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终于过年了,辛劳了一年的干部职工领着单位发的些许年货欢欢喜喜地回家了。

黎梦晨收拾行李,带着年货也要回家去了。她家较偏远,来回路程长,但交通还算方便。就在她提着东西走出乡政府大门向着外面的车站走去时,本乡的公务车——也是书记的坐骑——停在她身边。

“黎梦晨,你怀着孩子不方便,来,我顺道捎你一程。”

黎梦晨愣了,这一把手的车可不是谁都能坐的。

“不用了,谢谢书记。外面坐车很方便。”

书记的司机可会转脑袋了,他下车把车门打开,把黎梦晨手上的东西放进后备箱,还轻扶着她的胳膊把她塞进后坐,就这样“绑架”了她。

黎明远老远就看见黎梦晨进了她书记的车,只恨自己来晚了。他把车调了个方向,一路跟随书记的车子一直驶向黎梦晨的老家。

黎旭晨已经放假回家了,本来他要去乡政府接姐姐的,但黎明远说由他护送姐姐,而他的任务就是把香喷喷的饭菜做好,所以他当真在家安心地做他的家庭煮男了。

“搭顺风车”的黎梦晨一路拘谨,但到底是见过大世面的,她没有把这种忐忑表现出来,她可不会傻到真的以为书记是顺带捎她一程。

“黎梦晨,听说你在上海工作过?”书记用平易近人的口气对她说。

听说?听谁说?她谁也没说。

“是的。在上海当导游。”

“那里的生活如何?”

“生活如何?……吃饭赶车上班加班,常常是体力透支,精神极度疲惫。”

“你一直这样生活?”

“不,有时也不用当牛作马,偶尔的奢侈也是有的。人生苦短,就当极时行乐吧!”

黎梦晨大度的坦诚倒把书记说的不好意思在问了,只能哼哼地笑了起来。

但长久地沉默不是搞行政工作人员的特长,特别是作为一把手的书记,“谈话”就是他的工作,把问题复杂化和把问题简单化都是意念先行嘴巴就跟进的事。七绕八绕,所知的都不是他想要的。

到家了,黎梦晨谢了书记和司机,并挽留他们吃饭,这当然只是客气,她是知道他们不会留下来吃饭的。

果然,书记说还有事就走了。黄土扬起的灰尘在疾驰的车后一阵阵地随风飘逝,吸引多少邻里不正当的目光。

过年了,外出打工的乡亲陆续回家。勤劳贤惠的家庭主妇扫尘清洗,剪窗花贴对联,再烧上满满一桌鸡鸭鱼肉,围上一家大小老少,那哈哈的笑声穿越每一道墙盖过阵阵响炮,更显得黎梦晨家清冷寂廖。她们姐弟俩就像寒冬的两只田鼠相互依偎取暖。

过了正月初一,也就是正月初二,从没踏进过她们家门的铁嘴李鲜花——也就是当地闻名遐迩的媒婆——进她们家了。

“正月里,恭喜恭喜!黎家姪女。”

“也恭喜你。请喝杯茶吧。”黎梦晨挺着肚子看着这个无事不登三宝殿的女能人,那死的都能把它说成活的。

“姪女,既然你都说了恭喜,那咱就同喜了。咱也不是外人,大婶子我有话就直说了……”

她停了几秒,正经危坐,像要开篇演讲似的,又清清嗓子。弄得黎梦晨莫名其妙。

“姪女,我娘家有个侄子,身体健康,四肢强健,就是人很本份老实,不过这也是他的优点,你说对不对,这年头也只有这样的男人最可靠,不会让女人伤心。你看你挺着个肚子,外面风言风语,对你很不好。这女人无论如何得有个主,哪怕缺胳膊少腿,那也是当家的,没人敢欺负你……”

弄了半天,黎梦晨姐俩总算听明白咋回事了,她气得横鼻子竖眼睛,起身打断了她的话:“你的意思是我这样子只能是秋后大处理,跳楼大减价?能嫁个傻子还得谢你为我保全名节?你给我出去,再也别踏进我家半步。”

黎旭晨更是直接,拿着扫把就往她身上扫去,真是神精病。一个好好的新年硬是让她搅黄了。

那李鲜花两个鼻孔气的哼哼哈哈,边扭动着大屁股往外走还一边傲慢地抬着老高的头漫骂:“什么臭东西,都下脚料了,有人愿意要你是抬举你,还真以为吃黄粮了不起,竟了不起到书记送上门来,跟那亲妈一个德性……”

黎旭晨冲出去就给了她两巴掌,血红的脸就成了现成的猪肝,她杀猪般的哭叫声把左邻右舍都引了出来。这下不得了,黎旭晨打人的事飞到了李鲜花的家中,他丈夫儿子捏着铁拳直杀过来,幸好村支书以绝对权威震住了当时的场面。宗族内部的亲支也从旁规劝,最后有理无理都是糊涂帐,打人就是不对。所以要求黎旭晨赔理道歉再给精神赔偿。黎旭晨说赔偿可以,但绝对不会道歉,并当着所有宗亲村干部的面要求李鲜花对他姐姐道歉。

“道歉?狗屁,她本来就下贱****,伤风败俗,这十里八村的规矩都让她败坏尽了。瞧她肚里的野种就知道不是好货。”

黎旭晨咬牙切齿,怎奈寡不敌众,否则一定会打得她满地找牙。

“你……”

“别说了。”黎梦晨拉着弟弟,她满脸都是泪水,却没有为自己辩解。走进了屋。

赔理自然没有,赔偿却是少不了的。

黎旭晨抱着姐姐嚎啕大哭,没有人在这一刻了解他的难受,一如当年知道姐姐怀孕。他恨冷梓君,如果此刻冷梓出现在他面前,他一定会操刀劈了他。

摸着弟弟的头,黎梦晨反倒平静的很,这是亲人的爱。无论一个人多么强大多么成功,在他一无所有时仍有人爱着那才是真正的成功。黎梦晨深深地感动。

但感动之余,现实的情况摆在现前,她的孩子很快就会出生,她不能触犯法规,否则就不光是口舌上的苦痛了。

黎梦晨经过“正月初二事件”之后,在远近村里掀起了一阵黎梦晨热,只要见着她的人,都要上上下下打量她一番,几个胆大不正经的男人还会问上海女人的价钱,而她只得装作没听见。这种羞耻深深地鞭打着她的心,把她的自尊藏在最深处,用光明磊落的微笑对抗一切外来的流言。