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的,云茱望见了那群驸马团一个个挤在花厅外,倚着窗台笑望其中。

远远的,云茱瞥见了花应中那被一群女子围住的小小胖娃的小小胖腿。

远远的,云茱听到了花厅中传来的声音。

“多拿几个,没事的,这小饼可好吃了,我女儿国的娃子都喜欢吃这个。”

那是云苧的嗓音,微微带着颤声。

“就是,多吃点,小孩就是要多吃才有力气玩啊!”

那是云萳的嗓音,微微带点鼻音。

“谢谢各位姑壹……娘,但我真的饱了,不过如果可以的话,我能不能带点给我太姥姥吃?我太姥姥她今年八十岁了,可牙口好着呢!这小饼这样好吃,我想她一定也会喜欢的。”

而后,是一个含着些许奶味的清脆娃娃音,尽管在喊“姑姨”时转折是那样生硬,语气有点小大人,但那嗓音真的好可爱、好可爱……

“当然可以!对了,你渴不渴?要不要再喝杯酸梅汤?五姑壹……娘我再让人给你上点?”

最后是明明想自称“五姑姨”,却因顾虑到孩子心情,而同样转折生硬的云莃。

“谢谢五姑壹……娘,那就劳烦你了。各位姑壹……娘们,我一个人没问题的,你们还是忙自己的事去吧!要不耽搁了正事,我会过意不去的。”

脆脆的嗓音依旧,但说出口的话,却懂事得让人心疼。

那会是个怎样的孩子?

六年了,这孩子现在长得怎么样了?

是胖?是瘦?是高?是矮?

快乐吗?健康吗?还记得她吗……

当这段恍若则么走都走不完的路,终于即将抵达终点时,云茱的脚步,却缓缓在花厅前廊停住了。

“大姑娘来了!”

在小十一兴奋的叫喊声中,花厅外的驸马团一个个转身笑望着云茱,而原本将娃子团团围住,嘘寒问暖的云苧等人,则缓缓让开身。

风,轻轻的吹,站在花厅外,看着那个睁着大圆眼望着自己的小娃子,云茱的眼眸,霎时蒙胧了。

终于明白,为何这群妹妹们打由心底就没有任何怀疑,因为尽管婴孩时期或许还照不真切,但六岁的允言,模样根本与封少诀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胖乎乎的可爱稚嫩小脸上顶着的那颗小小平头,胖乎乎的腿下踩的那双小小僧鞋,以及绝不容错认的,与封少诀那样相似的熟悉五官。

他爹是怎么带孩子的啊?

难不成他以为全天下的娃子出生后,便该全是小和尚吗?

风,轻轻的吹,坐在花厅高椅上的允言,在望清站在花厅外云茱的脸庞后,先是动也没动,可脸上已挂满了小泪珠,半晌后,才努力由高椅上爬下,迈开结实的小胖腿,一步又一步,走至花厅门口。

“这位……天仙一般的……”站在花厅门口,允言用小手紧揪着自己的衣摆,来回抿着不断发颤的双唇,“我爹说……女儿国的男儿家是不会……也不能让女人哭的,要是你在这么哭下去……我就当不成女儿国的男儿家了……乃……乃……”

听着允言口中那个续续断断的“乃”字,云茱忍不住阖上眼眸,心痛得几乎无法自己。

因为她的孩子记得她,想唤她“娘”,可竟不知能不能唤,该不该唤……

“言儿。”

深深吸了一口气,云茱缓缓睁开眼,在漫天纷飞的柳絮中,蹲下身,带着一抹泪与一抹笑,轻轻朝前伸开双臂。

“欢迎回家!”

