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花落水流红,一片片粉色、淡白的花瓣逐水而去,为多情柔美的乡间溪流增添了妩媚之色。绿阴下的平台上坐着钟爱垂钓的男男女女,手持一杆,安静祥和。不管有没钓到鱼都不恼不躁,仿佛天人合一,是大地的一块顽石。如此落英缤纷的世界,岁月真是静美。

黎梦晨坐在钓台上,跟着黎明远养性。其实她是不会钓鱼的,只是闲暇时光无处打发,看这假山细流笑脸春花,天地悠悠,她心底对生活的感受就从“人与其说是对生的热爱,不如说是对死亡的恐惧”中转变过来,与其庸碌盲目地活,不如抛却苟且,做生活的主人。无论多么困难,都要笑着活下去。

春夏之交,气候就像更年期中人的脾气,阴晴不定。淅沥的雨丝嘀滴嗒嗒地从汇成雨珠的树叶上落下,把钓鱼客打湿一身,然后三三两两撤退回亭台楼阁。但总有欣赏雨丝的别有一番景致之人。黎梦晨就是之一。

雨中曲,多么浪漫。经历与回忆总是在人最不待见眼前的生活时崩发出意识,那缓如流水的思绪像平辅的幕布,任你无拘无束地自由挥洒。那年高黎贡山暴风骤雨,是不期然的碰撞,哪怕当年心酸到绝望,其实也是无数次倒踏的希望。现在回想,仍是怀念。

“雨大了,回去吧!”殷羽翎把随身带的外套顶在黎梦晨的头顶上。

她把外套拿下,还给殷羽翎,“谢谢!我不用这个。”

黎明远重新把外套顶在她头上,伸出他结实有力的胳臂,一把搂抱着她,用强迫的语气说:“这天还凉,小心孩子。咱们回去。”

殷羽翎看着他亲呢地搂着黎梦晨,一股酸涩的水直冒上喉咙,鼻子眼睛全是烟雾蒙蒙,连呼吸都成了问题,梗阻到喉头处打了个死结,干涩紧致到肌肉无法收缩。

她静静地跟在他们身后,悄悄地把泪水抹干。

远处坐在轮椅上的男人,在一片浓密的树林之中,在那些修剪有致的灌木林里,看着那对搂抱在一起的男女离开,消失在这烟雨红花之中。

不是不想,而是无颜。他能做得只是尽他所能去悄悄地照顾他,且不能让她察觉。他知道她太独立了,独立到宁可孑然一身,也不要他的施舍。其实他也不是那种慈善之人。

“雨伞拿来了……”

“不用了,她走了。”

冷梓君把雨伞推到一边,“我们去钓台,她呆过的那个。”

岳朋飞都要让他气死了,这就整一闷骚客。

都说江南烟雨美,这个江北明珠也毫不逊色。如有红墙碧瓦,配与假山喷泉,两岸花柳,那这便是一个微缩的江南了。

岁月为经,空间作纬,他把时间与空间织成一幅美景,就定在这碧水山庄里。从来没有这么美的图景。

在手机响起的这一刻,他从轮椅上站了起来,用高低不平的脚步遁着铃声走去。

“喂,”他抬头,看见一个臃肿的身子立在他的对面,他的眼前。

他晃动了下身子,感觉一阵晕眩。眼睛花蓬迷糊,看不清眉眼鼻耳,他迅速地用手揩了一下眼睛,笑容不自觉地绽放如花。两个立在雨中的人,彼此注视,仿佛这雨中的天地与世隔绝,绝世孤立,他们的眼里只有对方(他自我感觉)。

雨越下越大,已经可以听见打在枝桠上噼啪的声音。他迅速地从岳朋飞手上抓过伞,一跛一跛地朝她走来。

一个转身,她给他的只有空留的虚影。

永不相欠,永不相见。

那个幻化的身影在他的手还未触及就已飘然离去。他睁大眼睛看着她在雨水中艰难地走,是那么地疼痛。

岳朋飞跑上把伞递给黎明远,又盯着黎梦晨看了一眼,匆忙地跑回了冷梓君的身边。

“回去吧。你的腿受不了了。”

“我的腿,她看见了。”

他突然陷入了一种比刚才更颓丧的状态。显然他很在意他在她面前的形象。

不得不说人是矛盾的,他在岳朋飞面前对残腿的态度只是觉得从此行路不方便而已,但假肢本身是四肢的延续,可以代替腿的功能,所以无需耿耿于怀。但他以跛子的形象出现在黎梦晨面前时,他突然有一种身体残缺不玩美的遗憾,这种不完美深深扎根在他过于在意的心里,甚至在她目视下有自卑的感受。原来他想把最好的一面展现在她面前,用俗的掉渣的话说,他在取悦她。

这一整天的好心情就此打住。

回到住处,他洗了澡换了衣,闭着眼静静地躺在平坦的睡椅上,像睡着人,安祥宁静。

岳朋飞却知道,他起伏的思绪就像大海波涛撞击礁石一样,在进行激烈的搏斗。他们是上下铺的兄弟,连**都同穿过,怎么可能不知道他平静的表面是虚假的外像。就像当年他追别系的校花,天天手棒玫瑰窗外弹琴,人家只说一句没感觉就转头投向高富帅的怀里。他表面说难道我不高么?难道我不帅?难道我不富有么?又很拽地说了句“我是超升值股中的国债”就倒头大睡,那难过得晚饭都没吃。

岳朋飞等一干室友说,你有土豪老爸吗?

他像弹簧一样蹦了起来,“走,吃饭去。真他妈的不值。”

嘿嘿,所谓没感觉,只是没有黄金股票钻石豪宅。

“梓君,你的腿还在矫正期,可不能耽搁,否则会有后遗症的。”

“等一期工程结束再回吧。陶总不在,我得把关。”

这借口,太不高明了。

“对了,公司这个月的出入帐明细给我。”

“没有多少流动资金了……你对她太好了。”

“你指这个……我是商人,对付出与收入会作精明的算计。”

“做好事不留名的雷锋精神不是商人的品质,你尤其是。但你为何不找流动快周期短的实业来做,那才是你的强项。而且,你半路出家,对工程的了解与预期不成正比,这么浑沌的事你是破天荒第一次……”

“你想说明什么?”他从躺着的姿势变成了坐姿。

“你明明就放不下,明明就是在乎的要死,明明都爱到不能自拔,还说什么让她选择,给她快乐,只怕她还没快乐,你就气死了。如果不想看着她落入别人的怀抱,你去跟她表白,跟她道歉,去求得她的原谅,有那么难么?”

“我的事不要你管。”他恶狠狠地说。

“好,我不管,以后别来找我。”岳朋飞丢下他,把门甩得乓的一声巨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