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近年关,金陵地区下了一场百年罕至的大雪。

漫天羽飞絮卷,如帘似幕,更像是在编制着一条巨大无垠的毯子,要把整座江山一兜儿裹将起来。

贼溜溜的小风,顺着裂缝吹入残破的关帝庙,扎在郭晓聪脸上、脖颈、手面,比他经常去的凤还巢洗浴中心的MM们指甲掐人还痛。郭晓聪缩头、弓腰、双手抱肩,身子弯成一只刚出锅的油闷大虾。

在这个世界上,任何人都会犯错,有些错可以弥补,有些错却只能追悔莫及,即便你驾驶着J—20去追也不成。显然,郭晓聪是犯了后一种错误。作为一位资深驴友,什么样的险峻大山没见过,那天他偏去攀登那座海拔不过三百米的小山丘。

刚上了山顶,一幕惊心动魄的场景出现在眼前,一位小萝莉,正双手挂在山崖边的小树上大喊救命。做一辈子好事很难,偶尔的行一次好总不是难事吧,郭晓聪伸出了救援之手。自己却脚下一滑,掉落悬崖。

自此他就来到了这个时代,远在六百多年前的元朝末年。当然,这是他在以后才逐渐搞清楚的。

生命在于运动,出去跑上一圈,虽然不能完全从困苦中解脱,最起码可以增添一些热量。郭晓聪却不敢迈出庙门一步。那位掌管穿越事务的大大,估计这些年工作太繁忙了,急匆匆把他弄到这个时代,却没给他换上一身与之匹配的行头,仍是一身黄色运动服,脚上一双硬胶钉底的登山鞋。破庙正对门一箭之地,大批的民工正在顶风冒雪整修即将倒塌的城墙和残破的城门楼,每隔一段距离,还有一名腰间挎刀、手中执鞭监工的兵士。他这时出去,不定会被当成天外来客砍了。

工地上,雪片随落随被踏入脚下,化为一滩滩的烂泥。

劳作的民工,大多衣衫褴褛,甚至有些人连鞋子都没有一双,赤脚蹚在泥泞之中。虽然苦不堪言,却没人敢偷懒,散布四周的监工,如果看到谁稍微迟钝一下,过去搂头就是一鞭子。甚至没人偷懒,监工们也不愿让鞭子总是闲着,天太冷,打人也是力气活呢!

郭晓聪渐渐从慌乱中冷静下来。既然一条小命保住了,自己就有将他延续下去的义务。先弄堆火烤烤。这个时代,火刀、火石、火镰是引火三大件,郭晓聪摸摸身上,一件都没有。

“既然把我弄过来了,总不该又把我冻死弄回去吧。”出了庙门大不了还是一死,也不愿变成关羽手下一鬼卒。郭晓聪绝望了,从地上跃起。

这时他才来得及观察所处的环境。正对大门的关帝神像落满厚厚的灰尘,两只胳膊只剩下一条,肋下的佩剑早不见了踪影, 人高马大的周仓站立供桌左侧 ,手持青龙偃月刀,比关羽威风凛凛了许多。

当目光扫到关羽面前的供桌,郭晓聪惊喜的叫出了声,无所不能的大大呀,竟把他的双肩背包也弄了来,里面装的都是一位驴友的必备之物。他抢起背包发疯似的兜底一掀,一样东西不少,最底下是那个镀金打火机。

似乎早为他准备好了,周仓背后的拐角处堆着一堆干稻草。郭晓聪不敢大意,把东西归拢到背包内,塞入关羽断裂的右臂空腔,方才过去抱稻草。突然稻草动了一下,一黑影猛的坐了起来。两个人几乎同时一声惊呼,郭晓聪向后跳开数步。转身去抄周仓手中的“青龙偃月刀”。

大刀是木头刻制的,朽得像豆腐渣,稍一用力,大刀从刀柄处断为两截,郭晓聪手中只攥了一个刀把。

“别过来哟,我可是练过空手夺白刃的!”郭晓聪大声嚷嚷为自己壮胆。

“小师父,请你可怜可怜俺们吧,俺和儿子不是故意要躲到你的庙上,实在是大雪封门,没地方可去!”

