那样浓。

“嗯?难不成大哥以为……”听到这话后,军昊天愣了愣,然后低头看了看自己那身在女儿国之外,只有新郎官才会穿的一身火红。

“看样子是这样的,毕竟大姐的家服是红色的,圣使的衣裳也是红色,再加上这场面,确实很容易让人产生误解。”

“想不到向来总看起来一副老僧入定模样的大哥,也有这么冲动的一天啊!”总算恍然大悟的军昊天笑望着远方,啧啧称奇着。

“老僧入定?”听到军昊天的话后,允言清脆的嗓音突然在人群中响起,“七姑姨丈,你到现在不明白我那傻爹啊?”

“怎么?”众人饶有兴致地望向允言。

“我爹看起来虽像个当了八辈子和尚的人,可只要事关我娘,我爹好不容易攒下的那点修为,就像那烟花似的,咻一下就没有了。”用小胖手做了个花火升天爆炸的姿势后,允言继续脆声说道;“我太姥姥还说呢,要不是佛祖佛心来着,关照了我爹几年,让我爹好歹能按捺得住性子,不然我娘肯定早被我爹折腾坏了……对了,七姑姨丈,折腾是什么意思啊?还有、还有,如果我爹哪天真傻了,真折腾我娘了,我娘会不会真的坏掉?”

听着允言对自己那“傻爹”正经八百,且绝对正确无误的评点,再望着他最后那副真的很忧心、很焦虑的可爱模样,穆尔特家族所有人都忍俊不住地笑开了,然后纷纷伸出手捏着他可爱的小胖脸。

“放心,你娘不会有事的,况且,就算你爹真的弄坏你娘,也一定会修好她的,要不你瞧,你七姑姨给你七姑姨丈我折腾了那么久,现在不也好好站在这儿?”军昊天一边笑,一边捏,

还不忘一边指着站在自己身旁的云萳,安慰着允言,“所以没事、没事的,放心、放……”

“军昊天,你再敢多说一句,我现在就砍了你!”

坐在盈满欢笑歌声的女儿国中唯一还保有一丝静谧的秘密山庄里,封少诀由身后紧紧抱着一身华服的云茱,由午时到申时,由艳阳到日暮。

“你打算这么抱着我抱到何时?我还有事要忙。”

当夕阳缓缓西沉后,封少诀终于听到了云茱的清清嗓音。

她的话,他听到了。但紧紧抱住她的他却动也没动一下,一直圈着她纤细柳腰的壮硕手臂,圈得更紧了。

“也罢,今日我女儿国祭天大典的主祭官后备人选够多了。”

“祭天大典?主祭官?”

当云茱嗓音又起,这回听清楚她每一个字的封少诀先是蓦地一愣,然后连忙松开紧圈住她柳腰的手,迅速退至窗旁等待她起身。

“我立即送你回去!”

“这时分,典礼早结束了。”

当圈住腰间的壮硕手臂忽地离去时,云茱继续坐在床榻上说道,而一直未曾止息过的怦然心动中,多了一股淡淡的怅然若失。

“抱歉。”望着那个背对自己的纤纤身影,封少诀苦笑了下后,仰头望天。

他这事情只要与她有关,就连如何思考都被他遗忘掉的莽撞性子,确实是得改改了,否则下回,他恐怕连她的背影都看不着了。

“说吧,你弄错什么事了?”

听着封少诀向来沉稳的嗓音中难得透露的意思窘迫,云茱相信他一定是弄错了什么事,抑或是接收到了什么错误的讯息,否则他绝对不会有这样古怪的举动,竟无顾整个穆尔特家族强大的保护能力,像个土匪般地将她掳来这里紧迫盯人。

“我误以为今日……是你大婚。”

“嗯?”这回,换云茱愣了愣,然后徐徐抬起头,望着缓缓转身背对夕阳,望向窗外的那个高大身影。

大婚?她?

那他如今这举动是……抢婚?

他,不想她成亲呢!不想到整个人都傻了呢!否则向来对女儿国后宫百事了若指掌的他,怎么会犯下这种不该犯的错误?

一想到这里,云茱忍不住轻轻抿嘴甜甜一笑,然后发现,不知何时,封少诀转身了,而后,再不动了。

纳闷地抬眼望向他,云茱发现转过身来的他,如今正瞬也不瞬地瞅着她,脸上的神情,简直痴傻得如同初坠爱河的少年一般。

都多大人了,还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