在云茱怀中哭成泪娃娃的允言,就那样哭着睡着了,被云茱一路抱回皇宫,抱进自己寝宫。

醒来后的允言,在痴看了一直坐在身旁的云茱许久许久后,才红着脸要求沐浴,但又拒绝云茱的帮忙,坚持一切自己来。

因此,大大的浴宫,就见一个小娃子坐在木盆旁,自己拿着一条小手巾,努力地洗洗擦擦,云茱则浸在一旁飘着花瓣的温泉池中含笑与他闲聊。

由允言口中,云茱终于知晓,当初用了惑心术骗走于孟与奶娘,将她俩与允言一起带出宫,并就此领着他们一直在天族幸存部落里生活的,竟就是他口中的“太姥姥”,封少诀的亲外婆。

而一直被蒙在鼓里,四处寻找允言下落的封少诀,在四个月前得知此事后,便立即风尘仆仆直奔天族部落,与允言相见。

难怪当初封少诀运用异能,怎么找允言的踪迹都找不着,原来全是被同样具有异能的姥姥阻断的。

尽管实在想不通为什么姥姥要用那样的方式带走允言,并且几年来完全不露半点消息,但由允言的谈吐与模样,云茱便知晓,姥姥必然相当疼爱且用心教导着他,所以所谓的“原因”,并不是她此刻最想知道的事,她最想知道的,是封少诀如今身在何方。

在见到允言的第一眼,应该就明白允言生父为谁的他,当时心中,是什么样的想法?又为何在带着允言回到了半途,临时改变了心意?

是生气了,不愿回来见她?还是觉得责任已了,再无牵挂地天涯云游去了?

“我爹本来是要亲自带我回来的,可走一半,族里出了大事所以我爹只得请大和尚帮忙送我一程,自己先赶过去。”

望着云茱恍神般的静默无语,沐浴完躺在软软床榻上的允言有些忧必的望着他,“娘,你不会罚我爹跪吧?”

“谁罚你爹跪了?”听着儿子这天外飞来的一语,坐在一旁的云茱沉吟了一会儿后,淡淡笑问着。

“我太姥姥。”允言很快答道。“那日啊,我爹找到我后,便领我回太姥姥家,结果才一进门,就跟太姥姥大吵了一架,然后就给太姥姥罚到门口跪着,整整跪了三天。”

“你爹他……吵架?”听到允言的话后,云茱不禁有些微楞,因为她实在无法想象想来淡定如神佛的封少诀竟会与人吵架,对象还是他的姥姥。

“是啊,火气大着呢!”允言睁着晶亮的圆眼,用力点了点头,“我爹说啊,就算他再不肖,太姥姥对他再失望,也不能那样一声不吭地带走我,让娘你伤心难过。”

封少诀发火的原因,竟不是为了他自己,而是因为她?

“太姥姥就骂我爹懂个屁,还说天族的娃子若不在六岁前由族里长老定好经脉血流之向,学习好稳定心脉的方式,不仅会被人当成妖异,更会一辈子都养不大了……然后我爹就说啦!太姥姥也该吱个声,好让娘你放心。”

望着云茱知晓一切后略略讶异,却更显蒙胧又绝美的双眸,允言益发说得手舞足蹈了。

“结果太姥姥就说她咽不下那口气,因为是娘先欺负她的笨孙子,,骗了她笨孙子的种后故意不说就算了,还在她那傻到天上去的笨孙子为了个别人家的孩子四处奔波劳累,连命都快没时还不闻不问。”

原来是这样,原来姥姥什么都明白,而什么都明白的姥姥既怕允言养不大,又心疼孙子被她欺骗、欺负,所以才会用这样的方式,来给她一点颜色瞧瞧。

“喔!对了,娘,那个笨孙子指的是我爹,那个种好像指的是我。”

“嗯!”望着允言天真又可爱的小脸蛋,云茱轻轻应了一声,鼻头有些酸,心头有些湿。

因为姥姥确实说的没错,若不是她欺骗又欺负了完全不知情的封少诀,怎会让原本孑然一身的他,平白多了份红尘羁绊,更背负着原就不属于他的责任,天涯碌奔?