说话之人可怜兮兮,郭晓聪慢慢适应了庙中的光线

,看清黑影是一个中年男子,头发蓬松,夹杂着碎草末,显得更乱。身上的棉袄补丁摞补丁,很多地方实在不能补了,或者根本没东西可补,只能七零八落的挂着。他身旁的乱草中躺着一少年,最多十五六岁,身上盖着一条破棉絮。

小庙虽破,好歹是自己可以安身立命的所在。乞丐认定他是庙主,郭晓聪乐得装糊涂。装模作样的口气问:“天都这般时辰,你们不去讨饭,躺在这里等着天上掉馅饼吗?”郭晓聪下意识的向外望了望,天上要是真能掉下几块馅饼多好。

“小师父,您有所不知,俺们父子不是要饭的,是来这里投亲的。”乞丐长叹一声,为身边的孩子掖掖棉絮。

爷儿俩一副标准的乞丐模样,死要面子,不就是想赖在这儿吗。 郭晓聪撇了撇嘴:“投亲的?为何不去亲戚家要住这破庙,是把我当成傻子了?”

中年人见他突然发火,慌忙解释,据逃荒回去的乡邻说,孩子舅舅在应天府当了官,他们父子前来投奔,半路上遇到乱兵遭了抢。可是刚找到这儿,天就下了大雪,爷儿俩只得先在此处躲一躲,一旦儿子病轻一些,他们就马上离开。

“你儿子病了,什么病?”郭晓聪大惊,少年睡得跟死人差不多,别是什么传染病吧。这个时代,医疗条件极其落后,得了传染病,离去见阎王爷就不远了。

“这孩子被冻得有些发烧。”中年人小心翼翼看着郭晓聪的脸色,“都怨天太冷,一旦天晴太阳出来,他很快就会好,请您相信,他身体一直很好,昨天还打拳来着……”

这么冷的天,把一个生病的孩子赶出去确实有些于心不忍。郭晓聪叹了口气道:“我可以暂时让你们呆在这儿,等雪停了一定要走的哟!”听说准许他们呆在破庙,中年人跪下连连叩头。

一阵阵寒冷袭来,郭晓聪实在忍受不住了,不容中年人说话,扯了稻草扔到香案前,那里正对大门,烟容易散出去。郭晓聪不敢让中年人看到自己的打火机,背对着他把稻草点燃。一阵烟过后,烈焰升腾而起,郭晓聪身上暖和了许多。中年人没见他敲打火石,就把稻草点燃,以为他会仙法,诚惶诚恐的不敢过去。

“还不把你儿子抱过来,想等着他冻死?”这是人家的稻草,郭晓聪不好意思一个人烤。

“是,师父!”中年人过去推儿子,却怎么也叫不醒他。

“儿啊,你可不能丢下爹爹一个人啊!……”中年人以为儿子死了,抱着他大哭。郭晓聪一个人闯天下,浅显的医学知识懂得一些。过去仔细打量,发现少年只是高烧造成的暂时昏厥。

“儿子没死就嚎丧,你晦气不晦气。”郭晓聪最怕把城墙下的兵士吸引过来,恶狠狠瞪着他。

儿子没了,中年人也不再怕他。“你看看,气都没了,还说没死,没死是这般模样嘛!”他的嗓音越来越大。

透过破门望向外面,已经有民工抬头向这边瞅。郭晓聪想到那个背包,罢罢罢,索性好人做到底,救了他儿子。

“别嚎了成不成?”郭晓聪过去往起拉他,“你想不想救你儿子?”中年人被他这句话打动,停下哭声,满怀期待的瞅着他。

“要想救你的儿子,出去弄些水来。”

“大雪封门,到哪里弄水?”中年人一副为难的表情。

“你的脑子是不是撞到墙上了?”郭晓聪恨不得甩他两个耳光,“三分钟弄不来一碗雪,静等着给你儿子收尸吧。”

三分钟是多长时间,中年人不懂得,但他清楚事情的紧迫性,端起放在墙角的一只破碗奔出庙门。趁着他出去弄雪化水,郭晓聪迅速把背包掏出来。感冒药与退烧片是驴友的必备之物,说明书上规定每次二至四粒的服药量。郭晓聪舍不得给

