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岳朋飞仍在想“什么是好”这个问题,特别是最后黎梦晨说的几句话对他感触很深。

男女结婚组成家庭是以什么来维系的?一方对另一方的吸引是通过什么来让对方死心踏地的?

金钱?权势?相貌?气质?才学?品德?能力?性格?

“梓君,怎样的女人才能让你死心踏地?”

“黎梦晨。”

“废话,我是问你她有什么好的值得你这样为她付出?”

“什么都好。”

“具体。”

“她爱我。”

“太泛。”

“我没有必要把我的私生活向你汇报。”

“当然,不过今天下午我去看她时她好像有点兴致,所以说了些关于对你态度定性的话。”

“?……”

“嗯哼?”

“痴情,坚强,勇敢,还有不贪婪。”

“就这些?”

岳朋飞怀疑地问。当然不止,他想起了在高黎贡山她为他吸毒为他采药给他取暖,她瑟瑟发抖全身冰凉。如果在黑夜中迷失,那她就白白为他殉葬了。

“还有善良,”他喃喃道:“也许是用生命来坚持的爱。”

他轻烟似的叹息更令他有一种陷入往事追忆的状态,他的眼睛微合,但分明能看出眉眼弯弯的笑意。

这么高难度,还是算了。

时间进入五月,黎梦晨正要去食堂吃饭,突然肚子有点难受,她就躺上床休息,连饭也没有吃。

办公室主任来电话,请她去食堂包厢吃饭,她说人有些不舒服就不去了。肚子有些胀,她轻轻地抚摸着突耸的肚子,来减缓腹胀的难受。

敲门声响起,她问了声谁,没有回应。黎梦晨上前开门,一张消瘦却不失俊毅的脸出现在她眼前。他伸出双手扶她,自己却一脚高一脚低地迈着不稳的步子。

“听说你不舒服,来看看你。”

“……”黎梦晨看见他巅跛的脚,难过的说不出话。

“预产期快到了,去医院好吗?”

“住在这里很方便。”

“回家吧。老婆。”

“再让我想想……”

这一想就想出了事,五月十二日,四川汶川大地震。那天黎梦晨肚子依旧没有动静,她没事上街购置些东西,正走着,突然,感觉地面摇动,地震了,是的,持续了几十秒的地动山摇,她像孤苦无依的流浪狗一样,害怕惊恐又惶惶不安,天地之大却无处可逃。房屋,绝不能进,怎么办?天昏地暗,乾坤倒踏,生的渴望让她作出最本能的选择。她尽可能快地往空旷没有建筑物没有高大树木的地方逃,一声声巨大的轰隆炸响了宇宙云霄,一排排浪水般的烟雾从四面八方扑面而来,她没有那般勇气和多余的心思去观察周边瞬间吞没生命的悲壮,只是在天地回旋中倒下了。

到处是残坦断壁,沙石瓦砾,青枝绿叶在这个最繁荣的时间被阻隔,生命在这一刻被画休止,所有有关生的气息都在哭泣,大地在颤抖,地狱之门已经打开,有多少人在这场灾难中丧生,又有多少人在今后夜夜梦魇,现在还不知道。

黎梦晨幸运地逃出恶魔的手中,此刻她正躺在卫生院。卫生院在地震中没有受到太大的破坏。感谢上苍,她们远离震源,所以得以幸免。

黎明远在地震发生时迅速疏散了学生,他还来不及考虑黎梦晨,殷羽翎已经找上了他,她在离他老远的地方就大喊他的名字,在一群人往外冲时她逆向奔流涌入他的怀抱。紧紧地拉着手随着人流往空旷的操场跑去。

冷梓君被压在正建设中的景区服务站中。在宇宙颠覆的刹那,处于巡查施工现场的他还记挂着黎梦晨,大概就这两天了吧。黑暗的四周给他恐惧,有如睛天中明亮的眼睛突然成了瞎子,害怕就成了滚滚浪潮劈头盖脸地扑来。没有经历过生死一线考验的人听着旁人给予加油鼓励的口号,那众口烁金的坚决与此时比就成了靡靡之音。其实此时所有的自我安慰都是徒劳,只有精神的力量支撑着他永不放弃。

腿脚已经不能动**,似乎脑袋也有粘糊的**,那是血。冷梓君无比清醒,他被压在建筑废料中。身躯的某处传来阵阵疼痛,却又弄不明白到底是哪里痛。他用手摸了摸麻木的腿,如果时间太长血液供给不足,他非常明白后果会怎样。

长时间在黑暗中胡思乱想,他的时间就像蜗牛一样爬。害怕、期待、希望、失望就这么轮番盘绕着他有些糊涂的大脑。终于还是昏了过去,又醒了过来,如此反复。饥饿和恐惧折磨着他的心智。他在迷糊中好像出现了幻觉,遥远的草原传来了钉马掌的铿锵声,并不规律,时断时续。尔后人群骤涌,是喧嚣的嘈杂……幻想中的情景风云变幻,黎梦晨痛苦的哀叫,她在大地之中产子。医生把刚出生的孩子高高擎起,连着鲜血的脐带还没有剪断,全命就这样以别样的方式来到世间。啊,亲爱的老婆,亲爱的孩子,你的痛苦是我铸成的,此生唯有用鲜血和生命来祭奠(我讨厌用这个词)。他的耳边响起了母亲苍老的语调,儿子,回来吧,把你的老婆孩子都带回来,我们一家团圆。声响越来越弱,他紧紧捏着的拳头慢慢地松开。在意识全然失去前,他无声地念起了曼德拉的名言:死神的召唤也无法激起我成为殉难者的欲望,如果命中注定我不得不死,那我将慷慨赴死,但我从没放弃对生的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