姥姥之所以同样瞒着封少诀,恐怕也是怕他一知晓后,便会立即告知她,因此担心向来在人们口中霸道、跋扈的她,会硬将允言带走,并怪罪天族,所以宁可咬牙苦着他……

“我爹听了太姥姥的话后,半天没吭声,好久后回了句‘她没有,她不会’,就乖乖去门口跪了三天。”

云茱心头的酸涩,在允言口中转速封少诀曾说过的那句“她没有,她不会”后,缓缓化为轻暖。

他没有怪她,依然一如既往的了解、相信着她……

“对了,娘,你的说说我爹。”痴望着云茱恍惚冥思时那梦幻有迷蒙的绝美神情,以及双眸中那温柔的点点波光,半晌后,允言突然微红着小圆脸,别过头说道。

“你爹他怎么了?”握住允言的小手,云茱轻轻问道。

“他那人一点都不懂谦虚,在外头时,每当有人夸我懂事、可爱,他回回都笑得眼也眯了,嘴也阖不拢了,就深怕人家不知道我是他儿子似的,弄得我怪不好意思的。”允言皱着小眉,瘪着小嘴数落着,小手却悄悄反握住云茱的手。

“但你的确懂事、可爱得很啊!你爹为什么要装模做样的假装谦虚?”听了允言的话后,云茱轻蹙着峨眉思索了半晌,有些不解地望向他。

“你们两个真的是……”望着云茱与自己傻爹一模一样的反应,允言故意大大叹了一口气,但眼眸却是那样喜悦,“不过我爹倒是有一点没说错。”

“哪一点?”

“我爹说娘你笑起来时,会让人连眼睛都舍不得眨,脸红起来时,更会让人连呼吸都忘了。”

本只是单纯转诉封少诀曾说过的话,但在看到云茱微微一愣后,别过眼去嫣红着脸颊甜甜笑开时,允言赶紧深吸一口气,迳自低语喃喃,“我爹居然还能活到现在,没因窒息而死,这是奇迹……”

允言的话,确实让云茱诧异了,因为她从来没有想过,封少诀竟会用那样的话来形容自己。

而一想及,在自己完全没有注意之时,他曾那么默默望着她,那么想着她,她的双颊忍不住轻轻热烫了。

“对了,那个娘。”

“嗯?”半晌后,脸颊依然嫣红的云茱又听得允言轻唤着自己。

“我有没有……嗯……”就见允言一边说,一边清了清喉咙,一副故作无事状的问道:“弟弟或妹妹?”

“有。”虽有些不明白允言为何如此问,但云茱还是点了点头,毕竟这些年来,穆尔特家族陆续增添了不少小成员,算起来,每一个都是他的弟弟妹妹。

听到云茱毫不迟疑的回答,允言先是一愣,然后颓丧至极地低垂下头,“完了,这下我爹除了再出家当和尚,真没别的路好走了,到那时,我这个未来和尚的儿子,看样子只能跟着他一起了,要不然就他一个人出家没人陪,想想也怪凄凉的……”

“怎么了?”没听清允言低语声的云茱轻拍了拍她的小脸问道。

“没有……那个娘,你去陪别的弟弟或妹妹吧!我不怕黑的。”将身子躺正,又将被子拉好后,允言强迫自己缓缓闭上眼。

“你那些表弟弟表妹妹都有他们自己的爹娘陪。”望着允言的模样,云茱这才明白他心底在想什么,又担忧什么,而明白后的她,既心疼又不舍,“不过若你想一个人睡……”

“娘,别走!”一听到云茱的话,允言立即睁开眼拉住她的手急急说道。

“嗯!我不走。”紧紧将允言抱在怀中,云茱不断轻轻拍着他的背,“傻孩子。”

“娘,你别生我爹的气,他过去和尚当太久了,脑子有时就跟老旧木鱼一样,偶尔总会有敲出钝声的时候。”倚在云茱温暖的怀抱中,允言吸了吸鼻子说道。

“我从没生过他的气。”听到允言的话后,云茱沉默了许久,仰起头轻轻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