少年用最大的药量,每样取出两粒。想了想又肉疼的放回去一半,古代人曾未用过西药,估计身上没什么抗药性,一粒的药量足够了。

刚把背包重新藏好,中年人端着满满一碗雪进来,这次没用郭晓聪教导,放在火边烤着,很快化出半碗水。

两粒药喂下去,马上立竿见影,少年睁开眼,轻轻叫了一声:“爹……”

“宝儿,如果今日不是遇到了贵人,你就没命了。”中年人喜极而泣,“快起来给救命恩人叩头。”

高烧刚刚退去,少年脚下软棉花似的,爬起来又摔了下去 。祛除了寒意的郭晓聪,肚子咕咕叫了起来,最稀罕的东西是能有口吃的,哪里在乎有人给他磕头。“老子饿得老眼昏花,你们别闹了成不成?”

少年却没再躺下,半卧在棉絮中:“爹,俺也饿!”

“你昏迷了一天一夜,是该饿了。”中年人跑到墙角,在乱草中翻出一个破布包,回到火堆旁,打开布包,里面滚出五个玉米面的窝窝头。

见到吃的,郭晓聪的脸都变绿了,口水很不争气的流了出来。但跟乞丐要吃的,面子上实在挂不住,用衣袖擦去口水,把头扭向一边。

“师父,俺知道您不是凡人,不会吃这种东西,俺就不客气了。”中年人把一个窝窝头递给儿子,自己也掰开一个往嘴里送。

不给吃就算了,别带这样馋人的。郭晓聪认定中年人是在寒碜自己,气不打一处来,猛的扭头道:“你儿子得的什么病,你清楚不清楚?还敢给他凉东西吃,是怕他死的不快是吧?”

“谢谢师父,谢谢师父提醒。”中年人自责的对准自己嘴巴扇了一巴掌。把全部的窝头偎在火堆旁。稻草燃点低耐火性也差,窝头未曾烤热,火就熄灭了。郭晓聪此刻比没烤火之前更不耐冻,只喊晦气:“不吃东西能饿死吗?还异想天开的要在火上烤。火弄灭了,看你儿子怎么办。”

中年人无来由的遭受训斥,却不敢还嘴 。郭晓聪冻得双腿发麻,刚想起身跺跺脚,一眼看到关帝像前的供桌,大喜过望。供桌年久腐朽,没费多大力气就被拆得散了架。

“师父,不可!”中年人惊慌失色,大声阻拦,“这是关帝老爷的东西,他老人家一旦怪罪,谁都吃罪不起。”

“如果今日冻死了,阎王老爷更会怪罪的。”郭晓聪不听劝阻,扯下一条桌腿放到残灰上,连吹带扇,火又烧了起来。木材比稻草熬火,火比刚才旺多了。

窝窝头很快烤透,小庙内一阵扑鼻的面食特有的香气。郭晓聪忍无可忍,站起身想到旁边躲一会。

“师父,我看你也是饿了,吃一个吧。”一双脏兮兮的手伸到郭晓聪面前,少年手上捧着一个烤得焦黄的窝窝头。

失节事小,饿死事大。郭晓聪无比“屈辱”的接过去,三两下全部塞入肚内。少年又把一个窝头递到他手上。郭晓聪很为刚才的馋相懊恼,肚内有了一些粮食垫底,开始很矜持的一小口一小口的吞着。

少年比他父亲懂事多了,郭晓聪对他顿生好感,没话找话的问他:“刚才听你爹好像叫你保儿?”

孩子回答:“俺叫李保儿。”

郭晓聪搜肠刮肚,明朝文臣、武臣、功臣、佞臣,其中未曾听说有这号人物,看起来至死也就一乞丐的命了。郭晓聪失去了兴致,仰身躺倒在火堆旁,嘴中继续啃着窝窝头。

少年父亲见他脸色阴沉,讨好的向前挪挪了:“恩人,您一直在待在这儿,不知是否认得保儿的舅舅?”

“他舅舅叫什么?”

保儿接言道:“俺舅舅姓朱,名重八。”

“什么?你是朱元璋的外甥?”郭晓聪扔下吃了一半的窝窝,一骨碌爬了起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